第4章 (1)
宋緋到晉國後唯一令她開懷的地方就是她相對自由一些,可以肆無忌憚地穿梭于各種場合。衛國對女子約束比較嚴格,尤其是貴族女子,不能随便出門,只要出門,必定以輕紗覆面。
宋緋做公主時,平日所活動的範圍基本上就是在衛宮中,眼界大大的受限制,好多東西她只能從書本上了解,來到晉國後,她深深覺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井底之蛙。
她每日的生活就是逛逛青樓,偶爾鬥雞賽馬,心血來潮去賭場上轉一圈,沒事參加下宴會什麽的,日子過得相當之豐富多彩。
這日,宋緋閑得無所事事。
韓雲起提議說:“世子不是喜歡彈琴麽?我們去賞琴得了。”
若說宋緋有什麽一技之長,那就是撫琴了,但撫琴賞琴算是個雅趣,不能完美地表達出他荒唐又堕落的形象,所以宋緋很少撫琴。青城別柳有個專門撫琴的琴師,宋緋也從未去聽過,但她想偶爾去一次也沒什麽。況且這天氣悶熱得厲害,靜坐下來聽一首琴曲也不錯。
打定主意,便備了馬車前往青城別柳。因田業又去青樓了,所以宋緋只帶了韓雲起。
青城別柳這地方遠離鬧市,是整個玉都最偏僻的地方,很适合隐士居住。而這附近住的确實大都是隐士,一排排高高低低的建築,皆是白牆黑瓦,色彩單調樸素,一如山水潑墨畫裏的那種返璞歸真意境。
宋緋來聽琴就是想清淨一會兒,而這裏确實清淨。撫琴者姓趙,原是位宮廷琴師,家中世世代代以撫琴為業,據說趙琴師琴藝好到曾得景公發自肺腑地贊嘆: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因為這個,他成功躍到晉國第一琴師的位置。現在年紀大了,過着半隐居的生活。
但因為名聲太大了,每天登門拜訪想聽他撫琴的絡繹不絕。
隐士都有些怪脾氣,趙琴師的脾氣尤為怪,想讓他撫琴給你聽,有三個條件,第一,你得是貴族,第二,你得有品味,懂得賞琴,第三,如果你前兩樣都達不到的話,你讓他看順眼了那也行。
其實晉國的貴族來聽他的琴倒不是多麽想聽,而是可以擡高自己的身價。
宋緋覺得自己的條件還是很符合趙琴師的要求的,雖說她是衛國人,但也是貴族啊,至于品味,她覺得身為一位王室的公主,只要不是太另類,在從小環境的熏陶下品味是蠻不錯的。而趙琴師選擇讓宋緋進去的理由是:聽說你長得俊。
宋緋:“……”天底下的怪人真是不少。
繞過照壁,便見一排古樸的房屋,居中的那間雕花木門敞開着,湘妃竹簾半卷,裏面飄出悠揚琴聲。
宋緋定了定神,打簾進去,迎面跟人撞了個滿懷,衣袂間有熏香的味道。她根據身高差來判斷,對方是個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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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大家閨秀撞到男人懷裏肯定要羞上一羞的。
但宋緋此刻不是閨秀,所以不能害羞,她捂着額頭剛退後兩步,便聽對方溫潤的嗓音道:“世子,真是巧啊。”
宋緋咦了一聲,放下手來,又驚又喜道:“是挺巧啊。”她往裏邊瞅了一眼,“長平君也來賞琴?”
卿季宣嗯了一聲:“嗯,今日剛好閑來無事便過來了,琴聽到一半,聽侍從說衛世子來了,我便急忙忙迎出來,結果撞個正着。卿某這幾天一直記挂着世子的傷,本想親自過去探望的,奈何你總是阻止。我以前學過一些醫理,世子把手伸出來我替你看看。”
這可不行。宋緋忙搖頭:“晉王三天兩頭派人送來名貴湯藥,骊山別館的人也不敢怠慢,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言罷,還贊嘆了一聲,“晉王真是我見過的最仁厚的君王。”她是口不對心,晉王如此待她最主要的原因為是她還有利用價值。
卿季宣依舊堅持讓宋緋把手伸出來:“世子可是信不過卿某?”
