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3)
來得頻繁了,在青樓還有固定的紅顏知己。
宋緋沉吟半晌道:“田業,你不是在玉人館有幾個相好麽?從她們嘴裏打探一下那些商旅的情況,看看誰有膽識又有能力幫我們。”
宋緋回到別館後,王宗印心裏明白,但對昨晚的事只字不提。宋緋也就當什麽也沒發生,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天之後,田業物色到一個人選,有膽識有見識有野心,他是宋國人,雖是商人,但商人地位并不高。他不僅想要錢財還向要封官入仕。
田業抓住他這心思,說憑着一張三寸不爛之舌,誘之以利,将他說動了。
宋緋寫好了信用竹筒封好交給田業,田業趁去玉人館的空當偷偷交給了宋國商人。宋緋自覺此事做得還算隐蔽,田業是貨真價實的男人,逛青樓是真的來快/活呢,應該沒人起疑。
宋緋走到這一步簡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試想衛國若是叛晉依附齊楚,晉王一旦發難,首當其沖的便是她。她已做好最壞的打算,相比較整個衛國而言,她一個人的生死似乎也不是那麽重要。父王不愛她,這麽多年,她早已習慣了,并不會過多計較,衛侯位是兄長的,她要給他留着,還有母後的安危她也得顧及。
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即逃出晉國,可是她連玉都城也出不了。
隔了三天再見到晉王,宋緋心情已平複許多,晉王仍是不動聲色的模樣,像是什麽都知道,卻又像什麽也不知道。
他既然不戳破,宋緋就繼續裝下去,她斟酌了下,試探地道:“我十四雖就娶妻了,還有兩位妾室,陛下春秋正盛,後宮一直無人,連個子嗣也沒有,難道底下大臣不會說麽?”一國之君連個子嗣都沒有這是多麽令人恐慌的事。
晉王站在廊庑之下,遠處山脈被雪覆蓋住,起伏成一條白色的波浪,他聞言側過頭來,嘴角的笑真是耐人尋味:“世子十四歲就娶妻了?你今年二十二,那孩子應該不小了吧?”
宋緋咳了咳:“嗯,長子五歲了。”十四歲娶妻很正常,像晉王這樣二十多歲還不成親的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竟然五歲了。”晉王意味深長地一笑,“寡人十三歲時就入秦為質,那時還未娶妻,到了秦國,前途未蔔,自然沒有姑娘願意嫁,其實也沒心思娶,娶了也是拖累,這樣時間一長,婚事便給耽擱了。後來回到晉國,寡人要為先王守孝三年,三年之期還未滿,立後納妃的事自然要先擱一擱。”
依禮制,子為父确實該服喪三年,這三年裏不能行房事,不能聽樂聲,不能穿絲綢,總之怎麽清苦怎麽來。但是任何事到了國君這裏都要打折扣,歷來還真沒見過哪位國君守孝三年的。
晉王其實對自己的父親沒有多深的感情,純粹是拿景公當擋箭牌,他初登王位,兩位大功臣太叔衍和魏凝之就想着讓自家女兒做王後,他兩位都不想娶,更不想他們勢力擴大,便拿守孝的名義拒絕了。
這招确實很管用,誰要是勸谏誰就是對景公不敬,就是妨礙他盡孝,這麽一來,底下臣子都不敢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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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緋聽着有些心酸,一國之君竟然說出沒有姑娘肯嫁的話來,現在的她和曾經的他真是同病相憐。宋緋順着他的話道:“守孝确實應該,但陛下就沒有中意的姑娘麽?”比如……容香,晉王到底把她怎麽了?
晉王哪能聽不出來她在旁敲側地在問容香的下落,他頗有深意地笑道:“倒是有一個,不過寡人也說不清對她是什麽感情。”是憐惜多一點,還是同病相憐多一點,抑或是欣賞多一點?
