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年三十晚上我們花了兩個小時收拾房間,客廳的電視裏唱着陽春白雪的歌,我和蕭北在廚房用鋼絲球起勁兒地擦着瓷磚,看着染上油污的地板牆面重回白色,我長長舒了口氣。
“累了?”蕭北笑。
“才沒有呢!”
“那一會你去客廳拖地,我累了。”
“蕭北哥哥,你太無賴了!”
“誰讓你死鴨子嘴硬。”
吵吵鬧鬧,最後一人拖一半,淩晨一點才各自回房。我家兩室一廳,蕭北過來一直是住在父親的房間。
一夜無夢,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是被一陣暴躁的敲門聲驚醒的,夢游似的爬起來去開門,大年初一會來砸門的大概也就只有沐辰了。
推開門就看到同樣睡眼惺忪的蕭北,我幾乎是立刻便精神了,蕭北在我身邊的時候一向把自己打理的幹幹淨淨,每天都比我醒得早,一般我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洗漱完畢,衛生也收拾好了,從外面買回來的早點安安靜靜躺在桌子上,永遠笑容溫和,身上是淡淡的薄荷香,神嘛,不都是這樣的存在。
來來回回掃了蕭北幾眼,我手一揮指使神去開門。
蕭北大概還沒清醒過來, 半閉着好看的鳳眼盯着我看了半天才遲鈍地去開門,他是真的睡糊塗了,這是一個很知禮的男子,有次家裏來客人,我讓他去開門,蕭北說你才是主人,我不能越俎代庖。
“許安,我媽包的餃子讓我給你端過來一......”果然是沐辰,咋咋呼呼的聲音,嚣張的不可一世,但是話還沒說完就消音了,半天才冷冰冰蹦出一句,“你怎麽在這?”
蕭北沒說話,也是,我們能算什麽關系,說是朋友,朋友怎麽能親密到這種程度,說是親人,可是又無關血濃于水。
我從蕭北身後擠出來:“蕭北哥哥過來陪我過年,要不要進來坐坐,好香啊,替我謝謝阿姨。”
我接過沐辰手裏的飯盒,沐辰瞪我一眼,轉身就走了。沐辰的父母和我父親是故交,他的母親是一個很溫柔的家庭主婦,我經常過去蹭飯,不然這麽多年,餓也把我餓死了。
卻不知,那樣一雙出色的父母,是怎麽養出沐辰這樣的混世魔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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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朋友,好像很不喜歡我?”
蕭北終于清醒過來,鳳眼中寫着憂傷淡淡。
“別理他,我們吃餃子,阿姨做的可好吃。”
兩個人圍着茶幾解決掉早飯,蕭北堅決不讓我回去接着睡,我很無奈:“不睡覺還能幹嘛,蕭北哥哥,今天是大年初一唉,我又不用去拜年。”
“大年初一還睡覺,新年的頭一天,新年新氣象!”
最後還是被蕭北拖出去跑步,蕭北跑在我前面,只留下一個清隽的背影,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同色的靴子,身形高挑,略偏清瘦,雪已經停了,太陽暖暖的光照下來,灑了他一身,那真是一幅極美的畫,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厚厚的羽絨服,街邊商店的玻璃門映出一個矮矮的身影,裹得圓滾滾的,亂七八糟的短發半蓋着眼睛,鼻梁上還頂着一副黑框眼鏡,這樣的我,怎麽能融進那幅畫裏。
“小安,快點!”
蕭北停下來,遙遙的對着我招手,隔得這麽遠,我居然還能看清他臉上的笑容。
我忽然心情就輕快起來,就算是神又怎樣,他現在是真真實實地在我身邊啊。
“蕭北哥哥,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你記得我剛遇見你的時候嗎,那時候你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像是黑洞一樣,我想試試看,還能不能讓你的眼睛再亮起來。”
“現在呢現在呢?”我瞪大了眼睛給他看。
“我還要繼續努力啊,孩子寵的過頭,好像變得有點白癡了。”
“蕭北哥哥,你讨厭!”
他留了幾天,這個小城沒有任何可以去玩的地方,我們大多數時候是窩在家裏看電影,當然是他看電影,我在旁邊做習題,後來有一天我從補習班上課回來,家裏就已經沒有他的身影了,茶幾上靜靜躺着他寫的便簽。
他說他不喜歡離別的場面,所以不需要送行。
那是一個随性的男子,我知道,所以,從不計較。
後來就是很長一段時間的黑暗,直到我離開這個城市許多年都不曾遺忘那段黑暗時間帶來的傷害。
“許安,你選文科還是理科?”
“文科。”
“那我也選文科好了。”
“隔壁女生送的巧克力,你吃不吃?”
