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陸樸懷花了點兒時間才把要用的東西準備好,裏間的牆壁上被符咒貼滿,木桌上的茶杯被陸樸懷放到一邊,取而代之的是兩個陶瓷碗,裏面盛了半碗渾濁的水,雜質在水面漂浮,沒什麽異味。
邱岘看見那一屋的符就有點兒頭疼,陸樸懷解釋道:“怕有人察覺到而已。”
畢竟他們要掩蓋的是一個神族的雙修契,要是掩蓋的時候出了什麽岔子,星光外洩被羨仙壇的人感知到了,不知道會引來什麽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謹慎為妙。
陸柯詞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他坐到桌子一邊去,盯着碗裏的水看:“這是什麽?”
“接血的沙水,裏頭都是些肉眼看不見的小蟲子,叫沙蟲,”陸樸懷說着,又從一旁拿起一把匕首,刀身薄而鋒利,他輕巧地在手裏把匕首轉了一圈,“血契是被血喚醒的,雖然當時沒注意,但一定有一部分血已經滲透進皮膚裏去了。”
“要把血逼出來?”邱岘坐在了陸柯詞對面。
“嗯,你們沾到血的那只手便是起點,從那裏開始找,”陸樸懷用匕首刀背輕輕敲了下陶瓷碗,碗裏的沙蟲立刻躍動起來,十分難耐的樣子,“它們能找出身體裏不同的血液然後吃掉,這玩意兒是藥修養着治病用的,不用擔心他們喝了血會怎麽樣。”
“要把它們塞到手裏嗎?”陸柯詞有點兒嫌棄,沙蟲雖小但數量繁多,跟一大把沙子似的,如果要塞到手裏去怎麽想都不太舒服。
“不是,它們會引血,”陸樸懷在兩個人臉上掃了眼,還是決定先拿自己徒弟開刀,畢竟和邱岘沒那麽熟,“你是哪只手碰到他的血了?”
陸柯詞低下頭盯着兩只手看了會兒:“不記得了。”
邱岘看了一眼,說:“右手。”
“右手啊,”陸樸懷皺了下眉,“那你得把手鏈摘了。”
陸柯詞懵了下,左手下意識地護住右手的手鏈,小聲問:“為什麽?”
“手鏈……”陸樸懷頓了頓,“會幹擾沙蟲的判斷,我們把它取下來,兩分鐘就行,好不好?”
陸柯詞不太情願地用手指在手鏈上輕輕撥弄了下,一聲清脆卻不響亮的聲音傳出來,手鏈沒有扣,像被扯開了一樣掉在手腕兩邊,他用左手把手鏈緊緊握在手心裏,右手手背朝上遞到了陸樸懷那邊。
涼得滲人的刀刃劃破皮膚,血立刻湧出來,陸柯詞面前那碗沙蟲立刻躁動了起來,它們抖動着,連帶碗裏的水都濺起水花,陸柯詞感覺胸口有什麽東西在逆流,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附着往傷口處湧動,不過數十秒,一滴漆黑的血便從他傷口裏滴出來,沙蟲一躍而起将那滴血吞掉,又回到水裏不再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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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陸樸懷說好了,陸柯詞動作飛快地把手鏈帶上了,調動起身體裏的靈力修補傷口,陸樸懷沒說什麽,把刀刃上的血擦幹淨了,擡眼看着邱岘。
邱岘伸出自己的左手讓陸樸懷在他手背上劃了一下,傷口不多時流出幾滴鮮紅的血,都被沙蟲吞噬得幹幹淨淨。
在最後一滴血都被吞掉,沙蟲跌回碗裏的那一剎那邱岘只覺得魂域裏有什麽東西正在被剝落。
魂域的天空上那顆白色的六芒星和陸柯詞識海裏的黑色六芒星同時暗下來,原本亮起的兩個角沒了光,灰暗吞沒了外層的光圈,兩顆六芒星完全暗下來之後竟然從空中跌落,直線墜入了識海和魂域的那條河水之中。
邱岘将意識潛進魂域,魂域內黑成了從前的模樣,沒了那顆白色六芒星的光後邱岘竟然覺得魂域裏暗得有點兒看不清路。
他根據記憶飛到空中,仔細看了看原本有着六芒星的地方,那兒似乎有一個很淡的六芒星印,邱岘伸出手,順着那個痕跡摸了摸,愣了許久,餘光又一次瞥到了那抹在暗處十分顯眼的綠。