盛情難卻,宋緋正不知如何拒絕,眼眸一轉,卻見卿季宣身後的竹簾被撩開,露出一角淺紫色的裙裾,搭在簾上的那雙手真是漂亮極了,肌理勻稱,手指纖細修長,指甲圓潤透着微微的粉紅色。
琴聲漸漸緩下來,簾後的姑娘慢悠悠地走出來,十七八歲的模樣,筆墨難以描繪的美麗,尤其是那雙眼充滿了靈氣,幹淨得找不出一絲雜志。她看到宋緋明顯愣了一下,忙垂下頭,怯怯地拽了拽卿季宣的衣袖,似乎很怕生人的樣子。
男人見到美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的,于是宋緋故意多看了幾眼。
那位姑娘頭垂得更加低了。卿季宣低頭觑她,神色溫柔道:“阿纓,這位是我的朋友,曾經救過我一命。他沒有惡意的。”
喚做阿纓的姑娘聞言擡起頭,朝宋緋淺淺一笑。
宋緋雖然沒深刻地體會過情之一字,但風月場所去多了,心裏通透得跟明鏡似的,笑着打趣道:“這位該不會就是上次你在青城別柳相約的姑娘吧?”
卿季宣點了點頭,似乎不欲多介紹,轉而道:“這裏說話不方便,我們進去說話吧。”
人家不願意多說,宋緋也不勉強,橫豎是人家的私事。她道:“那我就不進去了,否則讓別人看見你和我走得這麽近就不好了。我救你挨的那一刀也是白挨了。”
他總這樣設身處地為別人着想,卿季宣愈發欣賞他,笑着說無妨,“這裏偏僻清幽,沒事的。趙先生是隐世的高人,清修無為,不參與政治紛争的。”
宋緋仍是不想給他添麻煩,她還指望着他日後能幫自己一把呢。這時,琴聲戛然而止,裏面傳來中氣十足的怒聲:“這裏只有老夫一個外人,衛世子的言外之意是老夫會去诽謗污蔑你們麽?”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宋緋只得恭敬不如從命。
打簾進去,輕紗拂地,傳聞中脾氣刁鑽又古怪的趙琴師坐在琴案後,案旁燃着熏香白煙袅袅,襯着眉發須白的趙琴師神仙味十足。
就是他的坐姿看着有些別扭,他是盤腿而坐,
這種坐姿其實是不對的,正确的坐姿應該是跪坐,以臀壓腿的那種。隐士果然跟一般人不一樣,連坐姿都這麽不拘一格。
趙琴師上下打量了宋緋幾眼:“聽說你們衛國出美男?而你是衛國第一美男?”
宋緋客氣地謙虛道:“虛名而已,是大家謬贊了。”
趙琴師淡淡地:“确實是謬贊。”
宋緋:“……”果然是怪脾氣,長者為尊,不跟他計較。
她撩衣跪坐下來,卿季宣倒了杯茶給宋緋。她端在手裏,低聲道:“長平君也擅長撫琴?”
卿季宣搖搖頭:“略懂一二,不怎麽擅長。”含笑晲了眼乖順地坐在他身旁的少女一眼,阿纓臉紅了一下,他發自肺腑地笑道,“是阿纓喜歡聽,我陪她過來的。上次不是和她約在青城別柳見麽?結果出了那樁意外,她如期而至沒見到我,在雨中等了我大半個時辰。她真是傻”
宋緋聽着很羨慕,能毫無顧忌地愛一個人也是一種幸福,她現在這樣的身份連愛人的資格都沒有。以前做公主時也曾幻想過自己會嫁給怎樣的男子,俊朗,偉岸,睿智,能為她撐起一片湛藍天空,她心裏曾描繪過無數次未來夫君的形象,可現在一切都成了空談。瞧他們二人一個眼神流轉便能意會對方的意思,只是……她頓了下,“阿纓姑娘為何不說話?”該不會是不能說吧?
