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孟婆總會泡一壺沒有任何功效的茶給邱岘。

茶壺上刻着許多花草,栩栩如生,壺嘴旁甚至刻了只小指指甲蓋那麽大的蝴蝶,畫面生機勃勃得不像地府內能出現的東西,邱岘卻鐘愛這個茶壺,毫無理由。

忘川的河水淌向遠方,彼岸花被無數游魂投胎時走動帶起的風帶得搖曳,這裏的景色千年一變,邱岘總側着頭看忘川另一端,這是個習慣性的動作。

“今日的游魂投胎完畢,”炙停過來報告,“少主回去休息吧。”

“嗯。”邱岘放下茶碗,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那個道士的資料查到了,”炙停說,“不過沒什麽特殊的,我放在您辦公桌上了。”

“啊。”邱岘應了一聲。

回大殿後也沒什麽睡意,便去桌子那邊拿了炙停說的資料随意看了兩眼。

陸柯詞,17歲,兩歲被陸樸懷撿入師門并拜他為師,木靈根道士。

倒是真沒什麽特別的資料能看。

邱岘打了個呵欠。

鬼差都是晚上抓鬼白天休息,陸柯詞為了配合他們的時間應是把自己的時差倒過來了,有時候回來得早,早上七點多坐在店裏精神得跟**了似的,應是到了九點多才去睡。

一覺又睡到黃昏被陸桓意搖起來吃飯,吃完飯後陸柯詞回到屋裏,拿出自己的記事本回顧這些日子都在幹嘛,都發生了什麽。

回顧得差不多了,馬面9號和牛頭12號就來接他上班了。

“就,過得很,有規律,”陸柯詞對陸桓意說,“比以前,有規律。”

“再規律你也是上夜班啊,”陸桓意有點兒無語地說,“把這個帶上,當宵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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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陸柯詞點點頭,把陸桓意給的兩個小面包塞進了外套包裏,和他揮揮手後出了貓咖。

夜晚的街道對于靈異體質的人來講分外危險,太陽收起最後一絲光後鬼怪就從各種陰暗處走了出來,從床底,牆壁,衣櫥裏窺探着曾經呆過的人世。

人除去陽壽盡被鬼差勾魂外還有各種以外死亡的,魂魄四處漂流成了游魂,他們要抓的就是這些飄蕩的游魂。

陸柯詞熟悉了這份工作後一晚上能抓四五只游魂,馬面9號和牛頭12號也不老帶着他了,分頭行動更迅速,抓到裝進投胎木牌裏,等天快亮從小鎮的一口井裏跳進去就到了鬼差專用通道,能直達輪回司門口。

陸柯詞抓的鬼少,負責帶他們去投胎的時候進行得太快了,呆在輪回司無所事事,馬面9號走過來踢踢他:“哎,小屁孩兒。”

“不是屁孩兒。”陸柯詞皺了皺眉,看着他。

“小孩兒,”馬面9號改口,指着孟婆的小棚子,“你要真沒事兒**就幫幫孟婆去吧。”

陸柯詞哦了一聲:“要去幫什麽?”

“就幫忙遞個碗,盛下湯什麽的呗,”馬面9號蹲在他旁邊用力捏了捏他的臉,“跟着她學就行。”

“哦,”陸柯詞拍開他的手,搓搓臉,鄭重道,“那我去了。”

然後挪到孟婆的小棚子邊上,拿了個勺學着孟婆盛湯。

孟婆是個很能唠的婆婆,基本都能和游魂唠上一段,陸柯詞就在旁邊默默地聽,餘光棚裏還坐了一個人,桌上擺着一壺茶,不知道是來幹嘛的,陸柯詞看他有點兒眼熟,但想不起來是誰了。

可能是之前就坐在這兒的吧,不肯去投胎的游魂什麽的。

賴在孟婆這兒,湯也不肯喝。

陸柯詞盛了碗湯,轉身去遞給他:“喝。”

孟婆瞥到一眼,盛湯的手微微顫抖:“哎!”

“我喝?”邱岘挑起眉看着陸柯詞。

陸柯詞盯着他看了會兒,說:“都到這裏了,不要有什麽留戀。”

他的詞彙量上輩子可能給豬啃過,找不到什麽勸誡這位“游魂”早點兒去投胎的話,餘光瞥到孟婆棚子外頭的木牌,照着上面的字一字一頓念了出來:“一碗忘前塵,一壺醉今生。”

邱岘盯着陸柯詞看了幾秒,一只手撐着臉,懶懶散散地:“馬面9號說你記性不好,你還真就一點事兒都記不住啊?”

