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亂泡一下即可。這麽一想,便應下來,乘上辇車朝西去。

☆、掌中纖秀

道路旁的積雪已被清理幹淨,辇車暢通無阻地來到清林苑。

清林苑布局甚大,溫泉殿只是其中一角,位于東北方向。苑中青松翠柏,雪花堆壓在充滿綠意的枝頭,結成一道道皎潔的冰花。

辇車在溫泉殿門口停下來,朱紅漆門緊閉,內侍咚咚咚跑上前,滿臉堆笑,打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從宋緋救了晉王以後,感覺周圍所有人對她的态度都變了,變得和善許多。

她緩步走進去,聽着內侍在耳邊介紹說溫泉殿面闊五間,居中那間是正殿,左右兩翼各鑿了寬闊的浴池,再引溫泉水注入,最兩端的房間是耳房。

宋緋笑道:“我聽說這裏的溫泉只有陛下和公主才有資格進去,是不是這樣?”

“可不是,魏家那麽受寵,魏家的大姑娘聽說溫泉有養膚之效,央求陛下讓她進去泡幾晚,陛下都不肯呢,只有世子才有這等殊榮。”

宋緋莫名感慨,以前沒人理,現在都急着巴結她。“魏姑娘雙十年華,是在等陛下麽?”

內侍搖頭:“恐怕不等了,昨日散朝後,太叔丞相和魏大人走在一處,聽話裏的意思是想将兒女配成對。”

宋緋驚呆了,魏蓉那樣的能瞧得上整日花天酒地的太叔棋?簡直太違和了。她忙問道:“此話可當真?”

“自然是真的。”

真是不妙得很,這兩家如果聯姻,還不整日聚在一起開會琢磨怎麽刁難她?晉王肯定不樂見兩家聯姻吧?

懷着重重心事進了正殿,內侍直接領着宋緋往左拐,黃色的帷幔被銀鈎挑起,面前是一座山水十二扇屏風,繞過屏風是豪華的浴池,浴池上方籠罩着一層白色的霧氣。

宋緋沿着浴池走了一圈,腦中突然生出一個主意來:“你去,給我弄些花瓣來灑到浴池裏。”

內侍:“……這種天氣裏哪有什麽花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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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緋理直氣壯:“清林苑裏不是有十裏梅林麽?我記得上回陛下還和公主一塊來賞梅來着。”

內侍暗道衛世子怪癖真多,可晉王有令在先,他只得遵從,留下兩個侍女侍候便要離開。宋緋掃了眼那兩位侍女,又道:“讓她們也退下,我自己就行。”

內侍就納悶了,傳言衛世子不是挺好色的麽?

納悶歸納悶,還是退了出去。

他們走後,宋緋并沒有立即脫衣服,在池邊坐了會兒,又悄悄摸到門口,臉貼在帷幔上偷聽外邊的動靜,很安靜。她籲了口氣,迅速地解了衣服,滑入浴池中。

宋緋本打算在池裏泡一小會兒做做樣子就上去的,可是溫泉太過舒服,她長長地籲了口氣,擡起左臂來,白皙修長的手臂上蜿蜒着兩條粉色的疤痕,後肩還有,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是癢得厲害。宋緋嘆氣,她還沒有嫁人呢,身上就有這麽多疤痕,不知道未來的夫君會不會嫌棄?

她想得入神,外間陡然有腳步聲傳來,細聽是從往這邊走過來的。宋緋警覺心起,脖子以下全沒入水中,只露出一張臉來。

果見帷幔被撩起來,修長的身影映上屏風,定睛一瞧,卻是晉王走進來。

宋緋吓了一跳,嗆了好幾口水,不過很快鎮定下來,迅速地退到角落裏,借以掩飾身體。她真是佩服自己的深謀遠慮,水表面漂浮着一層紅色的花瓣,應該什麽都看不到。

晉王站在幾步開外,負手笑道:“我聽內侍說世子不讓人服侍,你傷還未徹底好,真的不需要麽?”