“不,她會,只是不願意說。”
宋緋很好奇,但冒然問會很唐突,便生生憋在心裏。
她本打算在這裏消磨掉半天時光的,可是聽琴聽到一半,田業跑過來附在宋緋耳邊道:“世子有消息了。”
宋緋端茶的手一抖,察覺到卿季宣詫異的目光,忙強自按壓住內心的激動,找個借口告了辭,馬不停蹄奔往玉人館。
大白天的,玉人館冷冷清清,宋緋徑自上了二樓,推開房門,晏青青正對鏡梳妝,聽到門響轉過頭來,臉上沒有慣常的妩媚嬌豔之色,而是凝重:“我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你是先聽世子的消息還是?”
宋緋走到她身後,接過篦梳,她的手都在抖,等了這麽久,在幾乎無望的情況下,這無異于天大的驚喜。篦子順着青青的長發梳下去,她輕聲道:“當然是我兄長的消息。”
晏青青哦了一聲:“昨日衛國傳來的消息,說是當初跟随世子去楚國的一位武士活着回來了,他滿身是傷。”
宋緋聽到這裏心裏咯噔一下,心裏隐隐有不好的猜測,擡頭只見銅鏡裏的臉有些發白。
晏青青握了握她的手,續道:“據那位武士說,世子游說楚王不成,準備回衛國另做打算,誰知走到楚國邊境時遇到了刺客,對方來人衆多,而且個個身手不俗,武士們留下來對付刺客,世子則帶着兩個随從先走,奈何刺客們戰鬥力太強,十幾個武士最後只剩下一個活口,而世子也不知所蹤,不過,多半是兇多吉少了。”
宋緋顫了顫:“沒有見到屍首是麽?那我不會死心。”
晏青青知道勸不了她,也不費那唇舌,又道:“我還有一個消息,世子可呢以慢慢找,這個消息卻是當務之急要解決的。”
“什麽?”宋緋平複了下心緒,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
晏青青回身正色看着宋緋:“昨日,太叔棋來找我,還送了我不少珠寶。”
“哦?他大概以為你只是尋常愛慕虛榮的青樓女子,很容易收買,他還對你說了什麽?”晉王晉了他一月的足,禁足期剛滿,他就不安分,怕是一直懷恨在心。
宋緋其實一點也不忌憚太叔棋,太叔棋這個人思想還是蠻簡單的,想不出什麽陰招,大都是赤裸裸的挑釁,最令人防不勝防的是暗箭,太叔棋這些真的是小菜一碟。
晏青青笑了:“太叔棋倒沒有明說要收買我,他只是和我聊了一會兒,不過我感覺他在試探什麽。”
宋緋奇道:“問你什麽了?”
“他說……”晏青青抿嘴笑了,學着太叔棋吊兒郎當的口吻,“青青姑娘啊,衛世子看着瘦不拉幾的,房事上能滿足得了你麽?我看你就跟着我吧,我保證不虧待你。”
宋緋倒沒想到是這種問題,頓了下:“那你是怎麽回答的?”
“我特誠懇地說你在床上挺兇猛的。”
宋緋:“……”
言歸正傳,晏青青道:“太叔棋呢天生好色,玉人館凡是有新姑娘進來,他總要第一個嘗鮮,我記得我剛進玉人館那會兒,老鸨就把我介紹給他,結果他不屑地說我不對他的胃口,要換個清純點的。好吧,我确實長得妖豔了些,如今長得還是很妖豔。太叔棋怎麽突然轉性,大手筆地來讨好我?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宋緋皺了皺眉:“确實不太對勁。太叔棋呢做事向來直來直往的,不會繞彎子,如此曲折的試探方法實在不像他的風格,會不會背後有人指點?還有他問你的閨房之事,不會是懷疑我是女的吧?”
