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大殿之上鴉雀無聲,公孫華頓了頓,擲地有聲道:“陛下,在下曾出使過衛國,衛世子當時接待的在下。我們一見如故,興趣相投,曾秉燭而談三天三夜,俗話說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用來形容我和衛世子再恰當不過,此番我出使貴國,衛世子也客居在此,我見到故人自然要敘敘舊。可一席話談下來,發現衛世子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說到這裏,擡頭觑了晉王一眼,王座兩側各放置着半人高的青銅燈臺,燭火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晉王靠在玉座裏,依舊是端正的坐姿,仿佛連動都沒有動過,冕旒在臉上投下斑駁陰影,他似乎在沉思,淡淡的聲音:“公孫先生直說無妨。”

座下群臣都很激動,一個個目光如刀地探過來,卿季宣聞言也訝然地看向宋緋,眼神頗有些複雜。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宋緋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險境,所以即使心裏緊張,面上也能表現得神色如常。令不知情的人完全摸不着邊際。

那頭公孫華受到晉王鼓舞,繼續道:“在下和衛世子談起以前往事,他竟似完全不知,在下心中起疑,故意說錯話試探了一下,這才确定這個衛世子果然是假的。”

晉王打斷他道:“口說無憑,公孫先生可有什麽證據?”

公孫華霍然回身,指着宋緋道:“他跟真正的衛世子長得很像,在下心想除非是親兄弟否則不會長得這麽相像,可是衆所周知,衛侯只得這一個兒子,所以在下鬥膽猜測他是衛世子的妹妹。是真是假,讓人驗明正身不就得了?”

此話一出,更加不得了了。有人失手打翻了酒爵,有人失手丢了銀箸,有人嘴裏的菜吃到一半張着嘴,連晉王身後執羽扇的小宮女都差點失了手把扇子砸到晉王背上。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緋的身上,臉上的表情一個比一個匪夷所思,由此可見,宋緋平時僞裝得有多成功。

相比較而言,晉王鎮定得簡直不是人。他一手撩起冕旒瞧着宋緋,燈影下:“世子可有什麽話說?”

宋緋手心冒汗,她早就預料到今日之場面,昨夜一宿未睡,心中已經羅列了好幾種應對的方法。她擡起頭來,突然大笑道:“公孫先生真是好笑,你想讨好晉王好順利完成宋王交代的任務,何必拉我下水?哼,你們這些辨士總想着憑一張嘴就斂盡天下財寶,不顧事實歪曲真相。”

公孫華道:“世子若是底氣十足,何不讓人驗明正身?”

宋緋站起身來,走到公孫華面前,背着手轉了一圈,“真是笑話,我是為了晉衛兩國的盟約甘願做質子的,不是來受辱的。若是世上都如公孫先生這般,我該被驗多少回身?”頓了頓,“公孫先生說我是女人更加可笑,就算是雙生子,兄妹長得一模一樣的也不太多見,更何況我是獨生,只有同父異母的妹妹,沒有同父同母的妹妹,你說這樣的情況,我這些妹妹們跟我長得相像的幾率有多大?”

先前說了,宋緋連名字都是母後起的,她并未上公主封號,父王又不待見她,很不願意承認這個女兒,導致衛宮的人對她三緘其口。外人就算打聽也很難打聽出來的。

公孫華一噎:“世子口舌倒是利呀。”

宋緋道:“哪裏哪裏,比不上你們這些靠嘴吃飯的。”

一般做賊的被人揪出來都會很心虛,但宋緋從頭到尾理直氣壯底氣十足,衆人都有摸不着頭腦,不知誰說的是真誰說得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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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華不理宋緋,轉身對晉王道:“在下所說句句屬于實,陛下明查秋豪,是真是假,一驗便知。”

晉王端着酒爵在心裏斟酌,王宗印早将別館的事如實告訴他,眼下宋國內憂外患,公孫華來到晉國不急着見他,反倒先去找衛世子敘舊,着實惹人懷疑,似乎早懷疑衛世子是假冒的,他初來晉國,怎麽會得知?想必是有人暗中告訴他的。

他思量片刻,目光落在宋緋身上,他平日裏沒怎麽仔細瞧過,衛世子膚色偏黑是真的,可此時被橘黃的燭火一映,似隔了層霧,眉目如畫,

确實秀氣得堪比女子。他心思百轉,笑道:“衛世子素有衛國第一美男之稱,面容是秀氣了一些,不足為奇。公孫先生怕是多慮了。”