宋緋背對着他,臉早已紅透,含糊應道:“不需要。”頓了頓,“陛下不如也泡泡,解解乏?”

天下所有的君王都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跟人共浴是不可能的,當然愛妃寵妾什麽的除外。個別有龍陽之好的君王才會跟男人共浴。

宋緋言外之意就是在趕晉王走。

“寡人剛泡了溫泉出來。”

宋緋回身看他,卻發現身後突然沒了人影,轉頭只見晉王站在她側前方,幾步之間的距離,他衣帶微濕,頭發未束,确實是剛泡過溫泉的樣子。

宋緋緊張地往後縮了縮,臉更加紅了,晉王在浴池邊上坐下來,悠閑散漫的姿态,衣角被沾濕,他并不在意,低下頭來,宋緋整個身體籠在缭繞水霧裏,玲珑玉致。晉王笑問:“舒服麽?”

宋緋怔了下,答:“很舒服。”

晉王望着他好一會兒:“世子的傷現在還痛麽?

宋緋束手束腳的,不敢有絲毫動作,輕聲道:“過去這麽長時間了,早就不疼了。”

晉王沉吟了會兒笑道:“世子那日實在不必如此的為寡人擋刀,寡人早有防備。”本來不需要被人救的,結果衛世子冷不丁撲過來撞進懷裏,他平日看着就削瘦,摟住他肩膀的那一刻更是單薄得很。

宋緋做出訝然的表情來:“陛下是如何發現的?”原來晉王真的察覺到異常了,自己的這個決定真是無比英明。

晉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很少有人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宋緋很心虛,嗯了聲,沒有說話。她努力想着該如何不動聲色地把晉王攆出去。

正尋思着,只聽晉王又道:“倒是世子的舉動真是令寡人意外。”他坐在池邊,拿手撥弄了下池水,“世子這樣削瘦,你說你當時哪裏來的勇氣為寡人擋那一刀的?”

宋緋沉吟,晉王不喜歡來虛的,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他肯定是不信的,她想了想,道:“陛下如果真有什麽意外的話,自然是太叔丞相打理國事,我跟他有仇,他若掌了權,還不狠狠報複我?所以當時沒多想,就撲了過去。”

晉王哦一聲,挑眉:“所以你救寡人是怕太叔丞相報複你?”

宋緋說:“我又不是聖人,不可能拿自己的命救別人。陛下利用我牽制衛國,我在陛下的庇護下安全得到保障,我們彼此彼此。”她只能這樣說,這樣才能在解釋她為什麽舍身救晉王。否則晉王會以為她心中有鬼,非奸即盜。

晉王慢慢笑了:“世子還真是坦率得可以。”笑意倏然又是一斂,“寡人的初衷是用你來牽制衛國,可是衛侯仍是不太聽話,朝秦暮楚。寡人若是生氣了,說不定一輩子也不會放世子回國。”他垂眸看他,神色認真,不像是開玩笑,“到那時,你怎麽辦?”

宋緋聽得心裏煩氣一絲涼意,嘆氣:“我家裏還有賢妻苦苦等着我,陛下就不能看在我替你擋那一刀的份上放我回國麽?我于你而言實在沒什麽太大的用處。”

晉王悠悠道:“哦?家有賢妻?世子天天逛青樓,竟然還記得家有賢妻,實在難能可貴。”

宋緋一噎,道:“男人的生理需要,我的心對她絕對忠誠。”

晉王嘴角的笑愈發濃烈,“放心,世子若是願意,寡人給你配個貴族小姐,你就在晉國安家,如何?”

宋緋道:“貴族小姐若都是像魏蓉那樣,我可不敢恭維。丞相的公子也是浪蕩不羁,這兩人還真是絕配。陛下以為呢?”既然攆不走,她不妨試探一下晉王的态度。

晉王轉首望向窗外,臉容籠在冬日裏難得一見的日光裏,淡淡道:“世子倒是消息靈通。門當戶對,有什麽不好?”

