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陳年舊事。

中考成績果然差的離譜,勉強進了三中,一中理,二中文,三中全不成。

我去找父親說自己想去一中,他沉默許久才說:“如果你能在三中考到前十我就幫你轉到一中。”

我說:“好。”

但是當我真的考上三中前十的時候,我也不想再轉去一中了。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我扔掉衣櫃裏所有亂七八糟的衣服,開始穿白襯衫牛仔褲,我洗去指甲上妖豔的色彩,扔掉桌子上的化妝品,還去理發店把及耳的短發染回黑色,我開始報各種補習班,開始做體育鍛煉,沐辰追在我身後,他驚訝的叫道,許安你瘋了?

我斜他一眼,回了那張牙舞爪的少年輕蔑一笑。

半年之後,身量拔高了許多,成績也在緩慢提高,從最差的班調進強化班,雖然仍居末流,但是卻不在上課的時候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了。

沐辰和我在一個學校,仍像之前一樣玩世不恭,他在九班,我在一班,偶爾一起出去玩,他的同伴會嘲諷着說,這不是去了強化班的許安安麽,我還以為清高到對我們都不屑一顧了呢。

我笑笑,不置可否,但是沐辰卻暴跳如雷,當場就踹了那人一腳。

我說,沐辰,沒必要争一時意氣,我想考一所很棒的大學,你和我一起好嗎?

他歪着頭打量我,很久才說:“好。”

這裏是三中,魚龍混雜的學校,所以沐辰和我被堵在學校後門的時候我絲毫不驚訝,為首的人是因為我被沐辰當衆踹了一腳的男生,年輕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

拳腳落下來,沐辰把我護在身下,那時候我還在想,這小子這麽多年下來還是一如既往的纖細啊,那真是一個纖細的少年,但是卻如山岳一般護着我巍峨不動,亞麻色的碎發垂下來遮住我的視線。

我忽然想起兩年前那個冬天,也是這樣的場景,沐辰惹了麻煩,牽連着我被堵在小巷子裏,那時候他也是這樣護着我,他有些粗魯的抹去我臉上的眼淚,然後說,許安,我怎麽能讓你受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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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後來呢,後來我拿着藥趕去沐辰家的時候,另一個女孩兒正窩在他懷裏,一邊給他上藥一邊抱怨他為了護着我才受了這麽重的傷。

沐辰嬉笑,說,你沒聽說過兄弟如手足嗎,許安是我兄弟,我可不想斷手斷腳。

然後女孩子窩在他懷裏一個勁追問,那我呢,那我呢。

沐辰說,你是我老婆啊。

他大概很喜歡那個女孩,因為那是在他身邊待的最久的女生,為了那個女生沐辰和我吵過好幾次,每一次都吵得驚天動地,後來不是到為什麽,那女孩終于還是從他的生命裏消失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許安永遠都只是他兄弟。

“老師來了!”

不知道有誰喊了一聲,圍着我們的少年們作鳥獸散,夕陽正好,沐辰臉上的血滴進我的脖子上,皮膚冰涼,血液滾燙。

他有些粗魯的抹去我脖子的血跡,滿眼是難以琢磨的心疼。

可是那種心疼,終于還是不能再打動人心了。

我說過,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很快到了寒假,依舊是補習班上不停,因為生活費都用來買複習資料和報補習班了,日子過得非常拮據,父親在我的生活方面一向很大方,唯獨吝啬他的父愛。小時候還好,到了我懂事以後,他很少回家,即使見面也生疏的很,好像我們不是親生父女,而是同租的房客。

今年格外特殊,因為父親打來電話說臨時有舊時友人相邀,要去南方過年,便不準備再回來了,并且問了我想要什麽新年禮物,一定趕在三十之前寄來。

我微笑,說,爸爸,新年快樂,不用帶禮物了,我什麽都不缺。

嘴角揚起,心卻一點點往下沉,那種墜痛,像是有一雙手溫柔地攥住我的心髒,緩緩收緊,越收越緊,直到極限。

大年三十,天空陰沉,小雪。

連補習班都停了課,我游走在大街上,身邊每個人都是形色匆匆的,臉上挂着歸家的喜悅。

我冷眼旁觀,好像我從不屬于這個世界。

朱自清說的一句話完全映射了我現在的心情:“快樂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是啊,我什麽也沒有,無家可歸。

推開家門的時候是下午六點,天已經黑透了,暖暖的氣息撲面而來,化去身上的寒冷,盡管暖氣燒的十足,但是房間卻像完全沒有人在住一樣,茶幾上積了厚厚的灰,沙發上随意丢着幾件衣服,連拖鞋都亂七八糟的扔着,我進去的時候沒換鞋,因為地板大概比我的鞋底還要髒。

我平時住在學校,放假的時候都很少回來,父親更不必說,他大半年都在外面,偶爾回來也不會多做停留,說是家,倒更像是驿站。

屋子裏驟然一亮,我擡眼望向窗外,一大朵璀璨的煙花在天邊綻開,連屋裏,都是璀璨明媚的光。

我喜歡煙花的璀璨奪目,卻更喜歡,和家人一起點燃煙花時的那種幸福,我記得有一年的春節時候,曾見過一個小男孩和他父親一起放煙花,小孩子手裏拿的是那種仙女棒,他的父親小心的抱着他,煙花亮起的時候,他們的笑容是我從未見過的幸福,我就站在那裏,看着那支煙花的火藥燃燒殆盡,一支又一支,他們離去我都未曾察覺。

但是父親卻從來不會這樣,每年春節,都是速凍餃子和各種方便食品登場的時候,父親不會做飯,也許,是他不想做飯。

手機忽然響起,我無意識的接通,那邊是男子清朗的嗓音:

“小安,新年快樂。”

“蕭北哥哥!”