公孫華斬釘截鐵道:“若不是心裏篤定,在下豈敢妄言?而且宋衛兩國素來交好,在下也不願做這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是不忍見陛下受欺騙。”

晉王沉吟,似乎不為所動。

公孫華急得滿頭大汗,偷偷朝太叔衍使了個眼色。

太叔衍慢吞吞地站起來,幫腔道:“陛下,宋衛兩國都是盟國,一碗水端平才是大國風範,現在衛世子和公孫先生各執一詞,難辨真假,驗身是最直接簡單的辦法。堂堂男子又不是姑娘家,露一下沒什麽關系的。”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晉王心中淡哂,不得不懷疑自家丞相私下裏跟公孫華有什麽來往。

他目光悠悠地落到宋緋身上,笑道:“寡人也相信世子不是假冒的,堂堂正正也不怕被人瞧。”招手喚來內侍,內侍立即湊過來,他輕聲說了幾句,末了道:“你帶世子去側殿驗一下吧。”

宋緋她瞟了太叔衍一眼,心裏恨得牙癢,如果自己一再推拒驗明證身,反倒惹人疑惑了,她把心一橫,面上做出屈辱的表情:“我堂堂正正,也不怕被驗身,陛下有心侮辱我,還用去什麽側殿,橫豎沒了一點尊嚴!”擡手落到腰間,有意無意地瞟了卿季宣一眼。

太叔衍笑道:“這哪是侮辱啊,分明是還世子清白!”

宋緋垂下頭,手指有些顫抖,先把衣帶上的玉飾解下來,然後再是衣帶,因是盛裝出席,曲裾繞襟深衣,裏面穿了好幾層,脫起來稍微有些麻煩。她這樣慢的動作外人看來是氣定神閑,其實她背心早已驚出冷汗,暴露不暴露全在卿季宣肯不肯幫忙了。

卿堂堂一國世子被當衆驗身,确實夠屈辱的。卿季宣其實心裏也在掙紮,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裏,從來只有他幫別人,尚不曾接受過別人的幫助。衛世子是第一個,她救過他,他理當報恩,可是睜着眼說瞎話不是他的行事作風,更何況是欺瞞君主?

他頭一次遇到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他試圖在這兩點上找平衡,他不認為衛世子是女人,也許可以稍微潤飾一下證明衛世子确實是貨真價實的男人。

想了想,他避席道:“陛下,臣月餘前在青城別柳曾遭刺客襲擊,恰巧衛世子路過,為臣擋了一劍,傷在胳膊,至今留有疤痕。臣當時便帶世子回去治傷,他赤着上身的模樣臣瞧過,怎麽可能會使是女人?而且衛世子的畫像在各諸侯間輾轉流傳,相信在座各位或多或少都見過,倘若眼前這位是假的,怎麽可能跟畫像上的人那麽相像?”頓了下,轉向公孫華,“公孫先生,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

如果是別人出來證明,這衣服可能還得繼續脫下去,可是卿季宣不一樣,他是溫良恭儉讓的謙謙君子,在晉國是光輝朗月一般的存在,說謊是不可能的。他既然這麽說,肯定是親眼見過了。而且他是晉王的準妹婿,心肯定是偏向晉王的。

宋緋剛解開衣帶,可是晉王不發話,她也不敢停下。心裏有些惶然,卿季宣竟然把她救過他的事也抖出來,晉王回頭肯定會詳細問吧?到時就真的穿幫了。哎,這樣也不算什麽,總好過暴露真實身份強。

擡眼偷觑晉王,她自然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是他遲遲不喊停,似乎很感興趣地看着她脫衣服?她狠了心脫下最外一層罩衣。這時,晉王終于說話了:“寡人信得過長平君,他既然如此說,那就沒什麽好懷疑的。世子也不必脫了。”

宋緋默默把衣服穿好,渾身差點虛脫。

處境最尴尬的是公孫華,他倒沒料到橫生變故:“陛下,在下是真心為您着想,怕您蒙受欺騙……”

晉王淡淡打斷他:“寡人信得過長平君。”

不容置喙的口吻将他堵得死死的。公孫華一噎,心中怒氣難平,這下搞砸了,不僅沒讨好到晉王,還和衛國交了惡!回去可怎麽交待!