宋緋不信,太叔氏和魏氏聯姻,晉王能不忌諱?他想必不願意和她這個外人說吧。且看局勢如何發展吧。

晉王望了眼日頭,又回頭看了宋緋一眼:“時候差不多了,該用午膳了,世子快出來吧。”他嘴上說着,腳下一點也沒有挪動的意思。

宋緋盡量表現得神色如常:“哦,我再泡一會兒,陛下先用吧。”

晉王含笑道:“泡久了對傷口不好。上來吧。”說着,竟然伸出手來:“世子有傷,不大方便,我扶你起來吧。”

宋緋吓得慌忙往後一縮,暗中磨了磨牙,笑道:“陛下既然邀我來泡溫泉,難道還不讓人泡個盡興?”

晉王心情大好,慢悠悠地收回手:“好,世子請便。”晉王,拂了拂衣袖出去了。

确定不會有人再進來,宋緋迅速地離開欲池,穿衣服的時候手都在抖,晉王剛才的話沒有一句不是意味深長,她總覺得他話中有話,他是發現了麽?還是真如傳言所說好男色?她救了他,他進而生了憐惜之心,想将她當男寵養?

她小時候身在宮中很寂寞,養了一只貓玩,這只貓呢挺能逮耗子,抓到耗子時,不會直接吞到肚裏,而是反複玩弄,玩上一個時辰也不誇張。以勝利者的姿态看着老鼠在它掌下瑟瑟發抖。

晉王是這個意思麽?

宋緋結好衣帶,拂簾出去了。晉王負手立在廊庑之下,衣帶在風中飄動。

宋緋走過去,說:“陛下,你覺得男人喜歡男人這件事惡不惡心?”

晉王淡淡道:“基本上只要幹涉不到我,我不會管它惡心不惡心。”

宋緋說:“那我如果喜歡陛下,陛下會不會覺得惡心?”

☆、争風吃醋

因宋緋急急追出來,把禦寒的大氅落在了浴室裏,即使外面日光耀眼,也擋不住冬日的寒意,她呵着手,身子瑟瑟發抖。

晉王回身看向宋緋:“世子剛才說什麽?”似乎想了想,含笑看着她,“你說喜歡寡人?”

宋緋想起方才在浴室裏的一幕,根本不敢直視晉王,她別開眼,假裝凝望遠處,聲音也有些飄渺:“我只是說如果……打個比方而已,我的性向很正常,真的很正常。”

晉王緩緩笑道:“若是天下男子長得都像世子這般,斷袖一回又何妨?”

宋緋用力地咳了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身後陡然傳來砰的一聲,宋緋慌忙回頭只見一個宮女摔倒在殿門口,手裏還捧着一套雪白的裘衣,顯然是被她的話震驚到了,眼中有驚訝、不敢置信以及鄙視。大概是年齡太小,一點也不知道掩飾自己的情緒。

宋緋立即做出反應,上前一步,很有修養地扶小宮女起來,握着她的手腕含笑道:“小姑娘,在宮裏謀生有條定律,有些事情你知道也不能在臉上表現出來,當然更不能說出來,誤會我沒關系,讓人誤會陛下就不好了,你說是麽?”

她說這話的本意是怕小宮女到處亂說,人呢最喜歡捕風捉影,一旦謠言滿天飛,晉國的那些谏臣恐怕該上疏說“古有紅顏禍國,今有男寵禍國,請陛下明察”。

然後太叔衍再抓住機會煽風點火一番,她就成衆矢之的了。

小宮女愣愣的,怯怯地看向晉王。

晉王面色如常,淡淡道:“就照世子的意思,你明白麽?”

小宮女怯怯地應了聲。

晉王掃了眼她捧在手裏的裘衣,吩咐道:“給世子披上。”

宋緋愣了下:“送給我的麽?”

