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髒東西

楊家祖上曾在清朝任職。最輝煌的時候,官拜二品,手下統管的縣市多不勝數。可惜後來洋鬼子入侵,楊家站錯了隊,跟着皇帝打頭的維新派沒幾個月,皇帝就被□□了,楊家的太老爺也被革了職。

樹倒猢狲散,花費數十年建立起來的家業頃刻間毀于一旦,最後只剩下一個位于偏遠山區的老宅子。

楊清他們要去拜祭的老祖宗們,就埋這個宅子後的祖墳裏,建在宅子後面的半山腰上。

這裏位置偏遠,常年缺少人氣。楊清三人下火車後,徒步跋涉三四個小時,才走到宅子前。

這裏由一個年邁的老頭看着。據說是經歷過抗戰的人。他曾是楊家管家的孩子,解放後也外出漂過一段時間,沒混出頭來,只好回來繼續做楊家的管家。從那以後就一直待在這個宅子裏,不曾出去過。

楊清只在小時候見過這個管家,是個瘦骨嶙峋的老頭,成天陰着一張臉,沒有一個小孩願意接近他,除了楊清這個奇葩。

他似乎永遠也不知道害怕會何物,一回到老宅就颠颠地跟在老管家身後跑來跑去,他覺得這個老管家實在是有趣極了。

老人身上永遠有數不完的秘密,他對這座山了如指掌。每每跟在管家身後,楊清都能發現許多自己一個人時找不到的樂趣。例如山裏哪棵樹最粗,哪棵樹最高,哪棵樹結的果子最好吃,哪個季節從哪裏找開的最盛的花,哪條河裏那個地方能釣到最肥美的魚,哪個地方用什麽陷阱能獵到最美味的兔子……

這些對孩提時代的楊清吸引力大到足以讓他忽略管家的陰森面孔。因此,盡管管家一直對楊清不冷不熱的,但楊清依舊非常喜歡他。而現在,除了他母親之外,他的長輩就只剩下這個老人了。因此,在遇到趙焱之前,他倒時不時就會回來一趟。可是遇到趙焱之後,楊清所有的目光都被他吸引過去了,自然也就沒再回來過。

現在想想,楊清對這個老人還是有些愧疚的。時隔多年回鄉拜祭,楊清是懷了期待的。他想見見那個給了他一個快樂童年的老人。而且老管家身下無子,如果可以,楊清甚至想把老人接到城裏,自己身邊好好照看。

楊紅顯然也記得那個老管家。別看這個人平時一副女強人的樣子,偏偏最怕管家,一到老人家面前就乖的跟個沒長牙的小奶貓似的,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這麽多年過去,管家餘威仍在。所以楊紅直接把敲門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了楊清。

楊清難得嘲笑一回他的表姐,任命的敲門。

一刻鐘以後,門後傳來管家姍姍來遲的腳步聲,斑駁的紅漆大門打開,老管家布滿褶皺風霜的臉漸漸出現在衆人面前。多年時光的侵蝕,老人的臉比往常還要陰森恐怖。

除了楊清外,楊紅和陳秀芳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陳秀芳:“劉伯好。”

楊紅:“劉爺爺好。”

只有楊清第一個走上前,張開雙臂用力擁抱住這個宅子裏最後的老人,真誠的說了句,“我回來了,爺爺。”

劉宏民正打算像往常一樣斥責這個孩子,在看到楊清身後的東西時,眼神一轉,突然厲了神色。他本就生了一張過分嚴肅的臉,像這樣眼神嚴肅起來,直把楊紅吓得後退了一步。

劉宏民看了一眼楊紅身上,看得她抖抖身子直起胸膛後,對松開他的楊清說:“來就來,怎麽還帶了這麽個髒東西。”

被瞥了一眼的楊紅嘴角抽搐了下,她有些尴尬的把提上來的禮品袋往身後挪了挪,讪讪笑笑,眼神不時朝楊清那兒瞟。

楊清聳聳肩,無奈道:“劉爺爺!這哪裏是髒東西,這可都是我們從店裏買來給你補身子的。”

劉宏民這才看了眼他們提上來的東西,搖搖頭,也不解釋,側身讓他們進來。視線一直黏在楊清的身邊。那裏,有一個臉色慘白的青年。他青黑的手搭在楊清脖子上,臉幾乎要湊到楊清身體裏。

他注意到了劉宏民的的視線,朝着老人的方向看來,挑釁一笑,身子一轉來到楊清面前,摟着楊清的脖子便吻了下去。

劉宏民神色更厲。

他走到楊清面前,扯開沙啞的嗓子,問:“最近參加了什麽喪事麽?”