他看向太叔衍尋求支援。

太叔衍這只老狐貍哪還顧得上他,明哲保身地退到一邊去了。

滿殿寂然,晉王将公孫華晾在一邊,并不急着處置。轉向宋緋溫聲道:“讓世子受了委屈,是寡人的不對。”

宋緋硬聲道:“在下身體不适,請陛下容許我先告辭。”

晉王笑道:“也罷,寡人派人送世子回去。”

他聽着那帶着濃重鼻音的嗓音,驀然想起昨日雨夜裏碰到的女子,會注意到她只是因為她和韓雲起站在一起,他不免多留意了一些,對那女子的說辭也沒有盡信。

可王宗印每日都會向他彙報骊山別館發生的一切,和那名女子的說法基本吻合,倒尋摸不出什麽異常來。

公孫華今日安排的這一場大戲絕不是空穴來風,肯定有什麽緣由。

宋緋前腳抵達別館,公孫華以及随行的一幹宋國使者後腳就跟過來了,各個臉色頹唐,如喪家之犬。

晉王給公孫華安了一個“居心叵測,言辭相悖,妄圖挑撥晉衛兩國關系”的罪名,命令他們不能有絲毫耽擱,立即離開晉國。

喪家之犬夠可憐的,宋緋側了側身子給他們讓出道來。

公孫華一見到宋緋心頭憋悶,打宋緋身邊經過時,頓了頓:“你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我心裏也有數,怎麽能說是害你?我是實話實說罷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的身份早晚會暴露的,到時就等着晉王大怒一舉踏平衛國吧!”

困獸猶鬥啊。宋緋一怔,旋即微笑道:“我當然是衛世子,如假不換。”她靠近了一些,“而且就算我真是冒充的,你揭發我有功,晉王頂多會賞賜你些珠寶,但絕對不會答應出兵救宋的。你明白麽?”

公孫華哼聲:“你又怎知晉王心裏是怎麽想的?”

宋緋搖了搖頭:“我猜不透晉王心中的想法,但是我知道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笑了笑,“九州大陸上的強國無非晉秦齊楚四國,晉王先前因為援助衛國已與秦國交惡,而晉王的弟弟子義,也就是齊姬的兒子被推下王位後逃往齊國,齊姬原是齊國公主,齊國自然是站在子義這邊,因為這個原因,晉齊關系一直不睦,幾次劍拔弩張,交戰只是早晚的事。你想啊,秦齊兩個大國已被得罪光,晉王還會再去得罪楚國麽?還有一點,晉宋兩國之間隔着曹衛,千裏勞師遠征,實在是利大于弊。”

這句話簡直就是當頭棒喝。公孫華心裏懊悔不已,怪只怪自己太急功近利了,盲目讨好晉王,沒有分析當下局勢,最後落得兩頭不是人,回去宋國還不知道怎麽交待!

他長嘆一聲:“姑娘是聰明人,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輸得心甘情願。”

宋緋也是回來的時候才想明白這個問題,早想通的話就不必費此周折了,頓了下,猛然覺得不對勁,她眯了眯眼,“你喚我姑娘?雖然本世子長得是秀氣了些,但絕對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公孫先生好走不送。”

公孫華懊悔地離開。宋緋解決了心頭之患,心情大好,一手拂開擋在眼前的柳枝,施施然正準備往回走,不經意垂頭看到路兩旁宮燈昏黃,在青石板上投下長長的人影。

而她的雙腳正踩在這條人影上面,有人站在她身後,而且悄無聲息。

宋緋頓覺不妙得很,不過若只是侍衛宮人的話,那很好打發。她鎮定地回過身,月下人獨立,微風拂衣帶,身後秋菊千朵萬簇瞬間淪落為風景。她的笑容頓時凝在嘴角,千算萬算,沒算到是晉王。

這麽晚了他怎麽會在這裏?

宋緋努力回想自己方才有沒有說什麽不妥的話來,哦,她說晉王絕對不會出兵救宋,這下糟了,她一直在晉王面前藏拙,這回莫不是露了餡吧?

宋緋慢吞吞地走過去,躬身行了禮。

晉王微微笑道:“世子還在生氣?”

宋緋忙道:“在下不敢。陛下深夜駕臨是為何事?”