宋緋哪知道晉王在說她,頓了頓,又道:“能讓陛下看上的女子一定很美。不知是哪家姑娘,像魏家大姑娘那樣美貌麽?”說完這話,自己先吐了一吐。
晉王嗯了聲應道:“是個美人胚子。可惜不知打扮,美貌程度大大降低了。”上上下下打量宋緋,她以前老穿着男性化十足的黑色大氅,現在換了白狐裘,襯得容顏清麗了許多,被這千裏冰雪一映,像是畫裏走出來的。他笑道,“現在知道裝扮自己了,比以前美麗多了。”
宋緋越來越疑惑,晉王說的到底是誰啊?好像不是容香,她在腦海裏搜羅了一圈,也沒猜出來是誰。欲再追問下去,眼風瞧見王宗印步伐飛快地朝這邊走來。
他走到跟前行禮,晉王擡了擡手道:“何事?”王宗印禀報道:“陛下,西郊的玉都山傳來消息,說是有一個樵夫将桓子義抓獲,将他扣押在自己家裏。”說着笑道,“怪不得我們搜遍全城也沒找着他,原來是躲在山裏。”
宋緋心頭一凜,莫名打了個寒戰,晉王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道:“居住在深山裏的樵夫怎麽會識得桓子義?”
王宗印道:“他是樵夫,經常來城裏賣柴火,大概是看到了我們貼的懸賞告示。”
事情倒是有些蹊跷,晉王沉吟片刻道:“備馬,寡人親自去瞧瞧。”
王宗印訝然道:“雪天路滑,更何況是山路,不好走,陛下萬金之軀,不能涉險,還是臣帶着一隊衛軍去就行了。”
晉王笑道:“備馬去吧,寡人自有分寸。”
王宗印見他意已決,只好遵令備馬去了。
宋緋很心虛,晉王若是知道是她幫桓子義刺殺他,她一定會死得很慘。一路送晉王走到別館門口,車馬已備好,五十多名衛軍早已整裝待發。
眼看晉王翻身上馬正要離開,宋緋忙喊道:“陛下,我随你一起去吧。”
晉王俯身看着她,她仰着臉,站在他這個角度,修長白皙的脖頸一覽無遺,他提起缰繩,含笑道:“世子可是還記着肩上的傷,想親自報仇?寡人一定會親自抓他回來,天氣這麽惡劣,世子還是別去了。”
他要真是抓活口回來,宋緋心想自己也別想活了。她心裏閃過無數心思,平日她是不能出城的,想逃出玉都簡直難如登天,眼前是個大好的機會,玉都山在西郊,山間林木衆多,加上剛下了一場大雪,想上玉都山只能徒步而行。
這是一個絕佳的逃跑機會,她不能錯過。主意既定,她斬釘截鐵道:“陛下可是不給我這個機會?我想親手殺了他,桓子義就算陰謀篡位也是陛下的親弟弟,陛下殺了他恐遭人話柄,而且陛下仁義,自己應該下不了手吧?正好我恨他恨得牙癢,我可以代陛下捉刀親自在玉都山上解決了他,世人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晉王倒沒料到她說出這番話來,不像她的為人。他看她半晌,笑起來:“好,那世子就跟過來吧。”
☆、走為上計
臨行前,晉王又加了兩支衛隊,說是為防有詐,還是多帶些人為妙。
宋緋不知道晉王是不是在針對她,出了城門再回頭一望,玉都城高高的城牆拔地而起,在朔朔風雪裏巍峨高聳,從牆垛處可看見隊隊巡邏的衛兵執戟走過。
要在平常,她是萬萬走不出這片固若金湯的城池,今日成敗在此一舉。
人馬一路往西行去,人煙漸少,四周地勢寬闊,放眼望去一片雪域茫茫。馬蹄踏上去,沒入積雪之中。
宋緋獨乘一騎,孤孤單單的,晉王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将韓雲起和田業安排在隊伍後面,和宋緋隔了幾丈遠。因為決定得突然,宋緋根本來不及私下告訴田業和韓雲起逃跑的事,不過田業也微微猜到了宋緋的心思,若不是為了逃跑,冰天雪地地跟過來幹什麽?
