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幅畫
《千山雪》抄襲依舊在持續發酵，網絡上的言論幾乎分為極端的兩大部分。一部分自然是反抄襲大軍，另一部分則是由各路粉絲組成的龐大隊伍。前者人數略少但架不住觸多，後者人數呈碾壓性勝利，不過缺乏戰鬥力強悍的生力軍。因為除了某些不懂得何為知識産權的蘿莉正太與大爺大媽，能支持抄襲這種事的，要麽是被喜愛沖昏頭腦，要麽是根本不食人間煙火不懂也不想懂這些，要麽是黑子渾水摸魚。
畢竟這些年來，某些國家對于我國的文化侵略，或者說文明演變始終沒有停止，誰也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這些人的參與。
反抄襲運動轟轟烈烈進行帶來的結果有三種。第一，一部分原本不知道這件事的人知道後選擇加入反抄襲行動，即便只是默默抵制也是一種幫助。一部分原本不知道這件事的人知道後覺得沒什麽大不了，該看還是看，或者因為好奇去看，間接增加了《千山雪》小說與電視劇的關注度。還有一部分，原本知道或者不知道這件事的人由于知識産權意識淡薄，或是多次被反抄襲言論刷屏，産生了煩躁心理，又會引向以上兩種情況的結果，不過不同的結果是由他們的心理造成，這部分人中肯定有不少本身就在關注《千山雪》的小說亦或電視劇，至少心中是有好感的，才可能導向支持的結果。
其實說來說去，中心意思不外乎即便抄襲事件已然鬧得人盡皆知，但依舊有人捧有人炒，以及部分媒體借此機會大肆宣傳的令人寒心的現況。
對于這一現況，有人憤怒有人失望，有人欣喜有人忽視，但忙于起訴的顏詠等人卻已不再在意。世界上總有這樣那樣的人，對待某件事也會有這樣那樣的态度。只要自己分得清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其他人怎麽做又與自己有何關系？我們能管的往往也只有自己而已。
發出怼人博文後，顏詠并未關注評論，而是再度全身心投入證據的整理中。枯燥繁瑣的反複對比校對要求他們必須一遍又一遍地閱讀那部令他們反感的小說，不但身體疲乏，心裏的厭惡也讓他們煩躁不已。好在努力是有效果的，他們不但做出了完整的抄襲證據鏈，還發現了被抄襲的另外幾部作品。
《千山雪》不但抄襲了小亦的《莫等閑》，還抄襲了其他六部成績一般的言情小說。
一頁頁地對好頁碼，尤散将打引出的證據分類用訂書機釘起來，裝在幾個文件夾中讓秘書送往法院。
一時間，大廳裏所有人齊齊發出一聲解脫的長嘆，尤其是幾個女生，更是一頭紮到沙發上，眼一閉就睡着了。
顏詠揉揉熬紅的眼，把沙發讓給女生們，自己出門走到花園裏吹風透氣了。
臨近傍晚，餘晖如線在滿園芳草綠蔭中投下深深淺淺的影子。顏詠穿過重重清影搖曳，坐在樹下的長椅上，在暖暖的斜陽和涼涼的微風中打了個哈欠。
“給。”
清朗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顏詠眯着幹澀的眼擡頭，就見跟他一樣熬了兩天的尤散遞來一瓶冰凍咖啡，俊帥的面龐逆光看得不真切。
“謝謝。”結果咖啡擰開喝了幾口，顏詠以指節輕揉額心，勉強驅散濃郁的睡意。
在他身邊坐下，尤散伸直雙腿交疊，嘴角抿起柔和的淺笑：“好不容易弄完了，怎麽不去休息？這只是前期工作，說不定以後還有得忙。”
“你不也沒去睡覺嗎？”沒骨頭似的癱在長椅上，顏詠懶散地反問，“我倒是想睡，但事情還沒做完啊。”
尤散轉眼，饒有興趣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一圈，刨除因為兩天只睡了半個小時熬出來的黑眼圈和疲倦的臉色，他是個帥氣又精神的人。
“一直沒問你網上的身份，”尤散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跟一只打火機，低頭抽出一根，“你就是那個被戲稱為‘怼力驚人的正義鍵盤俠’的‘清風何來哉’吧？”
顏詠累得也懶得再裝模作樣：“是啊，但那個稱呼是什麽玩意兒？怎麽透着一股濃濃的逗比氣息？”
尤散忍不住悶笑：“就說了是戲稱嘛。”