秋風瑟瑟,落葉枯敗,晉王走出那片陰影,聲音溫和“剛才在正儀殿讓世子受了委屈,寡人心中愧疚得很,便過來看看。”

他嘴上說愧疚,語氣裏卻絲毫感覺不到。夜色昏暗,宋緋扯了扯嘴角道:“陛下有心了,夜深露重的,還是早早回去安歇的好。”

晉王卻連挪步的意思都沒有,“剛才世子跟公孫華的談話寡人都聽到了。”他閑閑負了手,微垂眸晲她,燈影下的一雙眼目光灼灼,“世子說得真是好極了。”

正如宋緋猜測的一般,桓止并不打算出兵,可若是拒絕,宋國肯定會寒心,周邊其他的小國也會寒心。晉國的威望會大打折扣的。

早在宋使為抵達晉國前,桓止就在琢磨着該怎麽拒絕宋國而又不得罪宋國,恰好今日公孫華主導的這手好戲給了他借口,公孫華污蔑衛國世子,挑撥晉衛關系,他怒不可遏,将宋使逐出晉國。

這一切合情合理,宋王就算知道了,也不會遷怒晉,只能恨公孫華不争氣。一石二鳥之計。

正因為心裏有這番有算計,就算衛世子真的是假冒的,桓止也不會當場拆穿。

可是不拆穿不代表他不懷疑。

此刻他定定地瞧着宋緋,看她這麽回答。

宋緋驚出一身冷汗,居上位者最忌諱別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帝王麽,覺得自己獨一無二,聰明睿智,如果有人輕易猜透他的心思,他會很不爽。她咳了咳:“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麽,我也是偶爾才開這麽一竅的。”

晉王笑而不語,轉而又道:“長平君說你曾在青城別柳救過他。”他佯裝想了想,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可寡人記得世子在青城別柳遭遇過刺客,還說是太叔丞相所為,這又是怎麽回事?”

宋緋早料到晉王會有這麽一問,她眨眨眼:“其實那些刺客是沖我來的,長平君是遭受池魚之殃,他自己不知,反倒感謝我救他。”

這麽着也說得通,不過,也僅僅是說得通而已。

兩人一時都不說話,弦月挂在天邊,前方碧塘裏冷月映池,白玉橋上傳來一串雜亂的腳步聲。

是公孫華以及随行的宋國使者,各自收拾了包袱,垂着頭,形容十分狼狽。

公孫華越過晉王,又回頭望了一眼,哈哈大笑:“天下都道晉王英明睿智,我今日始知是個糊塗蟲,被個女人蒙騙。若有一天,衛世子的真正身份被揭露,晉王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宋緋暗嘆,真是沒完沒了了。

聖駕在前,豈容得他放肆,立即有侍衛架住公孫華,押到晉王面前要他處置。公孫華倒也有骨氣,梗着脖子不肯屈服。

晉王擺擺手,付之一笑:“随他去吧。”公孫華敢這麽說,不過是仗着各諸侯國都很遵守“兩國相交,不斬來使”這條約定罷了。

他又轉向宋緋,泠泠月色下還真有種玲珑玉致之美,他慢條斯理地:“倒也不怪公孫華那樣猜測,世子确實長得秀氣,估計穿起女裝來大概沒人分辨得出來。”

宋緋佯怒道:“士可殺不可辱,陛下若是再如此,在下就以死明志了!”

晉王也懂得适可而止,沒再問什麽。

送走晉王後,宋緋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和晉王的這一番談話真是令人心驚膽戰,他像逗弄貓兒似地,慢條斯理地,逼她一點一點的露餡,經過公孫華這一出,晉王就算沒說什麽,心裏鐵定是在懷疑她的身份了。

今日怕只是略微試探一下,慢慢地會扒出來她的真實身份。

而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她要向晉王證明自己是貨真價實的男人,而且要令他深信不疑。

可是如何做呢?

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應對之策

宋緋這幾天一直愁眉苦臉。

晉王真的在懷疑她,言辭間總有意無意地在試探她。比如今日北方戎族某個部落的族長進獻了五位美人,各個身段修長,姿容端麗,并排列于丹陛之下,微風拂過,衣帶飛香,堪比春日嬌妍麗百花。迷暈了一番在座的國之棟梁們。

晉王當時高踞在玉坐上,淡淡地掃了一眼臺下的美人們,然後轉向宋緋,似乎很認真地對比了下,漫不經心道:“你們戎族頂尖的美人怎麽還及不上衛國世子?”