晉王微微颔首。

小宮女雖然不大會掩飾情緒,服侍人倒是挺細致的,中規中矩地給宋緋穿好,末了,還替她整了整綴在腰間的玉組佩。嘴裏還誇贊呢:“世子這麽穿真好看,像個大姑娘似的。”說完自覺說錯了話忙閉了嘴,怯怯地告了退。

宋緋觑向晉王,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她心裏急得跟貓抓似的,心一橫,豁出去了問:“陛下,您已經知道了吧?”

晉王仍是笑,忽朝宋緋伸出手來。宋緋吓了一條,本能地想往後退卻還是堅定地站在了原地。

晉王手伸過來,摸索着找到領口的系帶,嘴裏說道:“知道什麽?世子有斷袖的傾向麽?”

宋緋心跳如擂鼓,偏偏晉王遲遲不肯松手,慢悠悠地打好結,手指還有意無意擦過她的臉頰。

最後又替她重新整了整衣領,偏頭看着她:“好了。”她的臉騰地紅了,忙別開臉掩飾。

“走,去用膳吧。”

宋緋沒有心情吃,更沒心思再呆在這裏,匆匆找了借口告辭。

宋緋這回沒有乘辇車,被陰霾籠罩了十多日的天空難得放晴,她棄了車改步行,長而筆直的街道兩旁,盡是高門深院,走了長長的一段路,她心情漸漸平複下來。

事已至此,再糾結也沒有用,晉王沒有拆穿她,她就當他不知情,該怎麽過還怎麽過,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這麽一想,心情頓時豁然開朗。內侍在她身後駕着車緩緩跟着,宋緋回頭擺手道:“回去吧,我再走兩步就到了。”

內侍搖頭:“那可不行,我奉陛下命送世子回去,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那随你吧。”宋緋笑笑,剛要轉身,發現內侍臉色陡然一變,他大聲喝道:“世子快閃!”

宋緋尚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潑天的冰水自頭頂罩下,水裏夾着巨大的棱角尖銳的冰塊,一股腦地砸在身上。宋緋腦中一個激靈,踉跄着後退了兩步,內侍慌忙跳下車來扶。

宋緋晃了晃,勉力站穩,撥開內侍的手,低下頭來看滾落在腳邊的冰塊,她身上裹着厚厚的裘衣,砸在身上倒不覺得疼,可是有的砸在了臉上、腦袋上。她現在不僅頭疼,白皙的臉上也起了紅痕,長長的一道,很是觸目驚心。

內侍哎呀叫了聲:“這誰這麽缺德!這麽大的活人沒看到麽?”擡眼不經意一掃,看到一個青衣婢女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手裏拎着一個銀制的臉盆,掩着嘴一副驚惶的表情,他仰着脖子再往上一看,黑底金字的篆體刻着“魏宅”二字。

他吓得立馬噤了聲,對着宋緋小聲嘟囔:“我剛才看得清楚,那丫頭分明就是故意的,可沒主子指使,她也不敢做這樣的事,世子可是得罪了魏家的哪位?”

除了魏蓉還能有誰,宋緋揉着腦袋望過去,只見那青衣婢女放下銀盆提着裙子跑過來,歉然道:“世子,真是對不住,奴婢沒看見。”

道歉道得一點誠意也沒有。宋緋打了個噴嚏,正想開口斥責,那頭魏蓉擺着名門閨秀的架子從裏邊走出來,依舊是清冷高貴的模樣,她站在臺階上,環視四周一眼,袖着手對着那婢女狠斥一番:“真是不長眼!世子這是剛泡了溫泉回來,你就潑人家一身,你說該怎麽辦?”

那婢女誠惶誠恐地跪下。

宋緋琢磨着魏蓉話裏的意思大概是她得知晉王邀自己泡溫泉,心裏不是滋味,就讓婢女站在門口就等着她從這裏經過然後潑她一身冷水。太明目張膽了!