雙星鑒沒有被抹去,而是被陸樸懷用沙蟲遮蓋住了光芒,所以陸柯詞種在他魂域的這簇花還在,花瓣柔軟地舒展,這麽久了也沒有要凋謝的意思,還挺神奇的。
他又呆了一會兒便将意識沖魂域裏抽出,離開的那一瞬間心底突然泛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酸,壓得他喘不過氣,邱岘睜開眼睛,發現坐在對面的陸柯詞眼眶都紅了,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氣。
“……雙修契是這樣的,”陸樸懷揉了揉陸柯詞的腦袋,“畢竟也占了雙修兩個字,雙星鑒再沒成,抹去的時候還是會有些難過。”
可陸柯詞根本不知道這抹難過從何而來,他相信師父是一定有辦法解開雙星鑒的,就算只是讓它暗下來也算阻止了它的進一步拓展,所以他做好了識海裏沒有星星的準備,但将意識潛到識海裏去,沒了黑色六芒星的光,看到識海的湖藍色更加純淨的時候他感到了一股從胸腔泛出來的痛。
陸柯詞覺得自己沒有那麽想要這顆星星,但他在識海裏的意識更加誠實,痛得他直不起腰,慌慌張張把意識抽出來還紅了眼眶。
兩個人都不太冷靜,又不約而同地沉默着看着陸樸懷收拾東西,陸樸懷被他倆盯得十分不自在,差點兒就一順手把沙蟲扔了。
陸樸懷準備挺長一段時間可能都是在貼符。
邱岘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畢竟是在羨仙壇的地盤,用法術貼了符或許會引到旁人的注意。
不過他為什麽不讓陸柯詞去幫忙?自己不能用符,陸柯詞又不是不能。
陸樸懷收拾東西挺快的,把符咒一張一張揭下收好,又把沙蟲倒回一個葫蘆裏,沖陸柯詞說:“這是你三師叔祖的,回去之後還得還給她。”
“今年你要回師門過年嗎?”陸柯詞深吸了口氣,勉強小聲地問他。
“回吧,有兩年沒回了,”陸樸懷又擡手在陸柯詞頭上揉了下,“帶你回去過年。”
“哦。”陸柯詞伸手摩挲着手鏈,手頓了頓,視線悄悄往下瞥了眼,手腕上的六芒星也淡了,不仔細盯着看絕對看不出來。
黑色的都淡成這樣,邱岘手腕上那顆白色的肯定淡得沒影兒了。
陸柯詞挪開視線,剛想說什麽,房門被叩響,他又起身去外頭開門。
阿離站在門口,手裏拎着幾個大食盒,看見陸柯詞先是怔了怔,随後将食盒遞給他:“……長老要我送來的,修道之人雖不必吃飯,但偶爾吃一些……味道也不錯。”
“啊,”陸柯詞接過來,“謝謝。”
“還有……嗯,剛才在船上,”阿離做了幾個深呼吸,擡手拍了拍臉,鼓足勇氣和陸柯詞說,“我不至于把你那句答應當真,只是……能不能留一個能找到你的法子?日後若我能出仙境昆侖了,我就去找你……不是要結道侶,我只是覺得你這人很有意思,年紀小修為高……”
“好,”陸柯詞點點頭,他這會兒如果拒絕了阿離應該會挺尴尬的,小姑娘臉又要紅了,他不再看她,“我是幽州人,師門也在幽州,姓陸的那個師門,平時在小師叔的貓咖裏。”
“貓咖?”阿離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嗎?貓咖就是很多貓,有一只三花很喜歡我,還有一只橘貓,”陸柯詞轉身食盒放到一邊的桌子上比劃了一下,“這麽胖。”
“很多貓嗎?那我一定要去看看,”阿離笑了,“謝謝你。”
“嗯,”陸柯詞點點頭,“不用謝。”
邱岘靠在門框上,看着他倆有說有笑。陸樸懷從裏間走出來,往那邊瞥了眼,沒出聲,坐到外廳的桌子邊上,打開食盒,裏頭的飯菜的确豐盛。
又聊了會兒阿離才道別,還邀請陸柯詞晚上一起去看天雷,陸柯詞對打雷沒什麽興趣,拒絕了,阿離點點頭後離開,順手帶上了門。
陸柯詞長舒一口氣,轉頭的時候正好瞥見邱岘靠在門框邊上看他,下意識望過去的時候邱岘又沒在看他,正邁着步子準備到桌邊去坐下吃飯。
吃過飯便到了晚上,這兒的天空暗得有些不正常,估計是引了天雷的緣故,雲層隐隐泛着紫色。
邱岘吃過飯就跑到一個小書房裏呆着了,陸樸懷把食盒洗完整理好的時候外頭響起一聲雷鳴,像春雷那樣從疊疊雲層之後傳來。陸柯詞正好寫完今天的事件記錄,聽到聲音便從窗戶那兒看了眼,窗戶卻像是蒙了一層很厚的霧,什麽也看不清。
什麽時候蒙上的?
