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或許沒有結果的戰鬥
《千山雪》涉嫌抄襲《莫等閑》等七部小說，已被立案調查。
當《莫等閑》作者小亦曬出法院傳票時，她的粉絲盡皆欣喜若狂，衆人紛紛點贊轉發評論，為起訴事宜忙了兩天一點兒沒休息累成狗的顏詠尤散等人終于長舒一口氣，幾個女孩更是喜極而泣抱在一起哭得不行。也許她們都明白，在反抄襲這條漫長的，甚至不會有感謝缺乏理解的道路，她們終于邁出了第一步，也為後面的友軍立了一塊低矮不起眼的路标。
“不管怎樣，第一戰我們打贏了開頭，接下來形勢會更嚴峻，我們要努力為作者争取最大的權益維護！”尤散嚴肅了神情，斬釘截鐵地說，但下一秒，他冷硬的棱角又柔和下來，“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了，回去休息一晚，明天我請大家吃飯，然後繼續努力吧。”
“好的！”
“謝謝貳廚大神！”
“大神你真是太棒了！”
和每個人都擁抱了一下，目送他們離開，尤散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一轉身，便看到站在自己身後不知多久的顏詠。
面對顏詠，尤散總有些連自己也疑惑的特別，寥寥幾次交談其實并不足以讓他真正了解這個本身便十分特別的青年，但他确實是喜歡這個人的，不是男女之間那種喜歡，而是想要與他交好，愛同他相處的與友情相近的喜歡。
他覺得，沒人會不喜歡顏詠，這個帥氣聰明又富有正義感的大男孩就像一個發光體，随時随地都能吸引他人的目光。即便在這個把善良、正義等本應美好的詞彙改造成令人啼笑皆非的模樣的年代，他仍舊能夠堅守原則，在無數謾罵中逆流前行。這種源于靈魂的人性閃光點，無論是誰只要與他相處久了，都會喜歡他。
“有事嗎？”許多念頭在心間流轉湧動，尤散卻并未表露出一絲一毫，而是若無其事地笑問。
顏詠也笑，露出一口白糯的牙齒，揚手抛過去一樣東西：“這是作者小亦托我送你的禮物。”
訝異又不解地接住，尤散定睛一看，那是一個比他手掌大點的原色木盒，上面還挂着個插了把鑰匙的小銅鎖，“這是作者送……你們什麽時候見的面？”
“昨天，她收到傳票後就約我出去見了一面，還請我吃了碗牛肉面。”顏詠從他身邊走過，笑得一臉促狹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姑娘長得很漂亮，把握機會啊。對了，人家喜歡格桑花，見面的時候別忘了帶上一束。”
“什……”尤散聽得滿頭霧水，正要問他說的什麽意思，可回過頭去只見他背對自己揮了揮手，所有疑問就又都吞回肚子裏去了。
眉頭微皺，尤散不明所以地撓撓頭，剛想回屋補個覺，手機鈴突然響了。
屏幕上，小亦二字安靜閃爍。
另一邊，悠悠然走出大門踏上馬路的顏詠打了個哈欠，捏着酸澀的鼻子攔了輛出租車。坐上副駕駛座扣好安全帶，他往椅背上一靠，閉着眼就開始閉目養神。
意識微微模糊，耳邊的嘈雜遠去。腦海中浮現出昨天與小亦見面的場景，那是一次讓顏詠心情沉重又無奈的會面。
……
證據整理完的第二天。
與小亦約在緣記面館見面，顏詠提前半個小時就出門了。如果不是這次的事，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和這位在言情界很有名的作者竟然在同一座城市。
緣記面館離顏詠家不遠，步行十分鐘也就到了。他以為自己來得夠早，沒想到到那兒時放眼一掃，就見由于不到飯點而空蕩蕩的面館靠窗位置坐着一個妝容精致的漂亮女子，手邊的格桑花表明了她的身份。
顏詠撓撓頭。也不知道她來多久了，讓女孩子等自己感覺真不好！
暗自吐槽着，顏詠腳下一點兒不耽誤地快步走上前，輕輕拍了下她的肩頭，在她擡頭看來時問：“請問你是小亦嗎？”
女子聞言淺淺笑道：“我叫洛澤，筆名小亦。”