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更可怕的是她連男人也嫉妒,新仇加上舊恨,這仇是解不開了。

魏蓉确實是成心的。她心高氣傲,怎麽可能會看得上太叔棋?魏凝之本來也是看不上太叔棋的,但是自打得知女兒背着她和人偷情後,覺得這個女兒真是敗壞門風,尋思着趕緊把女兒嫁了得了,嫁人了就安分了。

正好太叔衍也是覺得自家兒子整日花天酒地,是該娶妻的時候了,娶妻了就會安分些了。

兩人一拍即合,就這麽說定了。

魏蓉再傲,也拗不過父親,除了生氣竟然無可奈何。

她心裏窩着火,轉過臉來,對宋緋笑道:“這丫頭不長眼,我在這裏賠個不是,世子先回去把衣服換下吧,可別染了風寒。我家兄長前幾日獵了兩頭貂,回頭我讓人做成裘衣差人送給世子。”

橫豎已經撕破臉,宋緋也不想忍氣吞聲,淡定地擠了擠衣服裏的水,故意斜睨着她笑道:“這件白狐裘呢是陛下賜的,你确定你送的能比得上陛下賜的麽?”

魏蓉一愣,随即冷笑:“有本事你就讓陛下再賜你一件得了。”說完,拂袖進去了。

宋緋忍不住笑了。

內侍左看看右看看,這畫面怎麽越看越像女人在争風吃醋啊?

這麽冷的天,有人往你身上潑一盆冷水,身體再強壯也得染了風寒。宋緋沒能例外地染了風寒,卧病在床。晉王知道後只過來看了看宋緋,絲毫不提魏家的事,還真是偏袒魏家,連她這個救命恩人也不管了。

宋緋就當被狗咬了一口,誰知更過分的還在後頭,這日,田業打魏家門口經過,魏家家仆恰好在門口掃地。田業也明白少惹事的道理,盡量避着走,可是田業往哪裏下腳,對方就拿着笤帚過來擋道,存心不讓你過。還振振有詞地說:“你長不長眼啊,老往我笤帚上踩!”

宋緋知道後氣得嘔血,魏家是屬螃蟹的麽?這麽橫行霸道!上次魏蓉找人傷了雲起,她還沒算賬呢,這會又屢屢針對。

田業道:“世子,別氣別氣,魏家好歹沒使陰招,要是來暗的,我們吃得虧更大啊。小的有個好消息告訴您。”他壓低聲音,“我昨日去了玉人館,得知衛侯又派了位姑娘來接青青的位置。”

宋緋驚喜道:“哦?那她可有我大哥的消息?”

田業搖頭:“我怕引人懷疑,只對了密語,得知了她的身份後便急急地趕回來了。”

宋緋沉吟:“同樣的辦法使兩次并不明智。而且晉王說不定已經知道我是女人了。我去青樓他能不懷疑麽?”唉,他說話舉止總是在若有似無地調戲她。她真希望他喜歡的是男人,所以才會調戲自己。

田業訝然道:“晉王如果知道,怎麽可能不拆穿世子?”

宋緋緩緩道:“也許他在等待一個契機再發難。”田業急道:“那該怎麽辦啊?”

宋緋道:“我晚上先過去看看情況,随機應變吧。”

田業颔首:“她是新人,照理要競拍,老鸨說了,價高者勝,我們恐怕又得花大錢。”

宋緋說:“不行的話,就把那件白狐裘賣了。”

☆、黃雀在後

玉人館是玉都城最豪華的青樓,沒有一定美貌程度的女子是決計進不了玉人館的。而玉人館有個規矩,每當有新姑娘進來,老鸨都會借機讓有意向的貴公子們競争,價高者得。老鸨自然狠賺一筆。