說完，他轉手把抽出的眼遞給顏詠，但顏詠擺擺手拒絕了：“不用，我不抽煙，對身體不好。”
聞言，尤散眼底滑過一絲驚異，卻不置可否地把煙塞回盒裏，跟打火機一起丢到一邊。
“怎麽，你也不抽煙？我以為成功人士都煙酒俱沾的。”顏詠看得好笑，不由得開玩笑道。
“我原本确實是煙酒俱沾，畢竟應酬需要。可是後來我的男神說煙酒有害健康，他從來不碰，所以我都戒了。”腼腆地笑了笑，尤散很直白地說，并不覺得自己為一個其實素未謀面的人做這麽大的改變有何不對。
顏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當然知道尤散的男神就是自己，而且在網上他們還很熟悉，尤散的“貳吹”之名更是響徹圈內，無人不知。但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讓一個現實中不認識的人為他做這樣的改變。
“一直聽你說你的男神，”顏詠好奇一起，突然想問問他對自己的看法，“他到底是誰？是個怎樣的人？”
說到自己男神，尤散眼睛都在發光，原先平緩的語調猛地上揚：“我男神就是畫手圈裏的大神‘一貳貳一貳’，好多人都笑他是畫手界的網紅，因為他特別紅，都紅到其他領域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嘛，在粉絲眼裏肯定這也好那也好，就算毒舌也可愛，找他求安慰的粉絲只要被罵幾句立馬就高興了，秀恩愛被拉黑的粉絲心裏也是開心的。對待黑子和不好的事，他怼力驚人，跟你一個水平，是畫手界的一股泥石流！”
顏詠越聽越覺得奇葩，嘴角小幅度地抽搐個不停。什麽叫“找他求安慰的粉絲只要被罵幾句立馬就高興了？”什麽叫“秀恩愛被拉黑的粉絲心裏也是開心的”？合着他的粉絲就是一群抖+M？
或許是看到他神情裏隐藏的難以置信和荒謬，尤散明亮的目光柔和下來，唇角小小的酒窩盛滿溫柔：“其實我們都知道，他罵我們的話，都是別扭的關心。他把我們拉黑，也只是在逗我們玩。我們樂意被他關心被他逗，也享受着這樣的過程，因為他是率真且誠摯的，所以沒有刻意的讨好與柔聲蜜語，才會吸引那麽多人喜歡。我覺得我很幸運，剛好生在有他的年代。”
顏詠一愣，手指無意識地摳着手心。他狼狽地別開眼，不知為何感到臉上發燙，卻又莫名開心。所幸尤散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才沒有發現不對。
原來他的粉絲都知道他的意思？
“那個……”清清嗓子，顏詠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什麽異樣，“他……他應該也會高興擁有你們這樣的粉絲。”
尤散笑容擴大，但有些不好意思：“我希望是這樣。不過現在……”表情忽然黯下，他失落地垂下頭，“我只想他趕緊回來，就算不再混圈，偶爾出來冒個泡也好啊。”
顏詠也沉默了。
……
三周年慶就在晚上，還是熟悉的頻道，還是熟悉的人。
在微博上跟月下的粉絲怒撕一波順便跟稀飯一起嘲諷《千山雪》劇組好幾遍後，顏詠一看時間差不多了，換了個號進入YY，戴上耳機。
屏幕上一排一排一串一串刷着“我們愛你”和“等你歸來”，還有熟悉的花和愛心，姑娘漢子們叽叽喳喳的讨論聲，甚至有個東北哥們兒扯着破鑼嗓子來了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引來一片哄笑和喝彩。
顏詠聽得直笑。
“喲，挺熱鬧的啊，大家都來了嗎？”沒過多久，百越的聲音響了起來，依舊是元氣滿滿，“還有兩分鐘咱們就開始了，大家一會兒自覺保持安靜啊。”
“哎呀，好羨慕蠢貳，他的YY活動永遠都這麽熱鬧，害我剛才還被擠掉線了好幾回！”緊接着開口的是鹹菜哥，開口便是只有他能喊的昵稱，引來幾聲激動的壓抑的尖叫，當然更多的人選擇在屏幕上刷。
你才蠢，你的蠢拉成線能繞宇宙三圈。顏詠撇嘴在心裏吐槽。
“鹹菜哥也來得很早嘛。”尤散清亮的聲音也跟上，“對了，稀飯姐呢？你倆不是形影不離的嗎？”
“稀飯在跟月下的粉絲作戰，沒什麽強勁的對手，應該很快就過來了。”
“稀飯姐還是這麽厲害啊……”