“哦，你好。”顏詠點點頭，向她伸出手彎起眼一笑：“我是顏詠，微博ID清風何來哉。”
在洛澤對面坐下，顏詠招手叫來服務員，禮貌地讓她先點菜，然後要了一碗牛肉面。當服務員放下茶壺拿着菜單離開時，二人的目光重新于空中彙聚，不約而同地又笑了笑。
“我以為在網上說話犀利頗有古代将軍殺伐果斷氣勢的清風是個酷酷的帥哥，沒想到帥确實，但酷卻看不出來。”一句玩笑的話從氣質如水溫婉人如其名的洛澤口中說出，迅速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顏詠笑得眯起眼，拿起茶壺為她和自己斟上，褐黃色的茶水恰好停在杯子七分處，水波輕漾，茶香袅袅。
“我也以為言情界出了名的高産少言大神會是個沉默寡言的小美女，可現在看來，你既不是沉默寡言，也不是小美女，而是善談的大美人。”用她的句式回敬，顏詠卻說得認真，不會給人輕薄的感覺。但話鋒一轉，他又道：“不過大美人今天約我出來應該不僅僅是請我吃碗牛肉面吧？”
洛澤只是淺笑，端起杯子抿了口茶，修飾得宜的柳葉眉幾不可察地蹙起淡淡的褶皺，很快又舒展開來，放下茶杯。
“我以為你會認為這是我的謝禮。”
“你不會。”顏詠一口否決，“從你的穿着打扮言行舉止來看，你家境富裕而且修養良好，如果是為了感謝，絕不會單請我一個人，還在一間平民化的面館。你甚至喝不慣這裏的茶。”
洛澤倒是沒想到自己剛才皺眉的小動作會被他發覺，但這并不是什麽值得驚訝的事，而且，她原本就是因為其他的目的請顏詠來面館一見的。
“顏先生很敏銳也很直接，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喝不慣茶，洛澤索性雙手捂着茶杯暖手，“《莫等閑》被抄襲的事我父母已經知道，他們也知道我就是小亦。實際上，他們并不樂見我成為一名寫手，畢竟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顏詠喝兩口茶，知道她還有話沒說完，所以沒插話。
見他不開口，洛澤嘆了口氣又說道：“這場官司我非打不可，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撤訴。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以後我恐怕不能繼續發表文章，現在的帳號也不能再用，若是到時候我的讀者問起，希望你能幫我想個理由安撫他們，可以嗎？”
這次話說完了。
其實這件事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也還不到非要面談的程度，在網上聊也一樣。不過看着洛澤認真的神色，這些話顏詠突然說不出口了，或許她認為這樣比較正式更能顯出重要性吧。
“我覺得，你的粉絲更希望你來向他們解釋。”出乎意料的，顏詠拒絕了。如果放在以前他可能會答應，但經過昨晚的三周年慶活動後，他明白了偶像在粉絲心裏的地位，腦殘粉除外，所以他無法答應，也不忍心洛澤的粉絲連她的解釋不能聽到，只能聽到別人代為轉告的話，甚至連這些話都是謊言，“就算是謊話，但融入真情實感也能顯得莊重，打動人心。他們是你的粉絲，要走要留，這個交代也只能你給。”
洛澤從他說話開始就一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忽而明亮忽而黯淡，不知在想什麽。等他說完了，突然低頭一笑，從包裏拿出一封信。
“本來我想，如果你答應了我就不用拿出這封信，我也能告別得徹底一些。但是你拒絕了。”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信封上，指節處一道細細的傷痕印在潔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語氣雖然平淡，卻透着一股解脫似的喜意。