宋緋聽得心髒差點跳出胸口,那位族長好奇心挺重,順着晉王的視線認真地打量了下宋緋,啧啧嘆道:“确實美貌,但畢竟是男人,再美也不能侍奉君王于床/第之間。”

化外之民,說話都是直來直往的,不像中原的諸侯國,人人說話都恨不得繞個一萬八千裏。

這話一落,座下群臣紛紛笑而不語,有幾個長得猥瑣的目光暧昧地打量宋緋。

宋緋自然知道他們在笑什麽,心裏有些不爽。

宴會散時,宋緋走出殿門,沿着玉階往下走時,聽到前邊兩個大臣竊竊私語,一說:“果然是化外之民,見識淺薄,只知道男歡女愛,不知道世間亦有男男之愛麽?”

另一位聞言拈須哈哈大笑。

宋緋狂抹汗,這些老頭子們忒不正經了。

還有一次,晉王在庭山狩獵,一般人為了顯示自己的厲害都會挑老虎獅子啊那些兇猛的動物來射,偏偏晉王不走尋常路。

林間一只野兔出沒,他一身胡服,襯得身形愈發挺拔,他指着那兔子道:“世子,你猜猜那兔子是雄還是雌?”

宋緋搖頭說不知:“這個怎麽分辨?”

晉王道:“雄兔呢,四肢喜歡胡亂撲騰,雌兔卻喜歡眯着眼,一看便知。可若是兩只挨在一起在地上跑的話就不好分辨了。”

宋緋心一跳,覺得他在影射什麽,含糊應了過去。

晉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再說話,轉而張弓搭箭,箭尖緩緩對準那只在樹林間穿梭的野兔,一、二、三、砰一聲,箭矢離弦而飛,穿破了那只野兔的肚膛。

宋緋打了個寒戰,瞬間覺得那只慘死的兔子就是她自己。

諸如此類的事發生過好幾次,宋緋感覺晉王就是在拿鈍刀子磨人,他一點也不急于證實自己的懷疑,倒令她每日過得戰戰兢兢,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她絕對不能這麽坐以待斃下去,長嘆一聲,轉而問田業有沒有什麽好辦法打消晉王的疑心。

田業想了想:“當所有人都堅定不移地認為世子是男人的話,晉王也就不會懷疑了。”

宋緋說:“那我該怎麽證明呢?”

“當場脫衣服驗身肯定是行不通的,那就通過別人來為自己證明。”田業頓了頓,“比如世子你可以佯裝酒後亂/性将一位姑娘給強了。”

宋緋斜眼瞧他:“你在開玩笑?我拿什麽強人家姑娘?”

“可以假裝未遂啊。”田業沉思了會兒,“我覺得魏蓉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依她的性子受了委屈肯定會告到晉王那裏去,一來博君王垂憐,二來她不是瞧世子不順眼麽,正好可以借晉王之手懲治你。如此一來,興許可以打消晉王的疑慮。”

“太刻意了,晉王剛懷疑我,就整這麽一出,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麽?”宋緋搖了搖頭,“這樣不行。”

田業點子多,頓了一會兒又想出一計來,他說:小人覺得太叔棋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世子可以去玉人館找青青姑娘,然後找個身形與你差不多的男子在青青姑娘房裏沐浴,我再尋機把太叔棋誘過來,長發一擋再加上水氣氤氲,讓他“眼見為實”,想想如果連仇人都說你是男人的話,晉王也就不會懷疑了。”

宋緋沉吟:“這個倒是可以試一試。那你趕緊去安排。”看來敵人有時候也是可以成為助力的。

***

田業一連在玉人館守了三五天也沒見着太叔棋光臨,這倒是稀奇了,浪蕩花花公子不逛青樓,天要下紅雨了麽?

他悄悄跑到丞相府打探才得知太叔棋被禁了足。具體原因不明。

不過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太叔棋拿妾室輸給宋緋,結果被他老爹知道,他老爹懷疑是那妾室将消息外洩的,大好的機會就這麽給溜走。他恨自己這個兒子不争氣,狠狠抽了一頓,關到屋子裏直接禁了足。

宋緋估摸着太叔棋一時半會是出不來的,心裏有些着急。晉王那裏依舊有事沒事揶揄她幾句,宋緋摸不透晉王心裏到底怎麽想的,若是真懷疑,直接将人扒了她的衣服不就得了,他是晉國的王,他一句命令下來沒人阻擋得了。

她因為這個整日吃不好睡不好,眼圈底下有嚴重的青影。

這麽坐着任人宰割不是辦法。晉王到底怎麽想的,也許她可以去探探卿季宣的口風。

打定主意,用了午膳便徒步往卿家去。

宋緋這次倒沒有喬裝打扮,反正她曾救過卿季宣的事現在已經是人盡皆知,遮遮掩掩反倒惹人懷疑。

到了卿家門口報明身份,門房含糊說道:“我們家公子有客人,不方便見衛世子。”

“哦?”宋緋以為他是推脫之辭,淡淡道,“你不知道我是長平君的救命恩人?”