晏青青道:“我也這麽想。”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糟了。
☆、有驚無險
宋緋放下篦梳,在青青旁邊坐了下來,“那太叔棋送你的珠寶你收下了沒?”
晏青青一邊打理長發一邊笑道:“那是當然的。我若不收太叔棋肯定認為我對你很忠貞,說不定還會想辦法對付我。我一孤零零的弱女子拿什麽抵抗有權有勢的丞相公子啊。”她說着,拉開妝奁左邊的小抽屜,裏面塞了滿滿的珠寶,她拿出一半推到宋緋跟前:“這裏面也有世子的功勞,我分你一半。看我對你好不好?”
宋緋反手推了回去,道:“他給你你就收下,你要假裝被他收買,他出言試探,你也可以反過來試探他。”
外面突然響起敲門聲,是青青的婢女送茶水過來。她将茶水放到案上,很識趣地退了下去。
宋緋順手倒了杯茶道:“太叔棋有權有勢,我們不能跟他硬碰硬,否則你無法在玉人館立足,以後衛國那邊有消息傳來,我們也無法收到了。”
晏青青點點頭。
宋緋揉揉額角:“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既然來了,今晚就不走了,晚上我們好好謀劃謀劃該怎麽辦。”添了杯茶,剛湊近唇邊,忽覺渾身一股異樣的燥熱,她頓了頓,站起身來,外面日頭明晃晃一片,映在長窗上,滿室曦光,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
晏青青察覺出不對勁:“怎麽了?”
宋緋頹然坐下來:“大概是有人在茶水裏下了春~藥。”青樓這種地方,春~藥再平常不過,有些客人就是口味特殊,喜歡用這些東西助興。
晏青青端起茶杯嗅了一下,臉色冷凝:“這賤婢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下藥!回頭我再收拾她!你先用冷水泡一下。”揚聲正要喚來小厮擡兩桶冷水過來,猛然想起來這麽着不行,唉,她是急糊塗了,來逛青樓的男人吃了春/藥不找姑娘反而泡冷水澡算是怎麽回事?傳了出去就真的露餡了。
晏青青畢竟是訓練有素的細作,須臾冷靜下來,“我有個辦法,但怕你受罪。”
這廂話剛說完,外面長廊上忽然傳來腳步聲響,宋緋恍惚看見一條人影晃了下,她心念數轉,突然彎腰一把抱起晏青青來,姿勢看起來很霸氣,但差點閃到宋緋的腰。
她忍着不适,抱着晏青青滾進床單裏,因施力過猛,床板被壓得吱吱響。
晏青青幹脆扯下床帳,這下阻隔了外面的窺探,回身只見宋緋脫得只剩下單衣,薄薄的緋紅從臉頰蔓延到耳垂再到脖子,此情此景,真是惹人遐思,可惜晏青青是個女人,她手貼上宋緋的臉頰,壓低聲音道:“很難受?”
宋緋熱得渾身難受,貼着她涼涼的手背蹭了蹭,嘴裏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這明顯是有人設局,太叔棋買通人下春藥的目的很明顯,想試探宋緋是男人還是女人。興許過一會就有人進來查看情況。
晏青青移開角枕,在被褥下翻找出防身的匕首,“春/藥也是分等級的,依你的情況來看,對方下的應該是最重的,眼下又不能找男人解決,就只能讓自己清醒些了。”
宋緋渾身燥熱,身體甚至有些飄飄然,殘存的理智告訴她這樣不行,她奪過來匕首在手腕上比劃了兩下,咬牙劃了下去,鮮血如湧,她疼得一個激靈,渾身上下只剩疼痛,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晏青青找來帕子壓上去,簡單替她包紮了一下,放下衣袖,再也看不出來什麽。宋緋理智漸漸回攏,苦笑:“胳膊上的傷剛好,又添新傷。”
晏青青嘆道:“生活如此艱險,我也厭倦了,不如我們一起逃出晉國遠走高飛?”
