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陸柯詞有好多話要和師父說。
他先把能記得的事情都說了一次,包括這次在這邊遇到的雙子屍傀陣,逃跑的布陣人,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不記得的就回到貓咖之後把之前的記事本拿出來給師父看。
記事本分兩種,一種是記錄平時事件的,還有一種是陸柯詞日記,記錄心情一類的東西,心情類的他寫得少,也不會給旁人看,所以他給陸樸懷看的是第一種。
“我就離開這麽點兒時間你就接了兩個委托啊,”陸樸懷窩在小沙發裏翻看記事簿,“不錯,有進步。”
“這你都誇?”陸桓意端過來一些吃的,放到陸柯詞面前,“他這一趟出去快三天,一點兒消息都沒給報,不謹慎就算了……”
“不是說了被結界阻隔了嘛,”陸樸懷打了個響指,一臉無所謂,“我們接委托本來就是以命換錢,能活着回來就很好了,還要啥自行車。”
“……哦,”陸柯詞把臉擡起來,吸了吸鼻子,“沒有錢的,委托人死了。”
“沒事兒,我給你發錢,”陸樸懷說。
陸柯詞搖搖頭:“不要你的錢。”
“那就不給了,”陸樸懷倒是爽快,“按你的說法委托人在下委托的時候就死了,系統沒能查詢到他的死亡信息算是他們的bug,咱明天找他們賠錢去。”
“好。”陸柯詞沖師父豎起了拇指。
吃完飯之後陸柯詞把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全都寫在了小本子上,他往前翻想看看之前的事的時候看到前幾天的記錄下有一句關于邱岘的評語,他想了想,把那句“他壞壞的,不喜歡他”劃掉,在下面添了句“邱岘很聰明,不讨厭他了。”
邱岘回地府之後仿佛是個屯了八個暑假作業沒寫的小學生。
炙停抱着一大堆文件門也沒敲地飄進來,冷漠地把那一摞紙張往邱岘桌上一放,他腰間那盞燈晃得邱岘眼疼,邱岘撐着臉,從桌子上堆滿了的文件裏擡起頭和炙停說:“你逗我吧,三天不到有這麽多文件?”
“有很多是其他鬼王發來慰問的信件,”炙停面無表情,“還有天庭和閻羅殿那邊的信件,以及您要對這次的事做出詳細報告,其餘的都是鬼差們日常工作的表格請您審核。”
“那這個呢?”邱岘抽出最底下一張淡黃色的紙,“什麽都沒寫,是什麽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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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是您要寫的檢讨書,”炙停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發作業工具,“針對您這次以身犯險,不對地府後續工作進行妥善安排,導致我忙了這麽久沒敢合眼一事的檢讨。”
“我完全沒有生氣哦少主,”炙停說,“不就是忽然接手整個地府的事物嗎?我忙得過來的,沒有很累哦。”
邱岘:……
“主要是閻王那邊知道這件事了,”炙停嘆了口氣,“我合不合眼無所謂,但您這份檢讨恐怕得三千字以上。”
“這次我如果晚去一天城市的結界就布下來了,”邱岘有點兒不服氣地用手指點着桌子,“陸柯詞那小孩兒一個人根本破不了陣。”
“您知道的,您還沒舉行過正式的登位儀式,嚴格來說還不算咱們幽州的鬼王,”炙停把他手裏那張紙抽出來,鋪平了放在桌上,“背後有很多人盯着您,您服個軟,別犯太大的錯誤讓人逮着就行。”
邱岘啧了一聲,不太情願地拿過筆墨開始寫。
寫完檢讨寫這次事件的詳細過程,邱岘不太擅長寫這種東西,寫了沒一半就要發火,自己開了輪回司的門跑到孟婆那兒去喝茶,看着彼岸花發了會兒呆又回大殿寫東西。
向時繪和向時浔的投胎木牌還在他身上,寫完事件報告後邱岘又帶着這倆木牌去監獄那邊,打算把這倆小女孩兒抓出來審一次。
要審自然不能随便找個房間就審了,鬼王得有鬼王的牌面,有專門的審問廳,邱岘還沒往那邊溜達幾步就想起來了在向時浔那個坑裏撿到的東西還在陸柯詞那兒。
一本日記和一顆紅寶石,這些東西都是要回收的。
他走得急,忘了找陸柯詞把這些東西拿回來了。
“馬面9號——”邱岘喊了一聲,馬面9號立刻從旁邊冒了出來,懷裏抱着一堆吃的。
“幹啥啊少主?”馬面9號問。
“去找陸柯詞,拿日記本和紅寶石,如果他已經睡了就和他師父說要拿回這次事件相關的東西,”邱岘說,“快去快回。”
馬面9號點點頭,轉身又沒了影。
邱岘帶着木牌進了審問廳,旁邊有專人記錄,他只管問就是,不過向時浔顯然不能說話了,他打算先審向時繪。
馬面9號的動作很快,來去兩分鐘就帶着那本日記本和紅寶石回來了,往邱岘身前一遞:“是這個吧?對了,陸柯詞好像發燒了,我去的時候他那個小師叔正在給他夾體溫計……”
“發燒了?”邱岘擡眼看了他一眼。