衛國這回派來的姑娘叫容香,美貌與功夫兼備,按照一般的定律來看,兩者兼備的女子實屬鳳毛麟角。偏偏青青是,容香也是,宋緋覺得他們衛國真是人才濟濟。

宋緋一早就到了,怕王宗印那裏不好交待,她是偷偷混出來的,這要歸功于她救了晉王以後,王宗印對她的管制松懈了不少。她化成誰都不認識她的模樣,自稱衛公子,包下來一間雅間,她并不急着出手,先靜觀其變。

一樓大堂張燈結彩,樓上樓下擠滿了人,很是熱鬧,不過大部分是來看熱鬧的,只有四五位有錢公子是真心來睡容香姑娘的。納悶的是不見太叔棋,轉念一想,也是,他馬上将要娶到晉國第一美人,這些庸脂俗粉又怎麽會放在眼裏?

宋緋坐在雅間裏沉思,她先前說了,同樣的方法使兩次并不明智,父王派容香過來她是始料未及,更令她措手不及的是晉王已經在懷疑她的女兒身,那麽容香留在這裏便沒有意義,當然,田業是貨真價實的男人,他也可以和容香暧昧的同時傳遞消息,可是容香太漂亮了,田業不具備競争力。

所以宋緋的打算是直接替容香贖了身,可是老鸨不同意,她說:“有好幾位公子相中了容香姑娘,我可不敢得罪,還是叫價吧,價高者勝。”

這老鸨打得一手好算盤,鹬蚌相争,她可好漁翁得利,人家不放人,宋緋也沒法,只好按規矩來。

這時,外邊寂靜下來,容香的初/夜價碼一直累加向上,越加越多,最後一位姓楊的公子比較財大氣粗,直叫到五百金,喊價喊得另幾位紛紛繳械投降。眼看着容香這朵花就要落在楊公子的懷裏……

機會來了,宋緋的盤算就是讓貴公子們互相殘殺一個回合,大浪淘沙,只剩下一個的時候,她再出手,這次的花費比她預估的要少,上回在聚閑樓和太叔棋玩六博贏的錢還剩不少,看來晉王賜的白狐裘不用賣了。她朝田業比劃了一下道:“我們出六百金。”她托着腮笑,“這錢是從太叔棋那裏贏過來的,對我來說就像是大風刮過來的,花了也不覺得虧。”

田業應了聲,打簾出去,揚聲道:“我家主子出六百金。”

場中頓時沸騰起來,這又不是花魁,五百金已經很多了,竟然有人出六百金?

楊公子本來也不覺得容香能值五百金,五百金已經是他的底線,宋緋拿捏得正好,楊公子得不到美人扼腕長嘆了一聲又自我安慰道:“五百金可以夠我買好多丫鬟了,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比這劃算得了。”說完,袖着手離開了。

田業站在樓上道:“老鸨,還不快把姑娘帶上來!我家主子等着呢。”

老鸨笑得合不攏嘴,嘴裏道:“這就來這就來!”一邊說一邊領着容香往樓上走,正在這時,宋緋隔壁雅間裏冷不丁冒出裏一道聲音,“一千金。”

場中又炸起鍋來,老鸨反應倒快,一把将容香拉下來,看完熱鬧正準備離開的衆人又紛紛折了回來。田業灰溜溜地退了回來,“世子怎麽辦?”

事情來得太意外了,宋緋愣了愣,她哪來的一千金啊,而且照隔壁雅間公子連眼都不帶眨得一下子提高了四百金來看,肯定不是一般的有錢人。

她長嘆一聲:“你去問問老鸨,隔壁雅間的那位什麽來歷?”財力上拼不過人家,只好試試看能不能動之以情。

田業應聲去了,一會兒回來禀告說:“世子,老鸨也不知道是誰,只說對方看起來尊貴無比,出手很豪闊。”

身為玉都城最豪華的青樓,出入這裏的非富即貴,老鸨絕大部分都認識,隔壁那位她竟然不認識?這真是稀奇了。

宋緋覺得自己已經夠神秘了,對方竟然比她還神秘,這時 老鸨站在簾外催促:“衛公子,你還往上加不加,不加容香姑娘可就歸別人了啊。”