陸柯詞頓了頓,白他一眼把湯收回來,轉過身遞給了旁邊的一個游魂,不搭理他了。

邱岘的一壺茶喝完,游魂投胎的隊伍也差不多沒了,他站起來,沒理陸柯詞,徑直回了大殿。

第二天這人又來幫孟婆,依舊是不知道幹嘛所以站了一會兒,然後有學有樣的幫忙盛湯,遞給游魂。

邱岘看他過來忙了沒多久,又端着碗湯過來了。

“喝吧,”陸柯詞說,“都到這兒了,快點投胎去。”

孟婆選擇性裝瞎,繼續盛着湯。

邱岘接過那碗湯,表情凝重得很:“我要投胎去了,我的家人應該怎麽辦?”

“啊……”陸柯詞頓了頓,“節哀?”

“我們一家七口,”邱岘的語氣也跟着嚴肅起來,“上有老下有小,我的老婆還癱瘓在床,全家就我一個人掙錢,我就這麽死了,他們可怎麽辦啊。”

陸柯詞把碗從他手裏搶回來,翻了個白眼:“撒謊!”

“怎麽撒謊了?”邱岘撐着臉看他。

“你的衣服,質量很好,”陸柯詞說,“師父說,能穿得起好衣服的,都不是窮人。”

可以放心宰,看情況的話一只鬼收十萬也不是不行。

他默默地在心裏補上後面一句。

“我為了養家糊口,找了個富婆,她給我穿的好衣服,”邱岘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天,“她比我奶奶年紀還大,但在床上十分……”

陸柯詞震驚地看着他。

“我也不想的,”邱岘嘆了口氣,捂住臉,“都是為了生存啊。”

另一邊的孟婆手一抖,表情愈發尴尬又不失禮貌。

陸柯詞驚訝得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把孟婆湯還給他:“你喝了吧,下輩子……争取,去個有錢人家,不苦了。”

邱岘捂着臉點點頭,陸柯詞便起身離開了,只當他是要獨自發洩一下情緒。

輪回司關閉的時候他也不在那兒了,陸柯詞松了口氣,回了人間的屋子裏,躺床上就開始睡,睡一半又覺得不對,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在記事本上寫今天發生的事情。

他有這樣的習慣,每天都記日記來防止自己忘了重要的事,但現下他幫忙抓鬼,日夜颠倒間也沒什麽事兒發生,鬼使神差的,他把今天遇到的那個被包養的男鬼的故事記了上去,還囑咐明天的自己,記得去問一下馬面9號這個人的家庭住址在哪,如果真的困難得不行自己還可以捐點兒錢。

人活着真不容易啊。

記完日記以後他把筆一丢,倒在床上,糊裏糊塗地想,男人居然也可以被包養。

黃昏的時候是被尹燭搖醒的,陸柯詞睜開眼睛,打着哈欠喊:“師叔早上好。”

尹燭應了一聲:“快去吃飯。”

“好。”陸柯詞點點頭,跟着尹燭下樓吃完飯,然後回到樓上,拿出自己的記事本來讀取記憶。

很多事重複很多遍以後他是能記住的,就像他現在已經能記住每天都要跟着鬼差去捉鬼,送到輪回司去再回來睡覺,但每天都要讀一遍最近一個月的記事本的習慣他始終沒有改,生怕自己漏了什麽。

最後陸柯詞翻到了昨天記下的那一段故事,陷入了沉默。

“被包養的男鬼?”馬面9號有點兒震驚,往他嘴裏塞了根糯米腸,“你在哪聽到的這個?”

陸柯詞把糯米腸咽下去了,才繼續說:“不記得。”

記事本上沒寫聽到這個故事的地點。

“你昨天帶的那幾只鬼都是女鬼吧?”牛頭12號說,“是不是在孟婆那兒幫忙的時候聽到的?”

“唔。”陸柯詞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你說的那個男鬼……”馬面9號想了想,“長什麽樣子?”

“不記得。”陸柯詞搖搖頭。

“你什麽都不記得,我們沒法兒幫啊,”牛頭12號說,“待會兒去問問孟婆吧。”

“好。”陸柯詞點了點頭。

幾個人記挂着這事兒,收完鬼後直奔孟婆的小棚子裏,和後頭的邱岘打了聲招呼後問道:“阿婆啊,昨天陸柯詞在你這兒和誰唠嗑了?是不是說有男人被包養的事兒了?”

孟婆:……

“不是吧,”馬面9號喊了聲,“你也不知道?”

孟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後頭的邱岘:“我……應該知道嗎?”

牛頭馬面注意到她的視線,扭頭看過去,剛好和邱岘看過來的視線撞了個正着,兩個人沉思一番後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少主你在幹什麽啊少主!

雖然地府是很無聊,監管輪回司是很無趣!

但是你也不能這樣逗人傻孩子玩兒吧!

“你是誰?”陸柯詞看着邱岘,“為什麽不去投胎?”

牛頭馬面:……

孟婆習以為常,冷靜地盛了碗湯。

“我是一個可憐人,”邱岘沉默了數十秒後嘆了口氣,“這一切都得從十幾年前那場大雪開始說起……”

陸柯詞認真地聽完了他的故事,做了個總結:“你好慘。”

邱岘點點頭:“我也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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