宋緋躺下來:“你讓我休息一會兒。”
晏青青把衣服一件件褪下來,躺下來還枕在宋緋的胳膊上。
宋緋疼得抽氣,晏青青道:“做戲就要做得逼真些。”
兩人默默無言,隔了一會兒,房門外又有人敲門,是晏青青的婢女,看來果然是被人買通了,進來查看情況的。
晏青青冷笑一聲:“進來吧。”
青青的婢女也不過十五六歲,叫小珠,小丫頭很有心機,端着膳食走進來,故意走得很慢,時不時往床上瞄兩眼。
晏青青心裏冷笑,撩開帳子,香肩半露,長發披散着,一副剛經過一番雲雨的模樣。
小珠還不死心,伸着脖子往帳子裏邊瞧。隐約瞧見宋緋背對着她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看不出來什麽異常。
小珠徹底死了心,悻悻地退下。
宋緋翻過身來,抖着手把衣服穿好,不動聲色地下了床。本來沒打算回去的,可是青青這裏沒有傷藥,她必須得回去。
徑自出了房門,走廊上靜悄悄的。宋緋明明手腕疼得要死,還必須得裝出雲雨過後的銷魂模樣。
韓雲起守在暗處,早将一切看得明白,他忍不住拔劍,低聲道:“世子,要不要我将那個小珠殺了?”
田業按住他,道:“不要惹事。”
韓雲起握了握拳頭,沒有言聲。
拐角正準備下樓,她身後的房門突然由裏打開。宋緋也沒在意,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有力的男音。
他喊:“宋謹。”
宋緋一頓。
自她來到晉國以後,幾乎沒有人叫過宋謹這個名字,一般人都叫她世子或者衛世子。但沒人叫不代表宋緋就會松懈,她每天都會在心底反複念上幾十遍這個名字,她就是宋謹,宋謹就是她。
她整了整臉色,轉過頭,皺眉看着屋子裏的人,“太叔公子好歹是世家出身,怎麽如此不知禮數?竟然直呼別人的名諱!”
太叔棋審視他半天,黑黑的皮膚,說話的調調,還有行為舉止都十分男性化,沒看出半點異樣,他想起父親的揣測,顯然是猜錯了,怎麽可能會是女人!他扯唇一笑:“我沒叫喂就已經不錯了。”瞧宋緋頭發微濕的模樣,打趣道,“世子真是快活,青青姑娘真是個尤物呀。”
“在下還得謝謝太叔公子的藥。”宋緋這下确定了,太叔棋是真的在懷疑她的身份,可是她自認掩飾得很好,也沒在外人面前露什麽破綻,他是如何看出來的?轉念一想,兄長是在楚國邊境遭人刺殺的,可衛是小國,向來是朝秦暮楚左右逢源,誰也不輕易得罪,各國沒道理派人刺殺兄長,除非像太叔氏這樣和衛國有世仇的人。
衛世子死了,衛國就交不出人質,太叔氏正好可以撺掇晉王趁機一舉滅了衛國。宋緋越想越覺得可能。她不動聲色地一手撐着欄杆,挑眉:“太叔公子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怎麽,還想跟我打架麽?”
太叔棋想起上次被他擺了一道,不僅被晉王禁足一月,回家後還被父親訓斥得狗血淋頭,他氣不打一處來,卻也只能忍着,瞧宋緋頭發半濕的模樣,臉上堆起笑:“我不跟你打,你就得意吧,應該也得意不了幾天。”
宋緋哈哈一笑:“本世子命大着呢,想當初去楚國,在楚邊境被十幾個人追殺不照樣沒事,雖說狼狽了點,但還是平平安安回了衛國。”說完,定定地看着太叔棋,“你說,我是不是命很大?”
