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喃道:“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的,明日一早就把你送出城去,你得償所願,我也不用擔心你把我的秘密洩露出去。”

她迅速換好衣服,又把田業和韓雲起叫來。

田業和韓雲起推門進來,眼見着宋緋穿着女裝端坐在床沿上,燈火下,眉是眉,眼是眼,裝男人裝久了,周身的氣質介于男人與女人之間,一皺眉看着就很英氣,可眼波一流轉,又充滿了魅惑,有種說不出的韻味。她身後帷帳放下來,隐約可看到床上的人影,側着身子背對着他們。

兩人不由面面相觑:“世子,你這是?”

宋緋平靜地将方才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末了道:“現在只能兵行險着,田業機靈,你留在這裏把守,有人過來就說我睡下了,雲起跟我出去,王宗印問起,你就說要送太叔棋的妾室回去。”頓了頓,“田業,你房間裏可有胭脂水粉?”

田業有些讪讪:“是有一些,都是用來讨好姑娘的。世子要這些做什麽?”

宋緋指指自己的臉:“我這個模樣,瞎子都看得出來我是個女人,萬一路上碰到熟人怎麽辦?化個大濃妝讓他們認不出來。”

主意既定,她拿出來田業給的胭脂水粉一股腦往臉上抹,抹完臉摸曬黑的手,曬黑的脖子,抹完真跟白面敷過似的,再打上一層緋色的胭脂,最後再塗上朱紅的口脂。霎時化作豔麗的女子。

她站在銅鏡前打量自己幾眼,回頭沖韓雲起嫣然一笑:“我這樣好看麽?”

韓雲起:“……”說實話他是不敢恭維的,太豔俗了。

事情依計劃進行,也是天公作美,不知怎地忽然下起雨來,滲着涼意。

宋緋僞裝好後,韓雲起帶着她往外走,剛走出東院,王宗印便聞訊趕過來,分神瞄了宋緋一眼,隔着雨幕看不真切,只依稀可辨出一張臉紅紅的,雙肩微微顫動,似乎在哭。他疑惑道:“這是怎麽回事?”

韓雲起語氣生硬道:“誰知道這女人還是三貞九烈的性子,來之前袖子裏竟然藏了匕首,差點刺傷我們世子,氣得世子給了她好幾個巴掌,誰還敢碰她!送回去得了。順便讨個說法。”

王宗印大驚:“世子沒受驚吧?”

韓雲起搖頭:“沒什麽事,世子已經睡下了。”

王宗印又瞧了宋緋一眼,倒沒看出什麽異樣來。他擺擺手,直接放行了。要說王宗印也是老狐貍一只,之所以被騙,是他萬萬沒想到衛世子是女扮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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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人影寥寥,燈影将身影拉得好長,雨越下越大,街上時不時能看見身穿蓑衣巡夜的禁衛軍。

卿家裏離骊山別館也不遠,拐過前面的巷口左轉就是。

雨淅瀝瀝地下着,宋緋撐着傘走在前頭,邊走邊尋思得先找個隐蔽處把衣服換下來。

兩人一路默默無言,努力尋找隐蔽處換衣服,可走了一圈也沒發找到,這裏是貴族聚集區,都是高門深院,街道也是寬闊又筆直,想找個犄角旮旯的地方都難。轉來轉去又回到原處。

雨越下越大,看什麽都是模糊的。因宋緋心裏又想着事情,不留神差點撞上一輛馬車。

這裏是魏家門口,大門口停了輛辇車,漆雕畫軌,車頂撐起華蓋,金黃色的流蘇垂下來,華貴無比。

宋緋剎住腳步,這分明是禦辇,莫非晉王在這裏?轉念一想,這裏是王公大臣的聚集地,晉王出現在哪個大臣家裏也很正常。

宋緋嘆氣,萬事不順,莫過于此。正打算不動聲色地退開,眼稍瞧見朱紅門裏忽然亮堂起來,是四個婢女提着絹紗宮燈在前邊引路,居中那位玄冠博帶,燈影下面如冠玉,不疾不徐的模樣,被衆人簇擁着,王者威儀渾然天成。

不是晉王是誰?