“吃。”
“那張嘴,我喂你,來,啊——”
沐辰變了很多,不再出去鬼混,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女朋友,還時不時和我一起上補習班,脾氣溫順的像小綿羊似的,我看着不習慣,偶爾挑刺,他也不會像以前一樣跳起來把我暴打一頓了。
确認此君無害之後,我開始肆無忌憚地壓榨他,有美相伴,學習生活似乎也不是那麽枯燥乏味了,和蕭北的聯系卻日漸少了下來,明明有便捷的交流工具,但是他卻更偏向于寫信這樣的傳統方式。
我常常收到蕭北的信件,寄信地址飄忽不定,大多時候是河南,偶有蘇州,甚至還會是國外漂洋過海寄來的,我卻從未回信,不是不想,只是他行蹤不定,遍尋不着。
信件中時常夾着幾張照片,他本人的卻很少,多是風景,他的字并不很好看,但是比起我的蜘蛛爬似的字跡那簡直好太多了,一封信寥寥數字,但卻并非敷衍。
春末夏初的時候,收到他寄來的油菜花的照片,滿滿的金黃和嫩綠。
七月暑氣正濃的時候,收到一包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青梅,拆開包裝就是撲面而來的梅雨氣息。
九月天的時候收到風幹的銀杏葉片,夾在一本小說中,像是精致的小扇子。
時常還有各式各樣的小禮物,一次我才拆開信封,一條古怪的手鏈便掉了出來,抽出信紙,很大一張紙,只有一行字,沒錯,只有一行,歪歪斜斜占了半頁——
聽藏民說這是可以辟邪的手鏈,一定要随身佩戴。
後面還綴了一個小人,很嚴肅的表情。
我笑出聲,但是卻把那條據說可以辟邪的手鏈收進了抽屜裏,那是蕭北的專用抽屜,裏面全是他近年來寄來的信件和小禮物,我時常把玩,從來舍不得損壞分毫。
然後便是高考,三中的學習氣氛一向不濃,盡管臨近高考也沒有那種頭懸梁,錐刺股的學習氛圍,班主任在講臺上慷慨激昂地做着動員工作,唾沫亂飛,沐辰在我後面睡得呼嚕震天。
考場在雙中,我和沐辰初中的母校,臨近考場的時候收到蕭北的短信——
加油!
只有兩個字,我卻忽然全身充滿幹勁。
題很難,特別難,我離開考場的時候聽到哀嚎震天,蕭北的電話卻适時打斷我剛剛醞釀出的悲哀情緒。
“小安同學,高考感覺如何?”
“奇差無比,我覺得我的人生無望。”
“呵呵,不要氣餒,你會發現有比你更無望的人。”
“蕭北哥哥,你這樣刁鑽毒辣可是很毀形象的。”
“我從未有過形象一說。”
胡扯一統,心情好了許多,嬉笑之後便是亘久的沉迷,我能聽到蕭北在那邊均勻的呼吸聲,須臾,他開口:
“小安。”
“嗯?”
“很抱歉,我不能到你身邊,不能親自守在考場外面,明明是你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之一......”
我說過,蕭北很容易把人寵壞,明明他沒有任何義務陪伴我,但是他卻做的好像天經地義一樣,明明是我麻煩了他,他卻反過來道歉。
蕭北哥哥,這樣的你,怎麽不讓人着魔。
高考很快就過去了,我還沒緩過神來沐辰已經在計劃去哪裏旅行了,少年興致勃勃:“許安,我們去旅行呗~”
毛茸茸的腦袋蹭過來,像只大型貓科動物。
但是本人雖然愛貓,但是并不想和這只貓一起去旅行,所以異常堅定的告訴他:“不要。”
“為什麽?”
“我和蕭北哥哥有約,暑假去蘇州過。”
“蕭北,又是蕭北,你腦子裏除了他就沒別人了!”
某貓憤然甩袖離去,留下我一臉莫名。
我何嘗看不出沐辰的心思,但是這顆心滿滿裝了蕭北,怎麽還能裝得下別人?
所以争吵不可避免,沐辰拿着報考指南興沖沖扯着我看學校的時候,我明确地告訴他我要報考蕭北在的學校。
彼時蕭北正在讀研一,二十五歲的男人還有着少年的熱情,他寄來的明信片上張牙舞爪地寫着——小學妹,我等你喲~
他給了我一個夢想,所以我要自己插上翅膀。
但是我卻忘了,沐辰他并不是一只乖巧的貓,他是一只吃人不吐骨頭的獅子啊。
所以——
“許安,你報哪裏的大學?”
“當然是開封,這還用問。”
“成績還沒出來,你确定能考上?”
“不能考上就再來一年,除了那裏哪兒也不去。”
“許安,你一定要去找他嗎?”
“不然呢?”
“你留下來,和我一起,我們這麽多年不是一直很好嗎?”
“沐辰,我愛他。”
“我呢?我算什麽,跟在你屁股後面這麽多年,我算什麽?以前你說想叛逆給你爸爸看,那我就做個老大,省的有人欺負你,後來你說想考個大學,那我也陪着,你說學文科,好,我陪你,你說不喜歡我身邊亂七八糟的人,行,我就不跟他們來往,到最後你還是要去找那個男人,你他媽當我沐辰是什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獅子發怒的後果可想而知,他這麽多年從未對我發火,我居然白癡地以為他真的改過自新棄惡從良了,我怎麽會忘了當初那群圍毆我們的少年都再也沒來上過學。
沐辰的皮膚像蛇一樣冰涼,包括他的眼神,他的嘴唇,他的情緒,全部都想蛇一樣,陰冷,惡毒。
滿滿的惡意,讓我連呼救都做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