太叔棋臉上神色瞬息萬變,臉上的笑有些假,“聽你這麽一說還真是命大,不過興許那只是僥幸,下次指不定就沒這好運了。”
宋緋不再理他,轉身下樓。
☆、一波又起
回去的路上,宋緋坐在馬車裏,腦袋仍有些發暈,真是虛驚一場,看太叔棋的模樣似乎已經解除了對她的懷疑,但也只是暫時,她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太叔衍位高權重,能對付他的大概就只有晉王了。
她生在帝王家,深深明白居上位者最忌諱底下臣子大權獨攬,就拿齊國來說,齊王昏庸,導致齊國五大家族權利膨脹,最後積重難返,齊王被廢,由權臣田氏取而代之。
殷鑒不遠,晉王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晉王這裏不好着手,宋緋一時間也想不出來辦法。
回到骊山別館,宋緋這次可不敢把傷口暴露出來了,幸好上次治劍傷的藥還留着一些。
田業大小服侍衛世子的生活起居,照顧人是一把好手,小心翼翼地替宋緋上着藥。
宋緋坐在榻上,沉吟:“田業,你自小混跡在宮廷裏,沒有點本事,在宮裏的地位是難以穩固的。你幫我想想,該怎麽對付太叔氏。”
田業道:“世子真是謬贊了,小人在宮裏摸滾打爬這麽多年,沒少遭人排擠,這些人一般難以拉攏,那就只能對付,怎麽對付呢?當自己能力不夠時,要借旁人的手,借力打力。晉國上下唯一可以與太叔氏抗衡的只有魏氏和卿氏,可卿氏一族低調,向來不參與權利的角逐,魏氏一族恨不得在玉都橫着走,而且和太叔氏本來就有矛盾,這個倒可以利用一下。”
宋緋感了興趣:“說得有道理。可是該怎麽利用?”
田業道:“魏氏就在隔壁,小的呢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習慣先把周圍環境摸清楚,久而久之跟魏家一些門客混了個臉熟,我找機會去打聽一下。看有沒有可乘之機。”
宋緋笑道:“真是沒有白帶你過來。”
田業呵腰笑道:“世子誇獎了,只是一些切身經驗而已。”
那日宋緋離開玉人館後,婢女小珠也離開了玉人館,原是太叔棋答應了幫她贖身,怪不得這麽明目張膽地往茶水裏下藥。
倒是晏青青的處境就有些危險了。太叔棋一開始送她珠寶,只是想從她嘴裏套出宋緋的消息,可他又不是傻子,明白晏青青只是表面上附和他,其實心裏壓根就沒當回事。他是睚眦必報的人,心裏便記恨上了。
可這塊土地上,除了晉王還真沒人奈何得了他,玉人館裏的一個煙花女子,想對付她還不是易如反掌,大手一揮就要晏青青贖身,納入自己家中好好盤問盤問。
宋緋一聽到消息有些慌了,青青入了丞相府無異于羊入虎口,而且她也不能離開玉人館,否則和衛國的聯系就中斷了。
事情有些棘手,田業提議道:“不如讓長平君假裝看上青青姑娘,有他庇佑,這樣一來,太叔棋就有所忌憚。”
宋緋搖頭:“長平君是作風正派的謙謙君子,想必是從來不逛青樓的,他若去了更惹人懷疑。”
真是一籌莫展,用午膳時,王宗印過來,滿面春風道:“這是北方戎族進獻的酪,陛下特意派人送來,讓世子嘗一嘗。”