楊清聞言,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很快便恢複如常,他轉頭,對這個面冷心善的老人說:“怎麽突然這麽問?不過喪事倒真沒有。倒是爺爺你該注意一下,都快有九十歲了吧。注意身體。”

想着宅子冷清,楊清又道:“這次祭祖後,爺爺你和我一起回市裏吧。”他曾不止一次寫信給老人,但對方都回絕了他的提議。他在山裏住慣了,城裏的生活他不喜歡。這裏雖然冷清,但是自在。每天也就賞賞花寫寫字散散步,寂寞了還可以去附近的山民那邊找人下棋。

因此,楊清也只是随便一提,倒不怎麽期待老人的回答。反正他已經決定了,這次不管怎樣,都要把劉宏民拉到城裏去。

可出乎楊清的預料,這一次,劉宏民竟然說:“只要你不嫌棄我這把老骨頭就行。”分明是答應了的意思。

楊清開始沒反應過來,等聽明白之後,立刻笑了起來。這些日子他難得笑的這麽開心,楊紅見了,多少對劉宏民改觀了些,雖然她還是怕這個人。

祭祖是在明天。

楊清一行人安定下來後,已經是深夜了。

山裏夜涼,楊清跟着劉宏民去庫裏取了幾床棉被,分到她媽媽和楊紅的屋子裏,最後才把被子往自己屋裏搬。

劉宏民在楊清給楊紅搬完被子之後就和楊清告別,留在了楊紅的屋子裏。

他和楊紅分坐在屋子中央的木桌兩側,燭火閃爍之中,更襯得劉宏民臉色如厲鬼。楊紅沒由來抖了抖身子,顫顫開口:“劉……劉爺爺……您……您有什……什麽事……”沒事的話趕緊走吧,我要睡覺了。

後面那句沒說出來,就在劉宏民看過來之後咽進了肚子。

劉宏民也知道這個小孩兒怕他。确切說,除了楊清那小子外,所有的小孩兒都怕他。他也沒廢話,直接問:“楊睿出了什麽事?”楊睿是楊清另一個名字,是他去世的奶奶起的,希望這小子以後聰明些,不辦糊塗事。

楊紅聽了,才知道劉伯不是來罵她的。她想起過去一周的事,眉宇間染上憂愁,将楊清的事一一和劉宏民說了。奇異的是,說這些的時候,她一點也不怕劉伯知道了會歧視或斥責楊清。冥冥中,她篤定,劉伯能楊清的恢複有些幫助。

等楊紅說完,劉宏民突然來了一句,“你剛才說,趙炎是什麽時候死的?!”

“農歷七月初九。”楊紅道,她沒提陽歷。因為面前這個老人不喜歡國外那一套,所以他直接說的陰歷。

劉宏民又問:“現在幾點?”劉宏民突地站了起來,

楊紅看了眼表,分針和時針正好同時指向十二的方向。

“額,十二點整。算起來,今天是那個人的頭七呢。”

頭七,是自人死後那天算起的第七天。今天,就在剛剛那一刻,趙炎的頭七到了。

話音剛落,屋裏的燭火閃爍一下,倏地滅了。

而這個屋子裏的門窗都關着,并沒有風。

劉宏民突地站起來,叫道:“糟了。”

楊紅神經有些大條,沒察覺出氣氛的不對,不解得問:“什麽糟了劉爺爺?”

老人沒說,讓楊紅先睡,自己除了房門。

他隔着重重夜幕,望向楊清房間所在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希望,時間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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