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少主莫慌,”白無常掏出自己的哭喪棒沖着陸柯詞,“看我去收了他。”

“他不是屍傀。”邱岘看了他一眼,擡手把他的哭喪棒壓下去,走到陸柯詞身邊,“這裏的人和屍傀都抓得差不多了。”

“今晚就動手,白天,那些沒練成的屍傀會被太陽燒死。”陸柯詞說着,指了指抓着自己腳踝的兩只鬼手,“他們突然,抓着我。”

“好,”邱岘蹲下來,把那兩只鬼手抓起來揣進自己兜裏,“今晚就動手。”

“他分明就是屍傀,”白無常摸了摸自己的哭喪棒,嘟哝着,“他與城裏那些屍傀的氣息都是一樣的。”

“少主能不知道他是屍傀嗎?這樣做肯定有理由,”黑無常翻了個白眼,“我們跟着就是。”

“哦,對了,”邱岘從圓盤上跳下去之前,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兩個部下,“還有點兒事要和你們說,既然我們這一趟沒有抓到布陣人……”

陸柯詞沒聽邱岘說話,率先一步跳下了圓盤,活動了下手腳之後漠然地看着周圍被抓起來的屍傀以及人類,耳邊都是他們的哭聲,絕望且歇斯底裏,但在這之中夾着他從夜幕降臨起就能聽到的聲音,他左顧右盼的,試圖找到聲音的來源。

聲音細微,又帶着些許哀求,撓得人心尖又疼又癢。

他皺了下眉,那聲音便更重了,像有人湊在耳邊喃喃細語,陸柯詞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剛好撞到跳下來的邱岘身上。

“怎麽了?”邱岘扶了他一把。

耳邊的聲音驟然消失,陸柯詞愣了愣,說:“沒事。”

“對了,”邱岘從兜裏摸出一本天藍色的小本子,“剛鬼手不知道從哪撿回來的,說是上面有陰氣,可能是布陣人的東西。”

“看看。”陸柯詞說完,手一揮,空中又出現幾顆綠色的毛團,照亮了他們這一小塊地方。

白無常伸手碰了碰,毛團立刻暗下來。

“不能摸,”陸柯詞哎了聲,“它們,不喜歡別人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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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白無常不太好意思地捏了捏手指。

借着光亮,邱岘翻開了這個小本子。是個日記本,上面的字跡很稚嫩,很多地方都是用拼音寫的,甚至還有拼音都寫錯了的地方,但起來也不是那麽困難,稍微捋一下就能明白意思。

1月19日

我生病了,身上纏了好多繃帶。

媽媽說是因為和姐姐出去吃東西才會生病的,才不是。姐姐帶我吃了好多好吃的,還去游樂場玩和好多好多好玩兒的地方,下次還要和姐姐出去玩。

不喜歡爸爸,爸爸也不喜歡我。

1月21日

今天姐姐來看我啦!怕被媽媽發現她悄悄從窗戶裏爬進來的,嘻嘻,還給我帶來了藥,吃了藥以後就好多啦!我們約好明天出去玩,所以今天要早睡了!

1月22日

壞爸爸!居然不讓我出去玩!今天下了好大的雪呀,想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

……

2月9日

姐姐來給了我一顆糖,紅紅的糖果真漂亮,外面的雪花開始融化了,我什麽時候才能和姐姐出去玩呢?

……

3月15日

媽媽去出差了,爸爸不肯做飯吃,還好我有姐姐的糖,吃下去就不餓了。

3月16日

我的病還沒有好嗎?睡醒之後身上又多了好多繃帶,一睜眼爸爸就在床頭瞪我,真吓人呀……姐姐什麽時候才來找我呢?

……

3月20日

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了,繃帶也越來越多,真讨厭呀,想見姐姐。

3月X日

我的姐姐呢?我的媽媽呢?

……

X月X日

……姐姐死了,姐姐藏在我的衣櫃裏,我打開衣櫃的時候看見她手裏還抓這一顆糖,是要給我的糖嗎?