宋緋往他身後瞟了一眼,侍女微垂着頭,手裏高高舉着托盤,托盤上的那一盅應該就是酪了。
酪确實是稀罕東西,只有戎族才産,可是由于交通不便,酪并未流行開來,只有少數上層的貴族才有機會享用。
晉王真是時時刻刻惦記着她。宋緋心中一動:“晉王仁厚,我想當面謝恩。”
王宗印道:“那可得看陛下同不同意。”
宋緋跟随侍女進了晉宮,她料想晉王大約正在午休,宋緋站在殿門前的廊下等了一會兒,內侍走過結果卻不在寝殿,侍女引她拐過一座回廊,來到另一個院落裏,庭院裏梧桐弄影,十分的雅致僻靜。
居中是正殿,殿前門庭上刻着篆體“雅樂”兩個字樣,侍女進去通禀,宋緋負手站在廊下等着。
片刻後才由侍女引着進去,重重紗帳被風吹得亂舞,殿宇之內回蕩着悠揚的鐘聲。
鐘聲一開始是沉穩有力極有節奏感的,須臾之間又變成得雜亂無章。
宋緋站定在十步開外,輕紗亂舞,隐約瞧見數十只青銅編鐘在眼前排開,編鐘前站着兩條人影,一個顯然是晉王,另一位女子就不得而知了,據說晉王後宮并沒有寵妃,那她是誰?教導樂器的女官?看衣着不像。
宋緋正沉思着,那邊晉王回身将木錘交給女子,走出那片漫舞輕紗,深衣常服,慣常沉穩的臉上有未及收回的笑意,這樣的笑着實不多見,由此可見晉王心情不錯。他吩咐宮人上茶,然後走到榻前坐下來,壓了壓手示意宋緋也坐下:“世子專門為了一杯酪來謝恩?”
鐘聲持續響着,雜亂的,毫無章法的。就好像小孩子拿着木錘亂敲一通。真是有些糟蹋這些精美的樂器。
宋緋忍不住皺眉:“在下還有另一事。”
桓止顯然不這麽認為,眼裏有淺淺的笑意:“世子請說。”
宋緋跪坐下來道:“陛下可還記得上次宮宴,陛下要賜舞姬給我,可我說自己在玉人館有個紅顏知己,希望陛下借我點錢替她贖身。”
桓止輕皺了下眉頭:“記得,怎麽了?”
宋緋臉上出現憤怒:“太叔丞相的公子也看上了青青姑娘,他以勢壓人,青青姑娘只得委曲求全。可是我這心裏如刀割啊,在下孤身漂泊在外,身上連個寄托也沒有,萬幸的是碰到陛下這樣仁厚的君子,這位青青姑娘是在下的命,沒有她,在下寝食難安,希望陛下成全。”
屁大點的事都要鬧到晉王面前,晉王只會覺得她沒用,這也是宋緋樂于見到的。而且借晉王之手幫忙,何樂而不為?
這番話說完,擡眼發現晉王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宋緋心裏一虛,只聽他淡淡道:“一個風塵女子也值得你們這樣争來争去?徒增笑話罷了。她既然委身玉人館,便是玉人館的人,既不屬于世子你,也不屬于丞相的公子,寡人不好幹涉。”
宋緋一噎:“太叔公子身邊紅顏知己無數,我卻只得這一個,我孤身在外,不好得罪權貴,可這事擱陛下那裏就一句話的事,陛下就不肯幫幫忙?”
晉王沉吟了會兒:“前些日子寡人不是賞了你三百金?替她贖身完全綽綽有餘。”
宋緋早料到晉王會有這麽一問,她長期混跡在風月場所,玉人館有位家財萬貫的常客,他在玉人館有位紅顏知己,幾乎夜夜宿在紅顏的香閨裏。宋緋也算常客,一來二往,和他混了個臉熟。她有時候好奇會問那位常客:“你既然那麽喜歡你那位紅顏,怎麽不替她贖身,讨回去做個偏房?”