宋緋心裏叫苦,這裏是片開闊地,方圓幾丈內都沒有行人。深夜雨幕裏,她和韓雲起站在大門口尤為突兀。可眼下如果離開倒顯得自己心虛。她怔在那裏,一時進退不得。

果然,晉王也覺得奇怪,目光朝宋緋這邊望過來。宋緋飛快地垂下眼,心頭忐忑地等着晉王離開。

等了半晌,只見晉王自內侍手中接過傘,拾級而下,慢悠悠地踱到韓雲起面前。

韓雲起忙彎腰行禮。

雨夜裏,晉王的聲音分外清晰和沉靜:“韓侍衛深夜怎麽會在這裏?”邊說邊瞅了宋緋一眼,潑天的雨幕裏,一雙細白的手撐着一把油紙傘,身上裹了一襲紫緞披風,長發如瀑直垂至腰際,發尾處松松綁着紫色的發帶,傘撐得有些低,看不大清臉容,不過依稀可見纖秀的下巴以及修長的脖頸。

他心中一動,笑了笑:“這位是?”

宋緋垂首盯着晉王被雨水打濕的衣角,心裏着急,韓雲起不太會說話,萬一弄巧成拙可就不妙了。她借着雨傘遮擋悄悄解開發帶,突然扔了傘跪下來:“懇請陛下為妾身做主。”

傘被風卷走,宋緋沒了遮擋,整張臉暴露在大雨之下,臉上厚厚的妝容被雨水刷過,頭發在風中亂舞,一些貼在臉上,簡直慘不忍睹。

晉王皺了皺眉:“做什麽主?”

宋緋膝行上前,道:“妾身本是太叔棋的妾室,他今日和衛世子在聚閑樓賭博,以妾身為賭注,将妾身輸給了衛世子,一女不侍二夫,妾身不從,惹怒了衛世子,他派韓侍衛送我回丞相府,妾身對夫君早已死透了心,不想再回去。就算回去,他仍會将我棄若敝屦。”為了讓效果逼真一些,她扯着晉王的衣角,仰起臉懇切道,“陛下大發慈悲,送妾身回家鄉可好。”

宋緋演到最後是真的在哭,命運如此多舛,難得可以放縱地、毫無顧忌地哭一回,最後一句話,她多想說:“陛下大發慈悲,送我回衛國可好?”

可是不能,眼淚更加洶湧地往下掉。

晉王垂頭看着她,心裏其實頗有感觸,想當初他在外漂泊八年,無時無刻不想回家。這世間可憐之人何其多,不能指望別人,唯有靠自己。他擡了擡手,示意她先起來。

“你真的想回家?”

宋緋用力點點頭,猛地站起來,腿卻有些發軟,還是晉王眼疾手快扶住她才免于跌倒。她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垂眸道:“謝陛下。”

晉王負了手,剛才那一扶,無意中觸到她掌心的薄繭,莫非在丞相府裏還要幹粗活?

他沉吟了會兒,轉向韓雲起:“她說的是實話麽?”

韓雲起猶豫了下,點頭。

幫她也是舉手之勞的事,恰逢他今日心情好,點了點頭道:“韓侍衛先帶她回別館,明天再把她送回家鄉,誰若有意見,就說是寡人的令。”

辇車漸漸駛離她的視線,宋緋腿有些發軟,捂着胸口舒氣:“差點就暴露了。”

卿宅遙遙在望,燈火将門口點綴得亮如白晝,宋緋已僞裝成市井百姓的模樣,頭戴布頭巾,身穿粗布織的長衣,腳蹬草履。她回頭叮囑韓雲起道:“你不要跟過來,免得被人認出來暴露身份,留在這裏接應我。”

她深吸了口氣,撐着傘走到卿家大門前,沿着臺階拾級而上,然後毫無懸念地被人攔在大門外。

“什麽人?”

宋緋垂着頭,變了聲調說:“小人曾救過長平君,長平君當時允諾我有事可來找他,麻煩兩位通傳一下。”

要換作一般的高門大戶,沒有名刺拜帖,沒人會搭理你。但是卿季宣為人太謙和太正義,玉都城內出了名的。每日來找他幫忙的人很多,不分貴賤,只要你占在理上,卿季宣一般都會幫忙。

他曾叮囑過門房:“但凡是有人來找我,不論對方是什麽身份,貴族也好,百姓也罷,你都要通報一聲。”

門房雖納悶宋緋為何晚上來,但卿季宣有言在先,當即去通報了。

柔和的燈光灑下來,宋緋垂首站在門口等候,時不時往裏張望一下。

☆、山雨欲來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空氣清新如洗。宋緋收了傘,剛才雨勢太大,衣角和衣袖都被雨水打濕,頭發就更不用說了,她略微整了一下,沒多大會功夫,門房去而複返,面上神色變得恭敬起來:“您請進吧。”

相比較丞相府和魏家而言,卿家的宅邸真可算得上樸素。前面領路的門房回頭笑道:“我們公子正準備就寝,衣服都脫了,一聽說有人來訪,忙披衣起來了。您好大的面子啊。”