……

X月X日

是爸爸殺了她。

X月X日

爸爸殺了她,爸爸殺了媽媽,爸爸也想殺了我。

救救我。

我想姐姐。

日記本最後幾頁全都是黑色鉛筆胡亂塗抹上的我想姐姐,寫字的時候力度深到日記本封皮上都有印記,邱岘翻開最後一頁,從裏面掉出來一張照片,陸柯詞接住了,往上面一掃,照片上是一個舉着糖葫蘆的小女孩。

陸柯詞見過她。

那個被黑手抽走肉體的小女孩,穿着紅裙子趴在高寂家窗邊的小女孩,還有今天被他的蒲公英抓住的小女孩,都和照片裏的小女孩長得一模一樣。

陸柯詞忽然站直了身子,一股涼意順着脊梁爬上來,他感覺有什麽東西把下巴枕在了他的肩頭。

邱岘合上日記本,接過那張照片看了眼,回頭和黑白無常說:“見過這個女孩兒麽?”

“沒有,”黑白無常說,“從來沒見過。”

“算了,”邱岘說,“我們把陣法毀了以後,自然能順着陣法的痕跡找到布陣人。”

陸柯詞瞪大了眼睛,嘴巴張不開,喉嚨也發不出一聲聲音。

他看見那個小女孩凝聚成型,重新站在他的面前,像是擁抱大型絨毛玩具一樣輕柔又開心地抱住他的腰,臉壓在陸柯詞的肚子上,不多時陸柯詞感覺到肚臍上方一陣發麻,有什麽冰冷的東西注入進來:“跟我走吧。”

“陸……”邱岘回過頭,呼吸猛地一頓,“陸柯詞!”

陸柯詞手裏的傘緩緩滑落在地上,他眼前一片模糊,耳邊還能聽到誰大聲呼喊的聲音,緊接着整個身體都被拖入了什麽細小的地方,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眯開一只眼睛,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昏暗。

小女孩力氣大得吓人,也就六七歲的樣子,抱着陸柯詞躲過邱岘他們發來的攻擊飛快鑽入地下毫不費力,她甚至有些興奮地咯咯笑着,地面自動為他們讓開一條道路,陸柯詞勉強睜着眼睛,身體動彈不得。

泥沙從他的臉上拍打而過,地下傳來震動的轟鳴聲,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來到了一個小小的暗門旁,小女孩扛着陸柯詞走了進去,血腥味撲面而來,小女孩把他丢到角落裏,立刻有鎖鏈爬過來,将他捆在了最裏側的一根柱子上。

陸柯詞這才看清了暗門內的全貌。

這是地底下用陣法撐出來的一間房間,地面上塗滿了血液和看不清形狀的法陣,有幾個符號亂七八糟的塗在地上。此處應該在地脈中央之上,牽連整座城的脈絡,這裏就是屍傀法陣儲藏陣眼的地方。

小女孩往陸柯詞腹部插了個什麽東西,從那裏源源不斷地注入陰氣,陸柯詞從未有過這種感受,但也是這份陰氣的寒冷讓他保持了清醒:“你……到底是,什麽?”

“我?”小女孩走到法陣的另一頭去,蹲在地上用手一點一點地挖着地上的泥土,泥土松軟,顯然被挖開過許多次,“我是向時繪呀。”

她一點點挖開那些泥土,偶爾有堅硬的泥渣鑲進指甲縫裏,指甲縫開始往外滲血她也不停地挖。

沒過多久地底下被埋葬的那個人被她挖出來,看大小是個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兒,肉體已經腐爛得沒了人樣,臉上的皮膚尚且完好,應該早就死了的人卻一直睜着眼睛,眼眶裏蛆蟲蠕動,向時繪替她抓下那只蟲子,笑着說:“這是我的姐姐哦。”

陸柯詞想起了她寫在日記本上的被爸爸殺了的姐姐。

“她叫向時浔,她很漂亮對吧,”向時繪從泥裏找出一塊紅色的糖果,掰開向時浔的嘴巴放進去,笑嘻嘻地說,“她很喜歡吃糖。”

陸柯詞倒抽了口氣,被腥臭味嗆得一陣反胃,口腔裏不斷分泌出口水,他難耐地啧了一聲:“屍傀,是你做的?”

