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菊花剪紙
電話是下午兩點多來的,程川接通,“喂,程川,哪位?”
“楊清。”
程川聽了差點沒摔了手裏的電話,他從沒想到楊清會給他打電話。
“下午三點,還是上次那家咖啡廳,希望你能來。”楊清說完就挂了電話。程川在那邊喂喂喂了半天,最後看了眼表,披上外套就出門了。
程川趕到咖啡廳時,離三點還有十分鐘。他環顧四周,楊清已經在靠窗的位子坐下了,和上次見面時同樣的位子。
他走過去,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
楊清先是做了個請的動作,在對方坐下之後,才慢條斯理道:“你上次給我出示證件時,上面有你的電話,我記下了。”程川就是之前就遺囑的事和楊清見面會談的保镖。
程川點頭,倒沒有過分吃驚。他面前的人腦子是個好使的,随意一瞥之下記住手機號并不太難。
“那你今天找我是為了什麽?答應接受趙先生的遺囑了麽?”
楊清搖頭:“不用在拿遺囑的事情問我了,上一次見面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無意于趙焱的財産。我相信,趙焱手頭應該不止一份遺囑。而我這次找你,是有事相求。”
“什麽事?”
“幫我保護好我的家人,以及陳柯。”
程川皺眉,卻沒有拒絕,他從趙焱那裏收到的命令是——萬事聽從楊清的安排。雖然現在趙焱死了,但是趙焱于他有恩,他并不打算食言。
“我能問問原因麽?”
楊清抿了口咖啡。“趙家人知道遺囑的事情了。”
“什麽?!”程川站起來,店裏其他人聽到動靜都朝他看過來。他毫不在意,确切說是顧不上了。
“他們怎麽會知道遺囑的內容?這在我們那邊也是機密,是誰洩露了麽?”無怪乎程川這麽擔心。誠如趙辰天所說,趙家在市內盤根錯節,紮根甚密。雖然趙焱生前已經将趙家鬥得差不多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加上知道遺囑的事情,趙家剩下的人會做些什麽事情還真是難以預料。
原本趙焱不趕盡殺絕,就是為了讓趙家人嘗一嘗從雲端跌落的滋味;嘗一嘗親眼看着自己的家族、企業、財産、事業一步一步被人吞并,自己卻毫無還手之力的滋味。沒想到現在趙家還沒完全倒,這邊就出事了。
楊清對他的疑問只是嘆氣,“我也不清楚具體是怎麽回事,但是今天趙辰天威脅我讓我接受遺囑。他們也許是看我比較好掌控。雖然我立刻就辭職了,但是趙家要找我應該不是難事。我媽好不容易出院,我不想刺激她。”
程川點頭,楊清一個對商業什麽都不懂得趙氏普通員工,自然比現在仍在趙焱手下執行他最後命令——徹底拖垮趙家——的人要好掌控的多。
因此,程川雖然有些頭疼,但還是答應了。“在徹底搞垮趙家之前,我會找人在你家人和朋友身邊看着。”當然,保護重點還是楊清。
“雖然我對那些商業的東西也不懂,”程川撓頭,他雖然直接聽命于趙焱,但本質上仍然是個保镖,“但是我會告訴小白的,他知道的話應該會加快進度,快的話,一周就能把趙家人全都送進去。”
“是麽,”楊清低頭,嘴角挑起一個細微的弧度,“那真是,很期待呢。”
送走程川,楊清去了市中心的一家電影院。這裏人員密集,就算是同伴而行的朋友,稍不留神也會被人流沖散。是用來擺脫追蹤的,再适合不過的地方。
他用手機在網上搜尋電影,找到只剩下一個座位的放映廳後,毫不猶豫的買了票。電影即将放映的時候,其他人都驗完票了,楊清才施施然去了票走進大廳。
放映廳的裏很暗,楊清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來看起了電影。
他運氣不錯,靠運氣找來的電影正是最近熱播的一部,少有的講述同性戀人之間故事的電影。
影片開頭就是兩個少年相攜,在盛開的櫻花樹下說說笑笑的的場景。楊清不知道這部電影的結局,但他似乎看到了影片最後,兩人背道而馳的影像。
年少不識愛,誤把情根深種。待到分別日,才知過往情愛,皆為空。