他将這想法悄悄告訴了韓雲起,韓雲起微微訝然了下,不着痕跡地握緊了腰間的佩劍。
雪勢越來越大,宋緋瑟縮了下,密集的細雪攜着風勢打在臉上,真是疼啊。有的甚至飄進領口裏,帶來沁骨的冰涼。她掖緊了領口,想把兜帽拉上,可是左看看右瞅瞅,大家貌似都很耐凍,沒一個帶兜帽的,她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帶了。
偷偷觑了眼在她右手邊的晉王,他端整地坐在馬上,神色從容,惡劣的風雪似乎不能影響他分毫,不像她恨不得把身體蜷成一團。
晉王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頭來見她佝偻着背,臉頰凍得通紅,他不由笑道:“世子怕冷?”
宋緋實在不好意思承認,但事實明擺着,她點了點頭:“是有點冷。”尤其是手露在外頭,幾乎快要凍僵了。
她剛說完,晉王猝然靠過來,宋緋以為他要做什麽,本能地擡手一擋,眼前有細雪落下,他手指在她頭頂劃過,一提一拉,白狐裘上的兜帽覆住了腦袋,柔軟的狐貍毛貼在臉上頓時暖和不少。
宋緋愣了愣,透過指縫看過去,風雪中的那張臉說不出得英氣逼人,她心口沒來由地一跳。
晉王面上淡淡的:“這樣就好一些了。”說着又伸手給她整了整了整兜帽,手指有意無意地擦過她的臉頰,眼裏有莫名的深意,“世子的臉這樣冰,寡人真不明白你執意跟過來幹嘛?”
宋緋偏頭避開他的手,忙借口道:“我去後邊看看。”
晉王坐在馬上,望着她近似着慌的背影,慢慢笑了。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抵達玉都山山腳,山間到處是枯敗的林木,一派荒涼蕭索。
晉王站在山腳下,問王宗印:“那個樵夫是怎麽說來着?”
王宗印道:“照樵夫的說法,桓子義應該是為了躲避我們的搜索才躲到山裏,後來被樵夫發現,樵夫也是孔武有力的漢子,趁他不備将他制服了,這麽大的雪,樵夫顧忌自己帶着一個處處反抗的大活人下山肯定不方便,但又怕拖得久夜長夢多,所以讓臣帶人前去抓人。”他說着,自袖中出一組玉佩,“這組玉佩是樵夫從桓子義身上取下來的。請陛下過目。”
晉王接過來玉佩細細打量,這是一組山玄玉,依禮制,只有各國諸侯才有資格佩山玄玉,桓子義曾經做過晉王,身上自然佩有山玄玉,後來被廢,也沒資格再佩帶,顯然他自己不這麽認為,等着重新坐上晉王位的一天。
晉王淡淡笑了,下山的通道只有這一條,他吩咐一支衛隊守住出口,其餘的随他一起上山。衆人早已整裝待發,都是挑選出來的精銳,聞令連絲猶豫都沒有列隊而上,在風雪中堅強前行。
宋緋邊走邊心裏在盤算,這麽惡劣的環境,又遍是積雪,若是逃跑肯定會留下足跡,唯一的辦法就是選擇在晚上。
正尋思着,前方突然響起一道凄厲的哀嚎,眼前疾速晃過一道人影,突然又是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定眼望去,原來是前方精銳裏有一位不小心滑下來,狠狠摔在地上,唉,看來精銳裏也有庸才。
庸才爬上來,跟上大隊伍繼續前行。
倒是宋緋站在原地不動了,晉王回頭看她:“世子怎麽不走了?”
宋緋露出受到驚吓的表情:“那個……我還是別上去了,我在山腳下等着陛下得了。”
晉王挑眉道:“哦?世子竟然不想報仇了?”
宋緋雙腿打顫:“我腿軟,陛下把他帶下山來,照樣可以報仇啊。”
“男子漢大丈夫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麽?”他伸手拉她,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肌膚,微訝了下,“世子還真是弱不禁風,正好趁機鍛煉一下。走,寡人拉着你,不用擔心滑下去。”
宋緋怕晉王起疑,也不敢太堅持,咬了咬牙道:“那好吧。”她一心盤算着怎麽逃跑,完全忘了晉王拉着她的手。
那位通風報信的樵夫家住在半山腰上,一行人爬了半個時辰,終于看見曙光,遠遠瞧見漫天皎潔的冰雪之中,一座小木屋屹立于風雪之中。為了防止透風,屋體上裹了厚厚一層稻草。
晉王停下步子來,沉吟半晌,令一支衛隊從暗處行進從四面包圍住小木屋,自己則帶了最後一支繼續前行。
漸漸離小木屋越來越近,方圓幾裏內沒有別的人煙,宋緋總覺得事情蹊跷,桓子義當初威脅她時,她也想着給晉王通風報信來着,被他看出心思,他當時說:“世子可別想着出賣我,桓止就算封閉城門全城搜索也找不到我,我勸你還是省了這份心!”