聽着YY裏一堆熟人唠家常，顏詠心裏一片柔軟。他托着下巴看着屏幕上粉絲們刷的表情包和聊天記錄，忽然覺得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參加跟自己有關的活動挺不錯的。雖然窺屏有點猥瑣，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從另外的角度去看他的好友和粉絲，他可以看到更多不一樣的東西。
胡思亂想着，活動開始了。顏詠也收回思緒，靜靜旁觀他們的狂歡。
無論是秀畫技的損友，五音不全還唱歌唱到不肯停下來的粉絲團成員，還是用平實的語言安靜表白的老粉和一個個視頻一張張賀圖，滿滿的都是回憶和溫暖。
顏詠看着看着，想起了剛入圈時和寥寥幾個粉絲相依為命自娛自樂的時光，想起了一點點變得出名變成大神紅遍圈子半邊天的歲月，想起了與黑粉們鬥智鬥勇互怼互踩的日子。還想起了自己收到的第一份粉絲禮物，一張粗糙的鉛筆畫，現在依舊珍藏在抽屜角落的盒子裏，像一個見證，見證他的成長。
三年，不長不短，卻足夠走進一個人的生命。他用傲嬌的關心和別扭的真誠換來了許多直白的關心和直接的真誠，而給予他這些的粉絲們也走進了他的生命。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尤散低沉的歌聲在耳機裏回蕩，仿佛按下開關，其他人也都跟着唱起來，無論是否唱的好聽，連幾個年齡太小沒聽過這首歌的孩子也都斷斷續續地哼着。
“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并不整齊的合唱，伴随着不易察覺的哽咽，像樹幹裏粗糙的年輪，一圈一圈，一句一句，刻在顏詠的心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聽，否則腹黑人設就繃不住了。可是手搭在耳機上許久，卻又舍不得摘下來。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正當大家唱得認真時，屏幕上突然跳出一張圖片。
一群萌萌噠團子小人兒圍繞着一個抱着筆團着身子睡覺的男孩兒，周圍有大片深深淺淺的陰影即将侵蝕到他，卻被他旁邊的小團子擋開，絲毫沒有影響到他，讓他安安心心地睡覺。在那些小人兒的後面，還有許多伸着小手向男孩兒跑去的身影，畫面中央的暖色光芒與四角的黑暗形成鮮明的對比，襯托并突出了光芒籠罩之處。
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粉絲的賀圖，覺得畫得很暖心。他們當然都明白，中間睡覺的男孩兒指的是誰，周圍保護男孩兒不讓他被黑暗傷害的有是誰，所以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可當他們想要右鍵保存時，目光随着鼠标往下，一個小小的标志映入眼簾，令他們如遭雷擊。
黑色的揮舞着糞叉的小惡魔。
那既是顏詠的網絡虛拟形象，又是他作為畫手的專屬标記。最重要的是，這個标記是由全體粉絲一致選出的，他們對此再熟悉不過。
——是男神的畫？
圖片下跳出一條弱弱的詢問回複，一如他們此時激動又緊張的心情。
“是、是男神嗎？”尤散嘶啞着嗓音道，壓低的聲音裏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好像是……”百越也快要控制不住音量了。
“真的是……”
“是男神啊！……”
電腦前，尤散感到眼睛熱熱的。
他們正興奮着，尖叫都在嘴邊了，突然又跳出一個鏈接，發鏈接的是一個沒見過的ID。他們很奇怪，以為是廣告，又怕那是男神小號發的，紛紛點了進去。
鏈接後藏着一個原木色的頁面。
他們看着頁面上浮動的藝術字，一齊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伴随着笑聲和忍不住的抽噎。
——等本皇回來。
在尖叫響起前，顏詠摘下了耳機。倚在桌旁，他低頭淡淡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