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未開始已結束
尤散像失去了大半個魂魄，也不知怎的恍恍惚惚便回到了家裏。不是顏詠的家，也不是他的別墅，而是已經半年沒回去的家。
他的家是位于郊區的一棟帶院子的平房，簡單又樸素，裂紋斑駁的臺階和磚瓦與一院蔥茏的翠綠勾勒出平實的溫暖氣息，與他離開前全無不同。
尤散推開院子鏽跡斑斑的大門時，坐在院落藤椅中看書的中年男人循聲回頭，他只着一身簡約的白色條紋襯衫與黑色休閑長褲，一副無框眼鏡将眸中歷經流年洗禮的滄桑盡數掩下，氣質溫文儒雅又有些超脫味道，很容易便使人聯想到密林中深邃寧靜的湖水。
看到失魂落魄的尤散，男子愣了一下，而後合上尚未看完的書，唇角綻開一抹柔和淺笑。
“小散，你回來啦。”向尤散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男子翻開一只茶杯為他斟上半杯茶，不緊不慢地道：“來，嘗嘗你大哥昨天帶回來的茶。”
聽得這一句溫和的話語，尤散只覺得籠罩在心上的迷霧瞬間被沖散，再沒有東西麻痹他的情緒，他的心髒劇烈跳動的同時一陣尖銳的絞痛随之而起。
“爸！”尤散撲過去抱住了男子，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把頭埋在他頸窩。
尤散的父親尤離是個頗具傳奇色彩的男人，前半生如他名字般一直在經歷各種別離，與他親人的、妻子的，後來娶了林巧後才算真正安定下來。特殊的際遇讓他養成了內斂的性子，而這性子又耳濡目染地傳給了他的兩個兒子，是家中最受信任和依賴的人。比如現在，滿心難過的尤散只想靠在他懷裏跟他傾訴，想得到他的寬慰。
“……爸，你以前總教導我們感情的事要順其自然，不能勉強，可是我好喜歡他，我想跟他在一起，這是不是一種強求？”額頭拱在父親懷裏，尤散沙啞的聲音帶上明顯的哭腔。
尤離笑了笑，寬厚的手掌輕揉自家兒子的腦袋，目光遙遙落在天際悠然飄過的閑雲上，“小散，爸爸不會說什麽安慰人的心靈雞湯，但感情這種事并不是那麽簡單就能下定義的。如果你喜歡他，而他不喜歡你，你又不依不饒地糾纏給他帶來困擾，那就是強求，誰也不願意被強求，在感情上尤其如此。”
尤散失落地垂下眼簾，心髒每跳動一次就會感到針紮似的疼痛，綿密悠長，不肯停歇。他确認自己喜歡顏詠，而且只喜歡他，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可是從來不曾得到，也談不上失去，他有何資格悲傷？
微微推開他，尤離低頭望進他寫滿哀傷的眼眸，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經情根深種難以自拔。說起來他尤家的人好像情路都并不順利，無論是尤離自己那無疾而終的初戀與悲哀破碎的首度婚姻，還是此時尤散的情傷都能說明這一點。
但這不奇怪，人活着就有情感，有情便會受傷，情路的坎坷何嘗不是一種寶貴的人生經歷？可惜的是，因為人本身就是情感的載體，所以無論多麽努力也無法參透領悟。即使歷練豐富如他，對此也沒什麽安慰的方法。
“爸，我是不是該放棄？”尤散揪着尤離的衣角迷茫地征求他的意見，“可我不想放棄，我不想跟他分道揚镳，不想以後再不能見他。哪怕當朋友也好啊，我……”
尤離往他手裏塞了一杯茶止住他焦急的話語：“小散，放不放棄得由你自己來決定，即使真的不能在一起，靜靜守在一旁看他幸福也是好的，對嗎？”
尤散睜大雙眼，好半晌才捧着茶杯長出一口氣，低下了頭。
“是。”
……
與父親談過之後，尤散的心中并沒有好受一些，反而更難過了。心像被一塊大石頭壓着，又重又痛。他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喜歡上別人，不過……
打開電腦，他盯着屏幕上睡顏沉靜的少年，僵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便挑起了溫柔的弧度，下颚枕着手臂趴在桌前癡癡注視不願移開目光。