那份胸有成竹的篤定神态不像是吓唬她,桓子義這麽謹慎,連退路都想好,怎麽會輕易被區區一個樵夫抓住?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世上也有不少英雄枭雄死于小人和匹夫之手。只是這種可能太低了,不得不令人懷疑。晉王心裏恐怕也是這麽想的。
吱呀一聲,小木屋應聲而開,一個樵夫打扮模樣的高壯男人急急走過來,他自然不認得晉王,但放眼望去,就屬晉王氣度不凡,他對着晉王拜下去:“這位貴人,晉王懸賞要抓的人就在木屋裏,被小人綁住了。我瞧他跟畫像上很像,應該沒有錯。”
晉王嗯了聲,使了個眼色。王宗印會意,帶着人進去了。樵夫垂首站在一旁。
宋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若這真是桓子義設的誘敵之計,她倒可以趁亂逃跑。
晉王目光瞟過來:“世子似乎很緊張?”
宋緋咳了咳:“不是緊張,是激動。陛下将要解決心頭大患,難道不高興麽?”
晉王笑而不語。
談笑的功夫,兩個侍衛架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出來,冰天雪地裏赤着雙腳,雙腿胡亂踢騰着,在雪上劃出深深的痕跡。
宋緋沒見過桓子義的真面目,所以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不過由晉王唇角勾起笑意的反應來看八成就是了。她不禁沉思,難道自己猜錯了?
兩個侍衛将桓子義架到晉王跟前,他雙手被牢縛在身後,淩亂的長發下雙目赤紅,他倒是很有骨氣,侍衛們硬壓着他下跪,他愣是不肯跪下,身子挺得筆直,臉上滿是風霜,年紀輕輕的,那張臉卻很滄桑,長嘆一聲道:“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可憐我今日竟然敗于一介匹夫之手。”
晉王平靜道:“罷了,寡人也不缺他一個人跪。”桓止繞着桓子義走了兩步,他十三歲入秦,那時桓子義不過才九歲,雖說是親兄弟但連陌生人都比不上,後來他回晉國即位,桓子義早已逃到齊國去了。若不是他專門找了畫師做了一副桓子義的畫像,他自己也認不出來。
更別說齊姬三番兩次迫害他,桓纓如今這副模樣也是敗齊姬所賜,若說心裏不恨,怎麽可能這樣的關系,桓止要殺他,根本連眼都不帶眨的。
桓止看着自己的弟弟,笑道:“确實,成王敗寇,今日若是我被你抓,我也不會說什麽。”他慢條斯理地自侍衛腰間拔出長劍來,緩緩架在桓子義的脖子上,冰冷的金屬貼在脖子上,冷意透骨。桓子義認命地閉上眼睛,眼角流出淚來。
晉王卻不急着動手,一手握着劍柄,偏頭看向宋緋,唇角勾起笑意:“世子不是說要親自動手麽?”
突然被點名的宋緋愣了下,她硬起頭皮上前,伸出手道:“陛下把劍給我。”
晉王笑意更深了:“哦?世子真的敢動手?”
宋自然是不敢的,但是她話說在前頭,總要做出樣子來,她拍拍胸脯做出豪氣狀:“自然是真的,陛下可是瞧不起我?”
晉王撤下劍來道:“哦,那給你。”
桓子義聞言睜開眼來,嘴角露出譏诮:“桓止,你将劍給他,不怕他臨陣倒戈,反刺你一劍麽?”