“是啊,”馬面9號點點頭,“也不知道為什麽。”
邱岘抿了下唇,接過日記本,把紅寶石放在了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會兒他才翻開日記本。
12月1日
媽媽送了我和妹妹日記本,她的是藍色,我的是綠色,都很漂亮,我很喜歡,很高興,謝謝媽媽。
我從今天起就要寫日記了。
12月2日
爸爸最近怪怪的,好像是在畫什麽東西。地上全是他丢掉的紙,好浪費哦。我和時繪把紙收集起來畫畫了,悄悄的,不能告訴爸爸。
……
12月20日
時繪最近看起來不太對勁,她很久不和我一起出去玩了,媽媽常說冬天要曬太陽,收集暖烘烘的陽光過冬,她不和我出門,屋子裏也不拉開窗簾,不曬太陽冬天會冷冷的,怎麽辦呀。希望聖誕節的時候她能和我一起出門吧。
……
1月19日
我不是故意的!為什麽會這樣!我只是帶着時繪出門了而已,太陽曬在她身上,她像被點燃了一樣燒起來了,爸爸趕緊把她抱回去,身上纏了好多繃帶,為什麽會這樣,我不是故意的……
她醒來後什麽都不記得,我只能按照爸爸說的騙她我們去了游樂園,吃了零食,她吃壞了肚子才會這樣。
1月21日
爸爸不讓我去見時繪,但是我從窗戶爬過去悄悄地見她了。
她身上的繃帶越來越多了,屋子裏有臭臭的味道,但是我不讨厭她,她好可憐,希望她快點好起來。
……
2月7日
爸爸帶回來一種糖。說是給時繪吃了就能好,但是要用我的血滴在上面。好可怕,爸爸好可怕,我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外面很安靜,車子的聲音和別人的聲音都沒有。
我們還在城市裏嗎?
2月9日
我把糖給了時繪,她吃了以後的确好了很多,我好開心哦,她說有力氣了,再過不久就可以和我出去玩。
加油呀時繪!
……
3月14日
媽媽死了。
我看見爸爸在後院埋媽媽,下了好大的雨,我看不清地上的是泥還是血。
我好害怕,但是糖還有五顆,必須要給時繪吃完她才能好起來。
我應該逃跑嗎?可是時繪怎麽辦?她不能走在陽光下。
……
3月X日
爸爸要殺了我,我早該想到的,他昨晚拿着刀在我房間門口徘徊了好久。
我把糖全都給時繪吃了,滴了好多血上去,時繪好了我就帶着她離開這裏。
可是為什麽時繪的衣櫃裏還有一顆糖?那顆糖為什麽黏在我的手上扯不下來?
我為什麽會在時繪的衣櫃裏?
……
X月X日
爸爸殺了我。
他把我塞在時繪的衣櫃裏,我的身體動不了了,我還活着,或者死了,日記本的字還在跟着我的想法增加,時繪……時繪拆掉了身上的繃帶。
她背後有一顆糖的印記。
……
X月X日
我被埋在泥土裏了。
X月X日
我被埋在泥土裏了。
X月X日
我被埋在泥土裏了。
救救我。
“……”邱岘合上了日記本,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姐妹倆的日記裏呈現出的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讓他不太舒服。向時繪早就被她們那個爸爸做成了陣眼,那位父親竟然一直在算計兩個女孩兒。他靠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才摸出向時繪的木牌,把她放了出來。
她在木牌裏呆了很久,表情都有些呆滞了,但出來之後第一句話依舊是:“我要見姐姐……”
“回答我的話,我就讓你見她,”邱岘深吸了口氣,“城市裏的陣法是你爸爸教你的,對嗎?”
向時繪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他是怎麽教你的?”邱岘問。
“他喂我吃東西,說吃下去了病就能好,”向時繪抱了抱自己的胳膊,“但是晚上的時候他又會來我房間,把一些紅色的光塞到我的肚子裏。”
“你的爸爸……是你自己的爸爸嗎?”邱岘頓了頓,換了個說法,“是他和媽媽生的你們嗎?”
“不是呀……”向時繪搖搖頭,“我們以前喊他叔叔,後來才喊爸爸的。”
不是親生的,也不能用魂魄裏的牽連去找人了。
邱岘咬了下嘴唇:“你知道這個陣法會害到別人嗎?”
“爸爸教給我的時候,只是說能複活姐姐和媽媽,”向時繪說到這裏的時候吸了吸鼻子,“可是後來……城市裏的人都變成了這樣……”
邱岘忽然瞪大了眼睛:“那你媽媽呢?!”
向時繪也愣了:“你們沒找到她嗎?她被爸爸埋在後院裏,後來我去把她挖出來了,就和姐姐埋在一起了呀……”
邱岘不等她說完,手一擡從空氣之中扯出一縷絲線,勾住向時繪心髒處的魂魄輕輕扯出一小塊,向時繪疼得抖了一下,還是咬住了嘴唇沒出聲。
那縷心魄被邱岘握在手中,他猛地一拍桌子,母女倆的魂魄産生了共鳴,心魂之上浮現出一幅場景,是一個女人被一個男人背在背上,兩人倉皇逃竄的樣子。
他們逃過的地方剛好有地标牌,江城。
“炙停!”邱岘站起來,将桌上的魂木往地上一摔,“鬼将聽令!”