這張照片是很久之前他與顏詠一起搜集資料時偷拍的，當時他還不喜歡顏詠，就是覺得這少年睡着的模樣真好看，忍不住想記錄下來而已。沒想到，現在竟成了他記憶中一抹無法褪卻的亮色，鮮少能夠壓抑心痛的良藥。
雖然知道自己不該再去想他，以免讓自己更難受。可是他抑制不住這種飲鸠止渴的沖動，他也不能讓自己不去想顏詠。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桌邊的手機又是響鈴又是震動地鬧騰起來，尤散懶懶地投去一眼不想動，但一想到可能是自己讓人幫忙查的事有消息了，又不情不願地拿過來接起。
“喂，新雨嗎？”
“是我，老板。”楚新雨低沉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還帶有濃重的背景音，“你讓我查的兩個帳號IP我查到了，雖然其中一個做了簡單的加密處理，不過并不難破解，可以确定是同一個地址，就是老板你現在住的地方。”
聽到這個爆炸性消息，尤散卻只是态度平平地“哦”了一聲，說：“謝謝了，月末給你發雙倍獎金，就這樣吧。”
“那老板再見。”
幾句交談，一分鐘不到，徹底解開尤散心底的疑惑。他讓楚新雨去查的正是“一貳貳一貳”和“清風何來哉”的賬號地址。毫無疑問，這兩個帳號的主人是同一人。以前不查是尊重男神，現在查了是想讓自己不那麽痛苦，說不上哪種行為更恰當，但無論結果肯定與否，他對他們……不，他對他的愛永遠毫無保留，義無反顧。
随手放下手機，尤散趴回原本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顏詠，覺得自己離他好近，伸手就能摸到。雖然指尖觸及的只能是冰涼的玻璃，但只要能看到他，哪怕是一張照片他也覺得心滿意足。
以前的尤散不信教，也不信緣分。可是現在他信了。
男神與喜歡的人是同一個人，這種心愛的東西合二為一的感覺很好，非常好。因為即使兜兜轉轉擦肩而過那麽久，最終他還是找到了真正喜愛的東西，這是對他三年執着最好的肯定。
“我喜歡你，從第一次遇到你開始。”尤散伸手戳了戳照片裏顏詠的側臉，“你一定不知道也不在意。不過沒關系，我知道就夠了。”
……
市場裏，楚新雨将手機塞進兜裏，繼續在各個賣菜的攤位前挑挑揀揀，采購自己的晚飯。
西紅柿和蛋，青椒和豬肉，都在他的菜譜上，也是他比較喜歡的食物，所以熟練地一番砍價之後便将它們買下，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轉身要離開。
然而就是這麽巧，他一轉身，就看到不遠處賣海鮮的攤子前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顏詠。
一推眼鏡，楚新雨剛剛擡起的腳頓了一下，決定還是過去打個招呼，然後走了過去。
“顏詠。”走近後，楚新雨伸手輕輕拍了顏詠的肩膀一下。
正在琢磨着挑小龍蝦的顏詠疑惑回頭，看到跟他打招呼的竟是楚新雨，先訝異地瞪大雙眼，然後便欣喜地笑了。
“楚新雨同學你過來一下！”把人拉到自己身邊，顏詠指着水裏懶洋洋游來游去的小龍蝦問：“你會挑海鮮嗎？幫我挑幾斤好不好？”
被拽過去的時候楚新雨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推了推下滑的眼鏡，邊挑選邊道：“會一點，怎麽，你要買回去自己做嗎？”
“是……吧。”遲疑着點頭，顏詠輕嘆一聲，“想請個朋友吃飯，不能沒有我們都喜歡的麻辣小龍蝦。但是到飯點買吧又不能表達我的歉意，所以就打算買回去照着菜譜做。”
歉意？
某個瞬間，楚新雨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腦海中靈光一閃就浮現出了尤散的臉，不過立馬就pass掉了，“嗯”了一聲便低頭認真幫他挑選起來。
最終，兩人經過挑選、商量、砍價等一系列事項後，終于提起三斤小龍蝦離開了海鮮攤位。