宋緋雖然穿得樸素,可畢竟是貴族環境裏熏陶出來的,一舉一動裏都透着優雅,再怎麽僞裝也不像鄉野鄙民,門房也是善于察言觀色的人,

略微看出了一些端倪。

宋緋笑而不語,拐過照壁,前邊便是廳堂。卿季宣正站在廳門口等候,廳內的燈火洩出來,年輕俊朗的臉龐含着溫和的笑,一點也沒有被打擾的不耐。一身紫色織錦常服,襯着修長挺拔的身形如芝蘭玉樹。

宋緋箭步走過去,笑道:“長平君別來無恙。”

卿季宣早就猜到是他,可見宋緋這副打扮,還是愣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屏退了下人,亦笑道:“我一聽說來者曾對我有恩,第一個就想到了世子你。世子深夜來訪,又是這副打扮,想必有急事吧。”側身讓開道來,“屋裏說話吧。”

宋緋剛淋了一場大雨,尚未緩過勁來,尾随卿季宣進去,廳堂內早有備好的熱茶。她坐下來,喝了口熱氣騰騰的茶,身上的涼氣才稍微退散一些。她握着茶杯,直言道:“我這次來是想請長平君幫忙的。”

兩人隔案對坐,卿季宣臉上浮現困惑:“我想除了陛下大概沒人能将世子怎麽樣吧?”

宋緋誠懇地看着他:“長平君應該知道太叔丞相跟衛國之間的仇恨,太叔棋三番幾次找我麻煩,丞相也不加阻攔,想必是默許的。今日我聽到消息說他和宋使公孫華私下已經商量好,明日要在宮宴上設計陷害我。我無依無靠,實在是不得已才來請長平君幫忙。”

卿季宣沉默了會兒道:“陛下明日确實要在宮中設宴,打算招待宋使,世子是衛國人,去的話不太妥當吧?陛下有明說世子必須去麽?”

宋緋搖頭:“這倒沒有。陛下根本沒提,王宗印也沒說。”

大概是想第二天臨時通知她,好打她個措手不及吧?

“那世子是哪裏得來的消息?”

他是正人君子,宋緋不免有些尴尬,掩袖咳了咳:“說起來荒唐,我在聚閑樓和太叔棋賭,他用自己的妾室做賭注輸給了我,是他的妾室告訴我的。”

果然,卿季宣露出不敢茍同的神色來,他一直覺得衛世子是很矛盾的人,有時候浪蕩不羁,有時候卻又十分坦誠。他有些摸不透他,頓了好一會兒,寬慰道:“陛下不是糊塗之人,世子若行得正坐得端,陛下不會平白無故冤枉你的。”想了想,終于還是妥協,“明日的事說不準,我只能盡量幫世子。”

宋緋笑道:“有長平君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

***

走出卿宅,宋緋又換回那身濕透的女裝,長長的青絲披散下來,遮住大半張臉,然後和韓雲起返回骊山別館。

王宗印很納悶,瞟了宋緋一眼道:“韓侍衛不是說送她回丞相府,怎麽又給帶回來了?”

韓雲起道:“恰巧路上遇見了晉王的車駕,這女人跑到晉王面前訴冤,晉王心軟,答應送她回家鄉。”

王宗印哦一聲,看着宋緋道:“倒挺機靈的麽。”宋緋垂着頭抿着笑意,若不是遇到晉王,她還得發愁怎麽回來,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韓雲起道:“王大人收拾一間屋子出來給她安置一下吧。”

有了晉王的令,王宗印不敢不從,招手喚來婢女,“東院還有間空房,你帶她過去,再打幾桶熱水讓她梳洗一番,再給她找身衣服。”

侍女應了聲諾,打着燈籠在前頭引路。

王宗印吩咐完便轉身回房了,宋緋尾随在侍女身後,盡量使聲調變得柔軟:“我有東西落在世子的房間,姑娘可否在這裏等我一下?”

侍女不疑有它,點了點頭:“去吧。”

宋緋轉身朝自己的寝室走去,寝室裏沒掌燈,一片烏漆抹黑,田業時刻觀注着外邊的動靜,一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臉貼在門板上,壓低了聲音問:“誰?”

韓雲起隔着門板道:“是我。”

下一瞬,室內陡然亮起光亮,田業從裏邊探出頭來,見宋緋安然無恙地回來,抹了把汗,“世子,您總算回來了,怎麽搞得這麽狼狽?”