炙停立刻出現在審問廳之內,數百鬼将立于廳外,齊聲應道:“在!”
“去把這兩人抓回來,一魂一魄都不能放過,”邱岘指着影像上的兩個人,那個男人就是昨晚襲擊他們的人沒錯,但他能擋下自己召喚出的惡鬼……定不是尋常人,邱岘頓了頓,“不,我也去。”
“輪回司已經兩天沒有開啓了,少主,再不開輪回司地府怕是會大亂,”炙停說,“我乃幽州第一鬼武将,定不負您所托。”
邱岘深吸了口氣,召喚出自己的書,撕了兩頁小紙人給他:“再帶一千鬼将,給我活捉回來。”
只捉兩個人就要動用如此兵力,炙停心裏有了個數,應下之後帶着鬼将出發了。
邱岘又坐回椅子上,看了眼下方有些無措的向時繪。
他想了想,又從腰間取下一塊木牌,輕輕丢下後向時浔的魂魄飄了出來。
地府生養鬼,向時浔被陰氣滋潤後暫時能說出一兩個單音了,姐妹倆一見面就哭,哭得邱岘心煩意亂,那句雖然你也是受害者,但你終究害了人,刑罰不能免始終沒對向時繪說出口。
等他們哭夠了,邱岘才招來鬼差,把這麽些天沒投胎的游魂們都弄去投胎了,鬼差也忙,投胎完了之後天也快黑了,他們收拾收拾又要準備上人界去收游魂。
邱岘回了自己的大殿就收到了炙停傳來的消息,說是人抓到了,心裏的石頭這才落下了點。
地府裏空蕩蕩的,鬼差都收魂去了,鬼将随着炙停抓人,邱岘和孟婆說了聲去人界逛逛就上了人間,月光剛好落到他腳邊,他想了想,徑直往貓咖那邊飄了過去。
樓下的陸桓意和尹燭在說着什麽,邱岘直接飄上了二樓進了陸柯詞的房間。
房間裏有很大一股藥味,陸柯詞蓋了三床被子,被角掖得緊緊的,額頭上還貼着退燒貼,他有些難受地大喘着氣,一副被鎖喉的表情,邱岘無語了會兒,走過去掀開了一床被子。
陸柯詞的表情這才放松下來,呼吸也逐漸均勻了。
“哎。”邱岘不知道說什麽,莫名其妙地嘆了口氣,突發奇想的站起來,往陸柯詞的腦袋那兒看了看。
居然能長出花,腦袋上不會有個坑吧……
邱岘俯下身,手指忍不住撚了下他的頭發。陸柯詞的發絲很細,軟軟的,他忘了聽誰說的了,頭發軟的人心也軟。
是挺心軟的。
毀了向時浔肉體的時候甚至別開臉不敢看他。
這腦袋上也沒坑啊到底是哪裏冒出來的花……
走廊那邊傳來一串腳步聲,走得很慢但吓了邱岘一跳,他連忙直起身體,手肘撞到旁邊的桌子,他的視線這才挪到桌子上,發現上面竟然有一本記事簿。
邱岘是沒有窺探別人隐私的愛好的,但他夜視極佳,一眼就瞥到了上面寫着自己的名字。
“孟婆棚子裏遇到鬼王,邱岘。”
後頭還跟着一句“邱岘很聰明,不讨厭他了”,但之前還有被塗掉的字跡,隐約能看出來寫着“我覺得他壞壞的,不喜歡他。”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邱岘把記事簿放下,一聲不吭地在上面添了幾個字,把陸柯詞的第三床被子蓋上,最後欣賞了一下他又一次被鎖喉一樣的表情,從窗戶那邊跳了出去。
陸樸懷拿着溫度計進來,咦了一聲,沒太在意地走過去把陸柯詞搖醒了:“來喝藥。”
陸柯詞迷迷蒙蒙地睜開眼:“感冒藥,喝過了。”
“這是安神藥,”陸樸懷說,“幫助你睡眠的。”
“可是我剛才,睡着了。”陸柯詞扒開被子,深深地喘了口氣。
“快喝啦,你這次靈氣透支太嚴重了,”陸樸懷說,“得好好兒補。”
陸柯詞擰着眉毛把藥灌下去後又倒回了枕頭上,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道是不是陸樸懷的藥起了效果,第二天起來他就精神百倍得能下樓去做十套廣播體操,但記憶又模糊了,陸柯詞習以為常地摸過記事簿來看,從前一段時間的看起,看到最後那一行忍不住皺了皺眉。
邱岘很聰明的中間加了句話,變成邱岘世界第一宇宙無雙天地六界最聰明,一點都不讨厭他。
真的這麽聰明嗎?
陸柯詞有點兒想不起來了。
我認識這麽聰明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