向時繪把向時浔抱到法陣另一邊放下,一瞬間地面上的紋印開始往陸柯詞身上湧去,向時浔的身上也有什麽東西淌了出來。

向時繪看了眼陸柯詞,有些委屈地說:“是呀,我做了好多屍傀來陪我玩,可是姐姐被我做成了陣眼,不能陪我去別的地方了,她是陣眼就必須一直待在陣法裏。”

“所以你打算把我,做成陣眼。”陸柯詞被腹部傳來的陰氣凍得一激靈,差點兒咬了舌頭,“你看到,我殺了高寂。”

向時繪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冷,她回頭狠狠地瞪着陸柯詞,幾秒之後想起什麽似的松了口氣:“你弄壞了我剛做好的那個屍傀!不過也好,我看到了你很厲害,你有資格來代替姐姐。”

她是在陸柯詞進入這個城市的時候發現他的。

來這個城市的道士太多了,他們大多都是受了委托來調查這個地方不對勁的地方,但是靈力不夠,不足以成為陣眼的代替品,所以向時繪把他們也做成了屍傀。

但陸柯詞是她見過的靈力最充沛、最有可能成為代替品的道士。

所以她襲擊了陸柯詞,但陸柯詞的修為在她所想之上,陸柯詞暈過去的那段時間只夠她挪一小點陣眼到陸柯詞身上。

但是剛才她已經用姐姐的骨頭紮進了陸柯詞的身體裏,不多時姐姐身體裏的陣眼就會轉移到陸柯詞身上。

只要姐姐不是陣眼,她就可以把姐姐做成屍傀,然後帶着姐姐一起離開這個市。

她們就可以離開了。

“我的身體恢複,很快,”陸柯詞說得費力極了,每一段話就要頓一會兒,“不是因為我被你做成了,屍傀,而是因為,陣眼的緣故,是嗎?”

那一小部分的陣眼激發了陸柯詞,讓他每次使用靈力的時候都使出雙倍的力氣,從而将多餘的靈力吸納到自己的陣法裏為己所用,所以陸柯詞的傷才能修複得那麽快,也是他越來越力竭的原因。

“陣眼和屍傀,陰氣相同,所以他們和我都會認為,我變成了屍傀,”陸柯詞瞪着她,“對不對?”

“對,”小姑娘看着地面上的陣法全都湧到了陸柯詞身上,扯了扯嘴角,“陣眼如果是人的話根本不能做成屍傀!不然姐姐也不會腐爛成這樣……”

她看着陸柯詞逐漸垂下的眼簾,興奮地扯開了嘴角,這時候才露出幾分孩子的天真,拍着手說:“沒關系,沒關系,姐姐馬上就能和我離開這裏了。”

陸柯詞卻像放下心來似的松了口氣,被捆在身後的手輕輕擡了擡。一個小小的黑影從他們進來的地方飛入暗門,巧妙地躲開向時繪的視線落在了陸柯詞的手腕,傘墜啪嗒一聲挂回了手鏈上。

“我沒有想把這麽多的人都害進來的,我沒有,”向時繪喃喃自語,她開始用泥土糊住向時浔已經腐爛的地方,試圖用那些東西重塑一個肉身,“姐姐不要怪我啊……怪爸爸啊,爸爸的錯……”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鎖鏈掉落的聲音,向時繪身體一震,驚懼地回過頭,陸柯詞竟然已經掙斷了那些鎖鏈,他手裏握着已經變成原樣的長柄傘,另一只手伸到衣服裏掏出一張巨大的紙來。

那張紙被他一摸出來就嘭地一下變成了小紙人,跳到地上沖陸柯詞敬了個禮後蹦跶蹦跶,那些陣法全都從它身上流了下去,又開始往向時浔的身上湧,又在向時繪震驚的眼神中拔出了那一塊小小的骨頭。

“你……骨頭沒有紮進你的身體裏?你用紙人擋住了!”向時繪尖叫着,抱緊向時浔的身體想要躲開那些湧來的陣法符號,可那些符號認準了向時浔,湧入她的身體裏,那些糊住她腐爛地方的泥土紛紛落了下來,向時浔又成了一具腐爛已久的屍體。

陸柯詞嘆了口氣,雖然有邱岘的小紙人給他擋了許多傷害,但紙面終究太薄,陰氣緊貼肌膚的滋味不太好受。

他把傘尖往地上輕輕點了下,傘骨之中立刻迸出一團光,落在地上無限放大,最後成了一個人型。

在陸柯詞被抓走的那一刻就躲進傘裏的邱岘盤腿坐在地上,撿起自己的小紙人和那塊骨頭,沖着向時繪挑起眉:“你好啊,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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