宋緋哪拼得過人家,呆坐在那裏不說話。老鸨心知沒戲,連忙打包将容香姑娘送到了隔壁的雅間。

衆人各自散去。宋緋急得要死,可是容香留在這裏沒有任何意義,再憑白失了身太不劃算了,她将臉貼在牆上偷聽隔壁的動靜,只隐約聽到交談聲,細聽卻聽不清楚。她來回踱了兩步,咬了咬牙厚着臉皮來到隔壁雅間,雅間門口守了兩位身形高大的護衛,攔着不讓進。

宋緋笑道:“兩位大哥,能否跟你們主子報一聲,說有人要見他。”邊說邊朝裏邊張望。

護衛冷聲道:“哪有你這麽不長眼色的,我們公子正在裏邊快/活呢。”

宋緋在玉人館裏聽多了直白豪放的語言,臉不紅氣不喘地拿出十金來給兩人。

兩人連瞄也不瞄一眼,嚴肅道:“別費這心思,請走吧。”

宋緋有些洩氣,看來裏邊那位公子還是位治下甚嚴的主,這樣更加令人琢磨不透,她細聽裏邊動靜,仍是毫無動靜。照理說這裏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如果兩人真在裏邊颠龍倒鳳,不可能一點聲音也聽不到,所以他們在裏邊應該還沒幹什麽。

這就有點不尋常了,花了一千金買姑娘的初夜,肯定是喜愛得緊,天下男人沒有不好/色的,面對喜愛的姑娘都恨不得生吃入腹,裏邊卻什麽動靜也沒有!

宋緋心想,這人該不會和桓子義一樣針對她來的吧?這個想法太扯了,她跟容香姑娘八字還沒一瞥呢。

正進退不得,裏面有人推門出來,是容香,她穿鵝黃的裙子,随着步伐款款擺動,面容清麗的美人一個,她倚在門口笑道:“衛公子看上容香是容香的榮幸,不過容香已經許身給裏面那位公子了,您請便吧。”

宋緋以為容香是怕她露餡,才故意這樣說。她心裏覺得愧疚,容香雖是細作,但也是起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為了當細作才委身青樓,可細作沒做成,到頭來失了身,實在是太冤了。

她不禁揚聲道:“在下是真心愛慕容香姑娘的,裏邊的公子,你開個價吧!”大不了就把白狐裘賣了,白狐裘本就不是凡品,價值千金,反正是晉王賜的,對她而言就是大風刮過來的。

容香嘆道:“衛公子何必如此執着?”

正說話間,裏邊傳來輕描淡寫的男音:“哦,衛公子若是能拿出來三千金,我就放人。”

宋緋說:“我有件白狐裘,三千金差不多了,我這就去給公子拿來,你可要說話算話。”

“白狐裘?”男音飽含懷疑道,“白狐裘有市無價,是上品中的上品,衛公子是哪裏得來的?”

宋緋都不帶眨眼的,随口胡謅道:“我是商賈,長年天南地北地跑,還弄不來一件白狐裘麽。”

話剛說完,門邊閃現一道長身玉立的身影,容香側身讓出道來,宋緋腦中轟然一響,但也只是這麽一響,這幾個月來,她面對的突發狀況太多了,瞬間恢複平靜神色。她自覺僞裝得很好,一把大胡子,臉上再配幾顆痣,晉王應該認不出她來。

只是晉王怎麽會在這裏?宋緋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真想掉頭就走,可是那樣反而是欲蓋彌彰,偷偷觑晉王一眼,他面色平靜得很。

晉王打量她半晌,道:“那你去把白狐裘取來,我看看值不值得了三千金。”

宋緋哪敢真的去取,天底下的白狐裘雖然都是白色的,但是樣式做工都不大一樣,晉王絕對能認得出來。她呵呵笑道:“我是故意騙你出來的,我哪有什麽白狐裘啊,只是真心喜歡容香姑娘,公子能不能通融一下?”