目光似是不經意間掃過她的手，顏詠笑嘻嘻地拿起信還沖她晃了晃：“你會感謝我今天的拒絕。”
話音未落，服務員把牛肉面和洛澤點的菜端了上來。他果斷把信放好，推開茶杯和茶壺騰地兒。看着顏詠一氣呵成的動作與匆忙中還不忘小心不弄皺信封的舉動，洛澤覺得自己真的找對人了。
“謝謝你，壹貳大神。”洛澤莞爾笑道，笑容裏滿是輕松，還帶着一絲小調皮。
顏詠好懸沒給嘴裏的牛肉面嗆死。
……
對，這就是讓顏詠心情無奈和沉重的理由。
他以為自己的馬甲套得很好，結果跟個作者見第一面就掉了，太悲傷。他是不是該慶幸還好尤散沒認出他來，不然那場面……一定很尴尬。
嗯？不對！一會兒尤散要跟洛澤見面，她不會說出去吧？上次他忘了讓她幫忙保密了！
顏詠頓時被吓醒了。猛地彈坐起身，不管司機奇怪的眼神，掏出手機就要給洛澤打電話。結果才拿出來，鈴聲就響了，屏幕上跳動的赫然是尤散的名字。
心跳瞬間飙到一百八，顏詠的手抖了抖，差點給挂掉。
定了定神，他一邊祈求着千萬別是問他身份的，一邊按下接聽鍵：“喂，尤散嗎？有事？”
“剛剛我跟洛澤……哦，就是《莫等閑》作者小亦見過面了。”尤散開口第一句聽不出喜怒，讓顏詠更緊張了。
掉馬甲啊掉馬甲，你為什麽是掉馬甲呢？能不能商量下不掉啊？他還要靠小號裝逼呢。
就在顏詠思考如果尤散問他“是不是一貳貳一貳”自己該怎麽說時，尤散的下一句話讓他心中大定：“她給了我一堆禮物，說讓我帶給幫她整理證據的你們，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對了，她說上次的事謝謝你，她現在很慶幸你當時幫了她那麽大忙……你幫她什麽忙了？”
原來她沒說啊？
顏詠忍不住長舒一口氣，抹了把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水，随口回答：“沒什麽，一點兒小事兒，你以後就會知道的。”
尤散停頓了一下，好像有些疑惑，但也聽話的沒有再問，而是說：“那你什麽時候有空？我把禮物拿給你。”
“明天你不是要請我們吃飯？到時候再一起給好了。”
“也好，那晚上我把時間和地點發給你，明天見。”
“明天見。”
挂斷電話的剎那，顏詠又一次長長地松了口氣，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卻再沒什麽睡意了。
……
随着抄襲案的進展，網上關于抄襲的讨論的熱度反而降了下去。人人都在觀望，都在期待最後結果，自然無心再與他人辯駁什麽。只有一些月下粉仍在锲而不舍地追着顏詠罵，只是顏詠很忙，而且從來不回複國罵相關內容，故而即使他們的拳頭再重，也只能打到空氣裏。
因着這件事，顏詠與尤散的關系越來越好，為了節約時間，連吃住都幾乎在一起，可說是形影不離。他們和更多加入反抄襲的友軍正為同一件事而努力，不管最後結局如何，這種感覺都挺不錯的，值得銘記。
終于，經過他們的幫助，法院的最終判決在一個月後下來了。
判《千山雪》所有商業出版、影視劇改編全數停止，已出版的書籍立刻下架。作者月下挑燈望闌珊賠償《莫等閑》作者小亦和其他六位被抄襲的作者兩百萬到十萬不等，雖然沒有刑事拘捕，畢竟相關條文尚未出現，但如此結局已經很好，比他們想象的好。
“法律雖未完善，卻還是會給世人公道。我們的等待是值得的。”
在慶功宴上，顏詠看着又哭又笑相擁而泣的洛澤和衆人，對同他一樣冷靜地站在一邊旁觀的尤散道。
“說得對。”
兩人相視一笑，互相舉杯碰了一下。
固然這世上有太多的無奈他們無力改變，也有太多的戰鬥他們或許窮盡一生也看不到曙光，甚至永遠都不會有結果。但總是有人在改變，在出戰，像飛蛾撲火一樣看似可笑。
因為有這樣的人，所以世間處處都有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