陸柯詞皺了皺眉,剛想擡手把那層霧擦掉,給他們帶路的那個老頭兒卻來了,敲響門,誠懇地邀請幾個人去觀雷。
陸樸懷沒興趣,陸柯詞也沒興趣,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剛想拒絕,老頭兒便又說了好多話,仙器難得,天雷也難得一見,諸位将來都是要成仙的,早些見見沒什麽害處。
“這位小道友修為高深,您作為他的師父定能早日成仙,”老頭兒還在勸,“不如就随我去看一趟?”
他還好不是個小孩兒,不然這會兒得躺地上打滾叫陸柯詞他們去了,也沒看見陸柯詞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怪異。
邱岘聽到動靜從小書房出來,看見他們愣了愣:“怎麽了?”
“啊,正好,你倆去吧,”陸樸懷指了指陸柯詞,“你倆随他去看看天雷有多牛逼,我就不去了。”
老頭兒聞言,又将目标放到了邱岘身上。
邱岘有些無語地走過來:“打雷有什麽好看的。”
老頭兒立刻反駁:“那可是天雷!”
“好了,快走吧,要看就快點去,”陸柯詞皺着眉走出了門,“別說了。”
陸樸懷聳聳肩,轉身去了裏屋,邱岘只能大步跟出去,倆人都跟在老頭兒後面走。羨仙壇的人都不在屋子裏,前面觀看角度最好的那一塊兒挺熱鬧的,鬧哄哄地擠滿了人。
邱岘側過臉看着陸柯詞,猶豫了會兒,還是問了句:“你在生氣?”
“啊。”陸柯詞擡頭看着他,不知道怎麽回答,又啊了一聲。
“因為老頭兒非要你們出門麽?”邱岘側身躲過一個沖過來的小孩兒,繼續問,“你師父他……”
“我師父很想成仙,師祖說的,他修道是因為真的喜歡道法,”陸柯詞皺着眉,怕老頭兒聽到了,往邱岘身邊靠了靠,小聲說,“但是他不能成仙……成不了仙。”
所以老頭兒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管陸樸懷和陸柯詞的臉色,非說他倆一定能成仙,一定要來看看天雷的時候陸柯詞就煩死他了。
邱岘點點頭,這算陸樸懷的私事,他不再多問,和陸柯詞跟着老頭兒一塊兒走到前面那塊小空地。
天雷共九十九道,像從雲層後頭走來一樣逐漸明亮響亮,仔細一看雷全都劈在了遠處一座巴掌大的塔上,電光閃爍,天雷均被塔所吸了進去。
前頭有人問老頭兒:“你不是不能來看天雷麽?怎麽還是來了?被長老發現要受罰的。”
“哪兒是我要來啊,是二位貴客要來,”老頭兒指了指後頭的邱岘和陸柯詞,“我替他們帶路罷了。”
邱岘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不再去聽他們的對話,雷聲嘈雜,隔得遠些了也的确聽不見什麽。
但一般大晚上的兩個人一起出門,要麽吃飯要麽喝酒,文雅點兒的看星星看月亮談談人生,還真沒誰像他倆這樣跑出來看打雷。
邱岘看了會兒覺得無聊,一扭頭發現陸柯詞也沒在看雷,低着頭摩挲着手腕,唇角往下陷,從邱岘那個角度看居然覺得他有點兒委屈的樣子。
他決定扯個話題轉移陸柯詞的注意力:“你師父是不是對你特別好?”
陸柯詞停下了動作,他頓了頓,說:“其實我不記得。”
邱岘看着他,沒說話。
“小時候的事我不記得,後來能記清楚一點點了他也不常在師門裏,”陸柯詞說這句話的時候又是一道雷落下來,把他的臉照亮,“但是……很親切。我覺得他很親切,我很喜歡他。”
“這樣啊。”邱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