門房猶豫了會兒:“那世子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通報。”

宋緋稍微等了一會兒,門房去而複返,請她進去。

宋緋本以為卿季宣如上回一般在廳堂等候,今日仆人卻将她帶到了後院,而且他果真有客人,還是位嬌客。

天高雲淡,秋高氣爽,滿園金黃盞菊在眼前鋪開,一處四角亭子亭亭立于菊花叢中,輕紗半掩,被風拂開,閃出亭中一對俪影。

亭中架着爐火,爐上煮着新茶,桓纓手裏握了把蒲扇左右扇着,側臉沐浴在曦光中,一颦一笑,無比動人。

卿季宣就坐在旁邊,含笑握了她的手,不知說了句什麽。她局促地抽回手,假裝低頭看火,實際上臉早已通紅一片。

這樣琴瑟和鳴的畫面,宋緋心裏有些受刺激,可憐她孤家寡人,連光明正大愛男人的權利都沒有。

她停下步子,對仆人道:“既然有真的客人,那我就不打擾了。”轉身欲走,那邊亭子裏的卿季宣好似發現了她,揚聲道:“世子既然過來了,哪有不見主人而去的道理?”

宋緋摸摸鼻子:“長平君身邊有佳人相伴,我怎好自讨沒趣。”

卿季宣已經起身朝這邊走過來,笑笑:“不妨事的,世子不必見外。”

宋緋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一同在亭子裏坐下,卿季宣傾身過來給她倒茶,宋緋喝了一口,瞟了桓纓一眼,笑道:“能嘗到公主親手煮的茶,真是三生有幸啊。”

桓纓沖她淺淺一笑,又低下頭來繼續煮茶。

宋緋默默地喝着茶,桓纓在場,有些話她還真是不便開口。

卿季宣看出來了,心思一動,轉首對桓纓笑道:“阿纓,我書房裏有一套新茶具,你去拿過來。”

桓纓嗯了一聲,乖乖地去了。

宋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片橘黃裏,嘆道:“長平君真是好福氣,公主雖然不開口說話,但是既漂亮又賢惠,更難能可貴的是沒有一點嬌氣。我有幾個妹妹天生嬌縱慣了,嫁到夫家以後對誰都是頤指氣使,夫家受不了,可又不敢怎樣,活得真是憋屈。”

卿季宣笑了:“哪有這樣說自己妹妹的。”

宋緋道:“我說的是實話。”其實她就是嫉妒,父王的寵愛她沒沾到分毫,國家面臨危難了,卻還得她站出來頂着,她也想找個男人肆無忌憚地對他頤指氣使……這個當口,不該想這些。她收回飄遠的思緒,正色道:“上回長平君幫了我一把,我還美來得及謝你呢。”

卿季宣不在意地笑笑:“世子不也幫過我麽?何必見外。”

宋緋沉默了會兒,不動聲色道:“那日長平君為我出頭,不知道晉王有沒有什麽不滿?”

卿季宣搖頭:“陛下是明理之人,倒沒有說什麽。”

宋緋舒了口氣:“沒有就好,我就怕因為我的緣故你和晉王生了嫌隙。”頓了頓,“晉王真的沒有說什麽嗎?”

卿季宣放下茶盞,眉目平和:“世子多慮了。”

宋緋暗暗松了口氣,低下頭來默默喝茶,眼梢瞟見桓纓端着一套嶄新的茶具走來,秋風裏處處透着涼意,千朵萬朵金黃的秋菊被風一吹,起伏成黃色的波浪,桓纓款款走過來,纖腰玉束,裙帶被風揚起,美麗得如同畫一般。

宋緋看着她,腦中忽然想起一個很可恥的念頭來。

☆、調戲公主

宋緋望着那道身影喃喃道:“公主真的好美,比我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美人都要美,長平君真的是好福氣。”她也想穿女裝,真是漂亮極了。