分開的日子極其突然,楊清沒有半點準備,或者說,自欺欺人的不願意去想。那時候他們剛剛從大學畢業沒多久。前一天晚上,楊清還在為了提前轉正的事情高興,隔天,趙焱便在餐桌上說:“我們分手吧。”
趙焱說完,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根香煙,表情冷淡的像是另一個人。
楊清不敢相信,強笑着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我說,”趙焱吐出一口煙圈,“我們,分手吧。”
這一次,楊清聽清了。他放下筷子,表情冷淡,像是趙焱最初認識的那樣,“好。”他了解趙焱,就像他了解自己。趙焱從不說無謂地話,更何況是在這種事情上。
至于分手的理由什麽的,無所謂。
楊清站起來,“這樣,請你在中午之前搬出去。”這座房子雖說是一起買的,但是房産人的名字是楊清,“你出的錢,我會一分不差的打到你的□□上。所以,現在,請你出去。”
楊清站起來,做出請的動作,眼裏沒有一絲情感。趙焱笑:“你這樣無情的樣子,搞的我又有點心軟了。”他随意的将把吸剩的煙頭在桌上撚了撚,而後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楊清身後,“錢的話,我不需要。趙家多的是。不過我知道你是一定會想方設法把錢給我的,所以呢,作為抵消,最後一次,用你的身體償還吧。”
那是楊清唯一劇烈掙紮的一次,也是趙焱唯一一次殘暴至極的方式。
事後,楊清早已經痛得昏過去。趙焱則在他昏過去的同時停下動作。
楊清的臉上滿是冷汗,頭發一茬茬的搭在臉上。趙焱輕輕将這些頭發盡數從楊清的臉上剝落下來,眼神溫柔而可痛苦。
分手的過程,他曾在腦海中無數次,也設想過楊清的種種反應——歇斯底裏的,悲痛欲絕的,絕望痛苦的……獨獨沒有這種,平靜至極的。
他閉上眼,在楊清的額頭虔誠一吻。
舍不得離開啊。
眼淚不知何時流了下來,落在楊清的臉上,一顆又一顆。這是趙焱第一次流淚,也是最後一次。趙焱想,為什麽不挽回呢?哪怕只是表現出一點點傷心也好痛苦也好,為什麽這樣平靜呢?平靜的讓他失控,以至于做出這樣不在預料之內的事情。
趙焱走後,楊清立刻睜開眼睛。他看了一眼天花板,複又閉上。
影片的最後,如同楊清最開始預料的那樣,兩人背道而馳。
不時有低泣聲從放映廳的各個方位,傳到楊清的耳朵裏。他嘆口氣,繼續望着熒幕。那上面是一首詩的節選。
但愛這個字——
這個字在逐漸變暗,變得
沉重而搖擺不定
并開始侵蝕
這一頁紙
你聽
——《愛這個字》
——雷蒙德卡佛
陸陸續續有人開始離去,楊清戴上兜帽披上長長的風衣——這是他剛剛從一名觀衆哪裏買來的。他沒有從大門離開,而是背着人流,繞過放映熒幕,從後臺走的。
确信沒有什麽人跟蹤之後,楊清用手機登錄他常用的網頁,給趙辰天發了一封郵件。
路過垃圾筒時,楊清摘下脖子上的玉佩扔了進去。
農歷八月,天已經入秋,夏天的餘溫卻還在。楊清壓了壓帽檐,四處閑逛起來。
奇異的,楊清又一次來到了他曾和趙焱偶然進去的花圈店之前。一股森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楊清這次不像第一次那樣,極其自然的走了進去,從店裏挑了一朵剪得最漂亮的一朵手掌大小的白色菊花,去櫃臺付賬。
老板的面孔同之前一樣陰森,嗓音難聽沙啞的像是讨命的惡鬼。
老人說:“小鬼,你在玩火。”
楊清彎起眉眼,遞上一張紙幣:“對于一個處在極寒之地的人來說,火是救贖。”
老人說:“小鬼,你會後悔。”
楊清毫不在乎,“不用找了,再見。”
出了門,他脫掉風衣扔到路旁的長椅上,将白色菊花剪紙別到了胸前。對着花圈店的玻璃照了照。
白體恤藍牛仔,搭上胸前的白色菊花剪紙。
楊清笑,似乎從玻璃窗裏看到了曾經。
那時候,他憤憤不停,不明白趙焱為什麽要買紙菊花這樣晦氣的東西。
但趙焱至是笑着對他說:“不為什麽。人總會死的,沒必要害怕。”然後,他記得趙焱停了下來,把菊花別在了他胸前的口袋裏,“我下葬那天,你就穿着這些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