“還要買別的嗎？”楚新雨以不符合工科男人設的力氣大包小包拎着自己的晚飯和顏詠的小龍蝦臉不紅心不跳地問，平靜的面容好像再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顏詠本來想幫他分擔點，再不濟自己的小龍蝦自己拿也行。但他的手剛剛坐公交時被車門夾傷了，楚新雨說什麽也不還給他，只得作罷。
“別的東西家裏都有。”說起這個，顏詠自己也有些悵然，冰箱裏塞得滿滿的東西都是尤散買的，廚房裏大瓶小罐的調料也都是尤散準備的，好歹朝夕相處了那麽久又是那麽好的朋友，顏詠當真不想傷害他，只可惜……
甩甩頭，他不想繼續往下想，直覺告訴他那會很危險。
“回去吧，剛好我家就在附近。”顏詠說道，楚新雨自然毫無異義。
這個市場離顏詠住的小區只有不到十分鐘的路程，兩人又是年輕小夥腳程快，沒多久就到了，楚新雨還幫顏詠把東西提了上去。
“要進來坐坐嗎？”在門口鞋架前換上拖鞋，顏詠一邊接過小龍蝦一邊問。
正若有所思打量周圍的楚新雨想了想，搖頭道：“今天算了，我要回家做飯。對了，小龍蝦不好做，如果看食譜不懂的話可以問我，這是我的手機號。”
說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名片上只寫了名字和電話，一如他本人幹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個性。
顏詠接過去好奇地看了下，笑着揮揮手：“行，咱們下回見。”
“下回見。”
楚新雨頭也不回地離開，顏詠把門關上，名片随手往茶幾上一擱，提着一袋子活蹦亂跳的小龍蝦進了廚房。
都說單身獨居男人都會做飯，可被各式外賣慣壞了的顏詠卻是個例外，他屬于那種站上料理臺就分不清鹽和味精的人，更別提什麽醬油跟醋啦，幾分熟怎麽烹制啦，完全兩眼一抹黑，啥也不懂。
不懂就學，顏詠是個好學的寶寶。他把小龍蝦倒盆裏之後，抱着兩只想撲過去的貓邊搓毛邊開始研究菜譜。
首先從基礎知識開始，學會怎麽分辨調料和菜的熟度，為這他還特意炒了兩把青菜嘗試，結果一盤夾生一盤炒焦，頓時挫敗地垮下肩膀。
好在這個是可以靠刷熟練度刷上去的，所以練了幾次又浪費幾把小白菜後也就差不多了。
接下來，顏詠開始挑戰家常菜，其中最為常見的西紅柿炒蛋毫無疑問是他的第一選擇。不過因為不懂得掌握火候，所以怎麽也做不出那種熟悉的味道。
“尤散真厲害，平時一人做那麽多菜還能游刃有餘。”忍不住感嘆一句，顏詠低頭跟乖巧的顏大喵對了對鼻子，“其實要是能跟他做單純的朋友也挺好的，可惜了……不過他為什麽喜歡我？”
“咪～”
顏大喵聽不懂自家蠢萌主人的話，只是拿小腦袋蹭了蹭他的臉。
思來想去也想不通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麽吸引別人喜歡的地方，顏詠摟住貓咪軟軟的小身子繼續研究菜譜，研究之前還發了條微博。
——給自己定個小目标，先學會做西紅柿炒蛋！
後面附上做好的半生不熟的成品照片。
……
微博的特別關注人消息及時送到，正在借處理公司事務來轉移注意力的尤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連自己都震驚的速度拿起手機點開，看到顏詠發的微博時，下意識點贊轉發，正要評論，可手指才按到評論鍵上就頓住了。
他要說什麽？
顏詠還願意看到他嗎？
躊躇片刻，尤散還是頹然放下手指，呆呆地看着那張照片。他不願去想顏詠為何突然開始學做飯，他怕那個答案自己承受不起。
要是顏詠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就好了，這樣他還能繼續留在他身邊，即使只能看着也好啊。做飯多累啊，他一點兒都不希望顏詠學，可現在的他有什麽資格靠近？
默默嘆氣，尤散留戀地把這條微博看了一遍又一遍，感覺心裏也不那麽難受了。
果然只要能看到他，心情再壞也會變好。遠遠關注其實也挺不錯的，只要知道他過得好就行了。
即便自己那麽難過。
即便自己的感情還未開始就已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