剛才還面不改色地對着他這位正主說出那番厚顏無恥的話來,轉眼話鋒又是一轉。晉王嘴角勾起淺淡笑意:“既然沒有,那就沒得商量。”

宋緋臉一垮,順勢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辭。”說完掉頭就走。

晉王忽然叫住她:“站住。”

宋緋身子一僵,以為他看出來了,吓得手心冒汗。半晌,聽得晉王在身後緩緩道:“兩千金也可以,你有沒有?”

宋緋:“……”晉王該不會是覺得花一千金買容香的初/夜虧了吧?想低價出售給她?

她頭也沒回說:“我連一千金都沒有。”

晉王望着她的背影半晌,真以為他什麽都看不出來麽?

也怪宋緋倒黴,晉王今日心血來潮去了骊山別館,王宗印說她睡下了,他便随意問了幾句她的情況,後來覺得不對勁便命人把她叫來,結果,好啊,竟然偷偷溜了出來。

他沒放話,王宗印竟然敢松懈,也是該罰。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看她努力裝鎮定,雙手卻發着抖的模樣實在有些不忍。

容香倚靠在門邊,嘆了一聲。晉王舉步邁入雅間,“進來說話。”

☆、各懷心事

宋緋佯裝鎮定地回到雅間,又趴在牆上偷聽了一會兒,隔壁一直靜悄悄的,偶爾會聽到斷斷續續的交談聲,一個沉穩不迫,一個聲音婉轉。

宋緋真誠地希望晉王是真的來嫖的,一切都只是湊巧。可她知道不是,傳說中清心寡欲或者愛男風的晉王突然出現在青樓絕對不尋常。

夜色越來越深,喧嘩聲也漸漸消停下來,後半夜宋緋合衣躺在榻上睡着了,次日起床腦子裏還有些迷糊,田業趴在案上打盹,她怔了下,喚醒田業道:“你去看看隔壁的情況。”

宋緋披衣起床,來到窗邊,外面又紛紛揚揚下起大雪,一夜之間雪裹天地。她沒來由覺得冷。

這時,田業推門進來,手裏還捧了壺熱茶,宋緋接過來啜了一口,聽得田業在耳邊道:“隔壁早已經人去樓空了。就連容香姑娘也不見了,我問老鸨,才知道晉王給容香姑娘贖了身,天剛蒙蒙亮就走了。”

宋緋一個失手打翻茶碗:“晉王竟然給她贖身?”她腦中嗡嗡亂響,晉王到底是看上了容香才替她贖身還是已經知道了容香細作的身份?

不管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都很危險。

女子出嫁從夫,容香雖是細作,骨子裏還是女人,晉王有權有勢有貌,她能不動心麽?恐怕不用晉王問,她自己就主動和盤托出了。

一切計劃都亂了,宋緋心知自己的身份恐怕已暴露,未免晉王猝然發難,借此興師讨伐,她心裏早就盤算好,齊國和晉國一直不睦,楚國又和晉國有破城降将之仇,衛侯大可遣使者卑辭厚禮東結于齊,南交與楚,如此,晉國投鼠忌器,必然不敢來犯。

她本想讓容香将這消息帶給衛侯的,讓父王早做準備。現在不僅消息難以傳出去,恐怕自己的老底都被容香給拆穿了。

晉王現在卻按兵不動,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

冷風吹得她頭痛,宋緋關上窗子,深吸了口氣,她身份暴露的消息必須得讓父王知道,好早做準備,可是該怎麽把消息傳到衛國呢?一般百姓沒有這個能力,朝中大臣有這個能力但不會幫她,那還有一種人——商賈。商人為利,只要有利可圖,他們是相當願意的。

正好,離玉人館不遠有條永平街,居住在那裏的大部分都是往來南北的商旅,他們長年在外經商,妻子妾室是不可能帶着的,但又防不住有某方面的需要,只好上青樓。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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