我驚訝,現在是大年三十,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在和家人吃年夜飯嗎?

“我在你家樓下,快下來,咱們去吃年夜飯。”

我三兩步跑下樓,果然,蕭北站在漫天的花下笑容粲然,他說,小安,我來看你了。

我撲過去,淚濕眼眶。

這個連三線城市都算不上的小城,只有幾家還在大年三十晚上營業的飯店,很遺憾,人滿為患,人人都洋溢着溫暖的笑容,這次,我不覺得自己是局外人了。

蕭北牽着我的手走在人煙稀少的大街上,我看着雪花兒落在他的大衣上,然後一點一點融化,路燈撒下昏黃的光,暖融融的。

“小安,那邊好像有一家超市還在營業!”

蕭北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激動,我從他身後探出頭,果然,一家很小的超市,我們進去的時候,老板正準備打烊。

大概是被很多人掃蕩過,超市的貨架上空空如也,我從冰櫃裏刨出最後兩包速凍餃子,一包是灣仔碼頭的鮮蝦雲吞,一包是不知道什麽牌子的豬肉芹菜餡的灌湯水餃。

春節,怎麽能少了餃子的身影呢。

“我們自己包餃子吧。”蕭北湊過來說。

“你會?”我驚訝。

“當然。”蕭北一臉倨傲,順便把最後兩個洋白菜掃進購物車裏。

從超市出來的時候,我們手裏多了兩棵洋白菜,一小袋面粉,一包雲吞,一包速凍水餃,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有兩盒牛肉,因為沒有鮮肉,也沒有肉餡了,蕭北準備用這種涮火鍋用的牛肉卷來做餃子的餡料。

在我再三确認家裏調料齊全之後蕭北才意猶未盡的踱出超市的大門,鳳眼微揚,墨色的瞳孔亮晶晶的,慢慢是躍躍欲試的光芒。

很快我就知道他是對什麽躍躍欲試了,他像個孩子似的把包餃子的原料盡數擺在料理臺上,拿着明晃晃的刀在圓白菜圓滾滾胖嘟嘟的身體上來回比劃,卻久久不曾下手,我忍不住插嘴:“蕭北哥哥,菜不用洗嗎?”

“啊,對,還要洗菜......”蕭北恍然,把圓白菜整個扔進水槽裏。

我無語凝噎:“蕭北哥哥,你确定你會做飯?不是都說君子遠離庖廚嗎......”

“百度在手,萬事不愁!”

蕭北揚了揚他的右手,那只黑色的手機反射着燈光。

我嘆氣,去把白菜一片一片剝開泡進水裏,雖然我并不是很拿手做飯,但是自己生活了這麽多年,常識還是有的。

但是蕭北卻并不準備讓我繼續留在廚房——

“好啦你出去吧,今天哥哥我給你做大餐。”

蕭北一臉嫌棄地把我趕出來,好像我站在廚房裏有多礙事一樣,我聳肩,跑去沙發上看春晚。

二十分鐘後:

“蕭北哥哥,好了沒?”

“才剛開始做,你等等。”

半小時後:

“蕭北哥哥,還沒好?”

“快了快了,着什麽急。”

一個小時後:

“蕭北哥哥,你還活着嗎?”

“小丫頭越來越不會說話了。”

當整整兩個小時後我看着鍋裏亂七八糟的一團團不明物體的時候,我發現即使有百度在,有強大的食譜在,做飯也是靠悟性的。

某人仍在死鴨子嘴硬:“這只是個失誤,再給我一次機會一定不是這個樣子的!”

蕭北哥哥他高大的形象瞬間崩塌,但是整個人卻鮮活起來,他一直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現在我面前,溫柔體貼的背後是讓我不敢觸碰的高貴,明明在我身邊,卻又有着無法企及的距離感,我一直覺得,只要我一伸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他是神,我的神。

現在他從神壇上走下來了,他也是人,有血有肉,他就站在我身邊,案板上有他禍害的痕跡,電磁爐上是被他煮的亂七八糟的餃子。

那天晚上我們依舊吃的是速凍水餃,我第一次吃出來家的味道。

“蕭北哥哥,你為什麽會過來?”

“你不是說今年只有自己過年嗎,反正我也不想回去,就順便來找你過年咯。”

他那樣輕描淡寫,可是我的眼睛卻好像被熱氣熏到了,一陣陣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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