他這是威脅,語中在勸宋緋臨陣倒戈,否則他就抖出來她的秘密。
宋緋一怔,晉王也朝她這邊瞟過來,正是騎虎難下,耳聽有破空之聲,一切發生在剎那間,剛才離晉王有幾步遠的樵夫忽然逼近,袖中冷芒微閃人,那是雪亮的匕首。而宋緋震驚得忘了有所反應,晉王卻像早有準備一樣,一個極為漂亮的旋身,只聽铿一聲,匕首被打落。深深釘入枯木裏,直沒刀柄。
刀柄尚在因餘力嗡嗡顫動,突又聽空中傳來簇簇的聲音,前方木屋頂上的稻草裏蹭蹭冒出箭矢來,四箭齊發,架着桓子義的兩個侍衛應聲倒下,桓子義也掙開了繩子,迅速地往木屋方向跑去,而剩下的那兩只利箭攜着雷霆之勢,目标直指晉王!
衆侍衛紛紛撲過來,晉王倒是頗從容,淡定地一劍隔開,“先去追桓子義。”
話音還未落,四面八方突然湧出一匹白衣人,這群白衣殺手猶如天降,粗略數一下,竟然有三十多人,他們都穿白衣蒙白面,想是這樣便于在雪地裏隐藏。
桓子義安排的一手好棋,以自身為誘餌引晉王上鈎,先是樵夫,後又是藏身在稻草裏的弓箭手。均是殺招,倘若晉王一時得意忘了形,那個樵夫恐怕早就得手了。
侍衛們與白衣刺客在雪地裏纏鬥起來,場面混亂不堪。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宋緋一邊慘叫一邊往枯樹後躲去。
韓雲起和田業見狀也偷偷摸摸朝這邊溜過來,趁晉王無暇顧及,一個眼色,三人一塊貓着腰朝山下走去,但是這樣太慢了,恐怕很快就有人追上來。宋緋一咬牙:“我們往下滾,這樣比較快。”
☆、聲東擊西
山間寂寥,雪勢絲毫沒有減緩,唯一的下山出口處已被封鎖。晉王留下來的一支衛隊絲毫不敢松懈,不斷有巡邏的衛兵走過。
衛隊首領往山上的方向看了看,心中起疑:離晉王上山已有一個多時辰,這麽長的時間,照理說足夠來回了,可是山上一直沒有動靜。他心中起疑,正要打發兩個衛兵上山一探。忽見前方蜿蜒的山道裏滑下來一人,尚離得遠,看不清臉,只看得見是一身青色的衣衫。
待近了才看清是田業,衛隊首領上前一步,順手扶起田業,見他神色凝重,忍不住道:“田兄弟怎麽下來了?陛下和世子他們呢?”
田業連身上的雪屑也顧不得拍,抓着對方的衣袖着急道:“我們中計了,桓子義以自身為餌,誘晉王上鈎,山上早有埋伏,場面十分混亂,晉王好似還受傷了,我們世子也被困在山上,大人趕緊派人過去……”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衛隊首領急急打斷,“敵人有多少?”
田業忍不住垂淚:“敵方雖然不及我們人多,而但個個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更糟糕的是還有人潛伏在暗處放冷箭,令人防不勝防,大人,你快過去吧。”
衛隊首領當機立斷,派了兩人回去調兵支援,當務之急是救駕,可人手又不夠,他意思地留下兩人在山下守着馬匹,由田業在前頭帶路,自己則帶着剩餘的精銳上山。
衛隊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林裏,韓雲起自樹幹後閃出來,被留下的兩個衛軍心中起疑,不動聲色地迎上去道:“韓侍衛怎麽回來了?”其實他們起了疑心也沒有用,因為他們完全不是韓雲起的對手。
韓雲起懶得敷衍,直接一手一個打昏了了事。駿馬就被綁在一旁的樹林裏,很現成,他挑選了離自己最近的三匹馬,趁四下無人,迅速地解開缰繩,馬倒是乖,也不跑。韓雲起揚起手中皮鞭狠狠打在馬背上,馬一受驚,發足向前狂奔,在雪地上留下一連串馬蹄印。
他拍了拍手,棄了馬鞭,轉身又向樹林間奔去。七拐八繞地走了一段,終于看到在林間等候多時的宋緋。
宋緋掖了掖狐裘,笑着迎上去:“事情辦妥了?”