宋緋輕聲問:“那位美人醒來了沒有?”

田業左右看了看:“醒了,我已經跟她陳明利害,她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他擔心隔牆有耳,忙道,“先進來再說。”

宋緋擡腳進去,室內燈光暗淡,重重帷帳放下來,隐約可見那位美人縮在榻上,乖乖地并不哭鬧。

非常時期,宋緋也顧忌不了那麽多,讓韓雲起和田業背過身,她迅速地換下濕衣,恢複男裝模樣,又撩開帷帳來到美人跟前,淡淡道:“姑娘換上這身濕衣,照我的話做,我不會為難你的,明天就送你回家鄉。”

美人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遲疑半晌,點了點頭。

宋緋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待一切安置好,宋緋合衣躺下來,她剛才淋了雨,本該洗個熱水澡的,可是深夜醒來洗澡?王宗印會把她當神經病的。不洗就不洗吧,說不定明一早感染了風寒,正好可以推脫掉晉王設的宴會。

第二日,王宗印派人送走了那位美人,傍晚時分,又跑過來通知宋緋說晚上晉王在宮裏設宴。

宋緋窩在被窩裏,精神萎靡的模樣,如她所願,她真的感染了風寒,整個白天都不停地打噴嚏,此刻她有氣無力道:“王大人,我今日身體不舒服,頭暈眼花的,你幫我跟晉王說一聲。”

王宗印沒說話,轉身去了。

隔了會兒,晉王派了辇車來迎她進宮,顯然是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宋緋嘆口氣,她就知道這個劫是不容易混過去的。她整理一番,乘着辇車進宮去了。

重重宮燈将正儀殿烘托得亮如白晝,紅色的地衣自殿門口直鋪到王座下,兩旁案幾陳列,坐滿了王公大臣,王座左下首的第一個位置空出來,是留給衛世子的。

殿內鴉雀無聲,宋緋沿着中間的通道緩緩朝裏走,覺得每一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不懷好意,而端坐在玉座之上的晉王,一身玄色冕服,額前垂下五色珠玉,燈影微晃,難以窺見他臉上的絲毫表情,那樣居高臨下,睥睨衆生的姿态。

宋緋想起昨日雨夜裏他扶她起來,舉止間雖然透着疏離,卻無端令她覺得溫暖。她忘了,他手裏掌握着她的生死。

宋緋朝王座上的晉王拜了一拜,晉王擡了擡手,冕旒下的一雙眼定在他身上:“寡人聽說世子病了?”

宋緋嗓子都變聲了,點了點頭道:“感染了風寒而已,沒什麽大礙。”

晉王道:“別館的醫侍畢竟比不上宮裏的禦醫,一會宴散後,寡人請禦醫為世子瞧瞧。”

宋緋忙道:“已請醫侍診過脈了,謝陛下關心。”

晉王也不勉強,宋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目光掠過太叔衍、公孫華,可以清楚地看到盤踞在對方嘴角隐含深意的笑容。

此刻衆目睽睽,他們的打算是當衆揭穿她的身份麽?

宮人魚貫而入,呈上酒菜。席上觥籌交錯,宋緋心裏早就翻江倒海,可是面上還得做出平和的模樣。卿季宣就坐在她旁邊,他心細如發,察覺到宋緋有些不對勁,便傾身過來與她說話,想緩解一下。

“世子不必緊張,你是衛晉兩國盟約的維系人,沒人會對你怎樣的。”

宋緋心裏苦笑,關鍵她不是啊。她搖搖頭,端起酒爵來跟卿季宣碰了碰:“來,喝酒。”

卿季宣搖頭:“我酒量很淺,所以很少碰。不過世子若是願意喝,我舍命陪君子。”

宋緋勉力笑道:“好。”

酒過三巡之後,晉王忽然揚聲笑道:“公孫先生不是說有份大禮要送給寡人?”公孫華有言在先,有份大禮要送給他,不過前提是必須衛世子出席。這也是他派辇車去接衛世子過來的原因,他倒是很好奇公孫華想幹什麽。

宋緋心一突。

下一瞬,公孫華站出來,走到中間的空地上,朝王座上深深一拜,高聲道:“在下受宋王之命出使貴國,宋王備了厚禮,可陛下富有天下,整個晉國都是您的,縱然再多的美女錢帛想必陛下也不稀罕。不過在下來到晉國後發現了一件秘密。陛下仁義,不該受人蒙騙,在下今日就要說出來。”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舉座嘩然。

宋緋心跳如鼓,深吸口氣,暗暗告訴自己要鎮定,絕不能自亂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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