桓纓确實是美,就算是晉國第一美人魏蓉站到她身旁也是遜色的,晉王是怕妹妹太招人觊觎,才将第一美人的名號丢給魏蓉的。

卿季宣也望過去,眼裏一片柔色:“她的美很純淨,任何人都及不上。”

宋緋腹诽,果然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啊。

談笑間,桓纓已踏進亭中,臉色微紅,俯身将茶具放下,微一旋身落座在卿季宣身旁,紫色的裙裾在錦席上展出一朵花來。

白水忽然沸騰起來,爐火上的茶已煮好,她剛要提壺,卻被卿季宣制止,他溫聲道:“我來,小心燙到。”

桓纓縮回手,臉上露出腼腆的笑。兩人一個煙波交換,默契十足。

宋緋坐在對面很尴尬,她若識趣些,早該起身告辭,但是她心裏另有打算,只好厚着臉皮留下來。

卿季宣傾身過來給她倒茶,她按住他的手,微微笑道:“長平君這裏可有酒?公主煮的茶雖好,但我還是比較愛喝酒。”

宋緋的手壓疊在他的手背上,态度自然,毫無扭捏之态。卿季宣愣了一下,衛世子絲毫不避諱與男子之間的肢體接觸,又怎麽可能會是女人?他笑吟吟地扭頭吩咐仆人上酒來。

宋緋眉眼俱笑:“爺們就該喝酒才痛快!”

酒很快上來,宋緋拈着衣袖一邊給自己斟酒一邊道:“長平君不陪我喝兩杯麽?”

确實沒有讓客人飲酒自酌的道理,卿季宣取來酒樽,自斟了一杯笑道:“那我就陪世子喝幾杯。”

桓纓聞言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裏微微流露出不悅。

卿季宣輕聲:“我不多喝的。”

宋緋不由莞爾,打趣道:“公主還沒過門就開始管起長平君了麽?”

桓纓微微紅了臉。

卿季宣酒量不好,只喝了兩杯便擱下。宋緋其實酒量也不好,幾杯酒下肚就已薄醉,正好,她要的就是這效果,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可以借着酒意壯膽做不該敢做的事,而保留着清醒的理智又可以使自己不會做太出格的事。

日光漸盛,她撐着腮,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以及這件事帶來的嚴重後果,心裏有些悵惘,長嘆一聲:“長平君,寄人籬下的日子實在不好過,你說晉王怎樣才會放我回衛國?”

卿季宣一愣:“世子想回國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陛下的心思做臣下的不敢妄自揣測。不過依照以往的經驗來看,只有君王病危,質子才有可能回國。”

衛侯身體硬朗得很,整日求仙問藥,還想長生不老呢。宋緋撐案而起,身體晃了晃,眨眼看着他:“那完了,我歸國之日遙遙無期,長平君可否提點我一二,晉王有沒有什麽忌諱,免得我不小心觸到他的忌諱,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她很想問:比如調戲了晉王的親妹妹會怎樣?

卿季宣不知她話中有話,只道:“世子言重了。”一頓,看他醉眼朦胧,不由道,“世子,你是醉了吧?”

宋緋搖了搖頭,偏着頭又去倒酒,倒着倒着倒偏了,酒液灑出來,她似渾然不知,繼續倒酒。

卿季宣始知他是真的醉了,他以為他酒量不錯的,誰知比他強不了多少。他探手按住執壺道,“世子不要喝了。”

宋緋欲掙開,卻是徒勞。她微惱地看着他:“長平君連點酒也吝啬麽?”

卿季宣無奈,來者是客,不好阻撓太過。只好由着他去了。

宋緋一邊喝酒一邊尋思怎麽支開卿季宣,把酒灑在他身上似乎是個不錯的辦法,心念一起,她搖搖晃晃地撐起身給卿季宣倒酒,正在這時,亭子外傳來仆人的聲音:“公子,有客來訪。”

這就是為人太熱心的後果,天天有人登門拜訪,卿季宣幫得人多了,那些人自然又要回門拜訪相謝。如此循環,導致他很忙,常常和桓纓約着會就有人來打擾,還好桓纓是個脾氣好的姑娘,不會太計較。

卿季宣走出亭外細問了幾句,待回過身發現宋緋已醉倒在案上,執壺滾落在他腳邊。他無奈道道:“阿纓你在這稍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桓纓點了點頭。

宋緋佯裝醉酒趴到案上,她心裏踟蹰,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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