那位常客說:“我有個怪癖,養在家裏的女人呢,長則半個月短則七八天就膩了,可是外邊的不一樣啊,每回去都覺得新鮮。”
宋緋當時就覺得男人果然都有獸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說得簡直對極了。
此番晉王這麽一問,宋緋便照着那位常客的原話敘述了一遍。末了還故意補充一句:“而且陛下賞的那三百金早被我在賭場敗光了。”
晉王默手下頓了頓,輕笑了聲:“寡人原以為凡是做質子的都是來受苦受難的,世子真是令寡人開了眼界。”
言外之意就是說她來晉國,是來享樂的。
宋緋不知他因何而笑,也許是在嘲笑衛國未來的儲君如此庸碌。她滿不在乎說:“人就一輩子,活着就要開心些,我沒什麽本事,也無力改變什麽,只好讓自己活得開心一些。”
晉王偏頭想了一下:“世子倒是容易滿足,這點小要求寡人都做不到的話,別人怕是要說你在晉國受了虧待,回頭我跟丞相說一聲,你放心去罷。”
宋緋應了聲諾:“謝陛下。”
***
宋緋走後,桓止收起笑意,沉思了會,着內侍把傳太叔衍入宮。內侍領命去了。
清脆的鐘聲仍然持續着,桓止緩緩走到編鐘架子前,她背對着他玩得正開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笑得那樣無邪,白玉的臉上甚至沁出薄汗。
桓止笑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在這裏玩吧,累了就進寝宮休息。”
她頭也沒回,輕輕地嗯了一聲。
桓止來到議事殿,太叔衍早在殿門外躬身候着。日頭正盛,宮侍們如木頭人般垂手站在廊下,四周寂然無聲。桓止不打算進去,站在門口
,對太叔衍道:“寡人聽說丞相的公子和衛世子又因為青樓女子争執起來,丞相可知情?”
太叔衍彎下腰去:“犬子胡作非為,讓陛下見笑了,臣已狠狠教訓過他。”
桓止悠悠道:“丞相公子只是年輕氣盛了些,丞相也不必生氣,意思意思罰下便可。不過丞相身為國之肱股,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晉國的形象,丞相公子經常出入青樓怕是不妥,衛世子愛愛去逛青樓就随他去,橫豎損的是衛國的臉面。”
桓止這話說得妙,言辭之間全是在為晉國和太叔衍考慮,把宋緋貶得一無是處。太叔衍聽得心裏舒坦,忙笑着應是。
桓止話鋒一轉,又問:“丞相認為衛世子品性如何?”
太叔衍一頓:“表面上看起來浪蕩不羁,整日只知吃喝玩樂,可焉知他不是裝出來的?”
“丞相說得有理。”桓止目光投向遠處,微眯了眯眼,“丞相無事,便退下吧。”
☆、禍從微起
宮裏的甬道筆直而綿長,道路兩旁一排排翠松綠柏。
暫時解決了心頭之患,宋緋心情極好。而且晉王真是體貼,還特意派了辇車送她回去。
由內侍領着路,在樹蔭下走着,遠遠瞧見一輛辇車慢悠悠地朝這邊過來,漆畫羽蓋,車上的妙人懶懶地拖着腮,清冷的眉眼,花如畫的容貌。美則美矣,就是那睥睨的眼神,讓人看着不舒服。
是魏家的大姑娘,魏蓉。
宋緋回身看了眼身後綿延的宮室,看來外邊的傳言果真不假,魏蓉是真愛慕晉王,時不時進宮來刷一下存在感。
魏蓉顯然也看到了宋緋,撇了撇唇,将臉扭到另一邊去了。
宋緋琢磨着魏蓉是天性如此,還是因為上次繡帕事件把她得罪了?她心大,從來不記隔夜仇,十分理解不了魏蓉的态度,大概是身為大美人,平日裏被捧得高了些,受不了別人一丁點的怠慢。
待辇車走遠,宋緋時刻不忘展現男性本色,由衷地贊嘆道:“魏姑娘真是美呀。”
內侍挺得意:“那當然,我們魏國第一美人。”又搖了搖頭,“可惜我們陛下瞧不上啊。”
宋緋眼珠一轉,笑道:“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