韓雲起含笑點點頭。
宋緋想出這辦法也是臨時起意,天氣如此惡劣,騎着馬也跑不了多遠的,而且騎馬會留下痕跡,晉王一路沿着馬蹄印很容易就能追上來。
她只好躲在山裏,等晉王的人馬離開了再撤。
田業那頭呢,帶着衛隊走到半途,故意滑下山坡,他演得夠逼真,一頭紮在了雪堆裏,坐在地上嗷嗷慘叫:“大人,小人把腳崴了,你們往前直走,那裏有一座木屋,很容易就找到的,你們快去吧,否則我家世子和你們的陛下真就完了啊!”
衛隊首領急着救駕立功,也沒多猶豫,只叮囑田業當心點,便又繼續前行。
田業呢,則趁他們走遠了跟前去跟宋緋會合。
山林間再次恢複寂靜,山間氣溫低,雪天裏幹柴也難尋,宋緋瑟縮着身子不知等了多久,隐約聽見大隊人馬經過,浩浩蕩蕩的腳步聲回蕩在山裏有些飄渺。她料想應該是晉王解決了桓子義,正準備下山。
宋緋呵了呵手,貓着腰走過去,借着樹幹掩住身形探頭望去,果然見晉王帶着大隊人馬朝山下走去。她忍不住笑出來,沉思片刻道:“晉王一時半會走不了多遠,我們先回木屋,看看裏邊有沒有什麽吃食,吃飽了好逃跑。”
韓雲起很少笑,此刻臉上也是滿滿的笑意。
他們沿着原路返回,小木屋依然屹立不倒。屋前的雪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白衣屍體,由于雪勢太大,他們身上都被覆上一層薄薄的細雪,細雪之下透着殷紅的鮮血。
宋緋目光搜尋了一圈,隐約覺得不對勁,她記得桓子義穿的是黑衣,可眼前遍地都是白衣,也就是說這裏面沒有桓子義的屍體,他是跑了還是被晉王抓回去了?
正尋思着,門口傳來田業驚喜的叫聲:“世子快進來吧,屋裏暖和。還生着爐火呢。”
宋緋應了聲,繞開那些屍體,一腳踏進屋中,屋中空蕩蕩的,中間用一道木板隔開,裏邊有一張床。爐火上架着一頭釜,釜中煮着熱水,她脫下白狐裘,盤腿坐在爐火邊。田業倒了杯熱水遞過來:“世子,來,暖一下手。”
宋緋雙手雙腳早已被凍得麻木,暖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有了知覺。可是小腹似乎隐隐作痛。
田業不知從哪裏搜出幾片肉脯,喜滋滋地拿出來獻寶,還說:“有肉,可惜沒酒。”
三人相視一笑,直接将肉脯分了吃。宋緋嚼了一口,喜上眉梢道:“嗯,還挺好吃。”
田業大口嚼着肉脯,聞言大笑道:“我們馬上就要自由了,世子現在就算吃糟糠冷飯也會覺得美味極了。”
宋緋一想也是,屋中彌漫着淡淡的溫馨,她似乎好久沒這麽開懷過了。她厭煩了這種提心吊膽互相算計的日子,想着即将回到衛國,她心潮澎湃,父王再不好,衛國也是她的家。即使衛王宮裏有那麽多不待見她,當然她也不待見她們的的姐妹,此時想起來真是可憎又親切。
希望這一切能順利吧。
宋緋看着韓雲起和田業,一個俊朗英氣,一個機靈多智,這些日子來跟着她真是不容易。她眼眸一轉笑道:“你們倆都還沒成家呢,等回去了,我給你們物色個好姑娘。”
田業倒呵呵笑道:“公主,我們倆倒沒什麽,倒是公主,為了咱們衛國的百姓錯過了最好的芳華,早該找一位如意郎君疼着你寵着您,你說是不是,雲起?”
宋緋微微笑道:“你太會擡舉我了。”她在晉國不過做了大半年質子,哪來的耽誤,要說耽誤啊,怪她自己太挑剔。挑來挑去還沒找到如意郎君呢,呃,然後就發生了這種事。
誰知韓雲起卻附和田業道:“公主這樣聰慧又堅韌,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
宋緋臉紅了,忙打住話頭:“不知道晉王現在走到哪裏了?會不會已經派人去追我們……”
話沒說完,被韓雲起打斷,他噓了一聲,眼神望向外頭。
這木屋為了擋風,遮得十分嚴實,從裏面根本看不清外面的狀況。
宋緋和田業對視一眼,忙噤了聲,只聽到細雪簌簌的聲音,再細聽下去,似乎是鞋子輕軋過埋在雪下的枯枝。
有人!
可是這荒無人煙之地,又是在半山腰上,誰會無緣無故地跑上來?
要麽是桓子義的同黨,要麽是……晉王。
宋緋寧願來人是桓子義的同黨。她起身來到窗邊,捅破窗紗,窗外本來裹着茅草的,大概是在剛才打鬥中脫落了。她眯着眼望過去,紛紛揚揚的細雪裏依稀辨得十幾個人影,打頭的那位看不清臉,不過由衣服的顏色以及
頭上的冠來判斷,确實是晉王無疑。
終究還是魔高一丈,剛才的欣喜掃之一空。她抹了抹淚,認命地打開門,風雪呼嘯着湧進來,她瑟縮了一下,臉上卻是笑着:“外面這麽冷,陛下快進來啊!”
晉王由遠及近走過來,面色凍得發白,一雙眼卻黑得亮,他慢慢道:“世子躲在這裏做什麽?”
宋緋咦了一聲,笑起來:“陛下竟然不知道麽?我想趁亂逃跑來着。”攤手,“結果被陛下發現了。唉,今天出門應該看黃歷的。陛下,晉國刑律,坦白是可以從寬的,對吧?”
晉王看她半晌,又望了望屋子裏的兩人,道:“你們兩個先出去。”
他們勢單力薄,自然不敢硬碰硬,只得退下去,料想晉王在生氣也不會親自動手打人。
宋緋垂眸站在一旁不說話。晉王打量屋子半晌道:“你倒是聰明,知道躲到這裏來。”
宋緋猛然擡起眼:“陛下是怎麽發現我的計劃的?”
晉王褪下大氅,随手擱在一旁坐下來,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平靜道:“收拾完刺客,寡人就派人去找世子,走到半山腰,那兩個被你們打暈的侍衛就趕了過來,說你偷馬跑了。”他轉着杯子,“我不信,雪天裏逃跑別說跑不遠,還會留下足跡,很難成功,我猜世子不至于那麽笨,偷馬只是聲東擊西之計。”
所以便派人在山林裏搜尋,王宗印提議說:“陛下,天這麽冷,不如我們回木屋裏等着?”
王宗印的話倒提醒了他,他們既然藏在山裏,極有可能躲在木屋裏,畢竟一般人想不到他們會去而複返。而他們果然藏在這裏。
他指了指身旁的席位:“別站着了,坐吧。”
晉王态度愈平和,宋緋心裏愈膽戰,規規矩矩地跪坐下來,觑晉王一眼:“陛下想怎麽處罰我?”
晉王喝了口水,淡淡道:“我還以為世子不怕呢。”
宋緋道:“怕,我當然怕。”
晉王敲了敲案頭:“世子覺得寡人該怎麽懲罰你?”
“我有錯在先,任憑陛下處置。”總之不會殺了她,這時候服個軟或許還能少受些懲罰。宋緋心裏想着,手掌不由按在小腹上,小腹隐隐作痛,一波一波的,心裏隐約有種不妙的預感,剛才在雪地裏凍了那麽久,極有可能是受寒導致不該來的提前來了。
這種要命的關頭,簡直……尴尬從心底開始蔓延到臉上,她垂下頭:“陛下想怎麽罰就怎麽罰,我毫無怨言,只是人有三急,我可不可以先去如廁?”見晉王投過來的複雜眼神,她咬牙解釋道,“我不是想尿遁,何況還有田業和雲起在這裏,我自己沒能耐逃跑。”
晉王沒有說話,宋緋心裏沒底,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冷汗直冒。
晉王又倒了一大杯熱水,只不過這回是倒在水囊裏,宋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将水囊遞到她面前,面色淡淡的:“用這個放在小腹上暖着會好一些。”
宋緋的臉騰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