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怎麽還沒睡?”陸樸懷上樓時瞥見陸柯詞房間的燈還亮着,開門進去,“幾點了還不睡!”
“馬上!”陸柯詞被吓一跳,手裏的記事簿啪的一聲合上,“吓到我了!”
“……哎,不好意思,那重來啊,”陸樸懷樂了,退出去把門帶上,敲了敲門,“陸柯詞?”
陸柯詞忍着笑:“進來。”
門又被推開,陸樸懷看他一眼,板起臉:“幾點了還不睡!”
陸柯詞笑個沒完,把手裏的記事簿放到櫃子底下,但櫃子被塞滿了,這一本得瞄準了那個縫兒硬塞進去才行,陸樸懷走進來看了眼:“得去給你買個書架了吧。”
“我自己買,”陸柯詞把記事簿塞進去了,滿滿當當的非常完美,“我有錢。”
“那我帶你去買總行吧,”陸樸懷說,“總得去挑挑。”
“哦,”陸柯詞點點頭,“好的啊。”
陸樸懷又扭頭看了他一眼,陸柯詞有些疑惑,也扭過頭看他。
倆人跟杠上了似的對視了幾十秒才挪開視線,陸樸懷扯着嘴角笑了笑,把視線挪開了:“沒什麽。”
“那我要睡覺了,”陸柯詞說,“晚安。”
“你知道我找你幹什麽,”邱岘看着婁海,語氣很平淡,但垂在身側的手指指尖已經繞起了一圈黑霧,“別裝蒜。”
婁海沉默了會兒,從暗處往前走了一些,依舊逆光,但邱岘勉強能看清他的表情了。
他有些無奈,也有些意料之中的模樣:“我以為你會帶着陸柯詞一起來。”
邱岘往後退了一步,并不打算和他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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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海扯了扯嘴角:“你沒告訴他麽?”
當然沒告訴他。
一開始是想說的,就在天上飛的那會兒,邱岘想着陸樸懷或許也知道些什麽,原本打算等陸樸懷不在的時候單獨告訴陸柯詞,想想還是算了。
婁海的确太可疑——邱岘在夢裏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了,是化了原型的模樣,被朱雀摟在懷裏,四方神君在他們成親那晚都來了,就在屋子的外面,婁海是認識孟春的。
既然認識孟春君,又怎麽會不知道陸柯詞的身份,又怎麽會不知道雙星鑒到底是什麽契約,非要他們去一趟仙境昆侖的羨仙壇找什麽無垠菩提,必定是有原因的,或者說……有陰謀。
如果他有什麽苦衷,不得不做這些事,那邱岘今晚就要問個清楚;如果他就真的單純想要陸柯詞恢複神身時迸發出的靈力,那今晚帶陸柯詞來和羊入虎口沒什麽區別。
思來想去邱岘還是沒說,只是給了他鬼王的信物,叫他一有情況就去地府。
天界的人,管他什麽神君仙君,想進地府都得從正門進,得繞挺大一截路,足夠陸柯詞整理好思緒并保護自己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邱岘望向他,他這會兒才看見婁海肩膀上還站着一只灰毛的腓腓,額心的紅紋在月光下發出妖異的光。
“你想起了多少?”婁海反問道。
“必須得打一架才說麽?”邱岘又往後退了一步,手裏的黑霧成了型,那本書落在他手裏,婁海肩膀上的腓腓沖他呲起牙。
“不用鬧得那麽僵,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婁海說着,輕輕擡起手,地面震蕩,邱岘感覺自己不受控制地漂浮起來,一直往升,穿過雲層,穿過人界界碑旁的結界,他似乎聽見婁海說了句,“還好你沒帶陸柯詞來。”
一陣漂浮後,邱岘重新落在了地面上,這裏的天空是亮着的,卻不是明亮的顏色,地面永遠有一層薄薄的雲和霧。
天界。
婁海把他帶到天界來了。
看樣子還是白虎神君住的宮殿外,門口監兵神君的牌子刺眼得厲害,邱岘皺眉看他,卻不打算跟着他往裏走。
“進來吧,裏頭才是說正經話的地方,”婁海依舊板着臉,目光卻柔和了些,“我還不至于特地把人帶到天界來害。”
意思是我要殺你早就弄死你了,廢那功夫把你帶天界來幹嘛,好玩兒啊?
邱岘挑起一邊眉毛,仰了仰下巴盯着他,婁海不再繼續和他僵持,率先進了屋,沒過多久邱岘也走了進去。
一路上遇到的仙童都管婁海叫大人或是神君,婁海沒多大架子,點點頭應了,和邱岘一起進入了屋內,落下門鎖,屋外的聲音被隔離開來,婁海看了他一眼,說:“陸樸懷告訴你了,當今天界是我們四方神獸在掌權,天帝并非天帝,只是一個臨時招來坐鎮中庭的仙家。”
“嗯。”邱岘應了聲,不知道這和他抓他來天界有什麽聯系。
頓了會兒後,邱岘忽然回過神:“你怎麽知道陸樸懷已經告訴我了?”
婁海肩膀上那只腓腓跳了下來,落地變成一個比他矮一些的十分漂亮的男人,低聲說:“我去叫朱雀他們過來。”
婁海點點頭,目送他出了門,才繼續道:“不是告訴你了,是陸樸懷說的時候陸柯詞在場,他聽到了,我們便也聽到了。”
“……什麽意思?”邱岘倒抽了口氣。
“有人在孟春身上下了‘線’,一種蛛絲一樣不會輕易被察覺,又能探知他一舉一動的東西,”婁海放輕了聲音,“金石融進他識海的時候,朱雀才找到了那根弦,把它扯斷了,而‘線’無法摧毀,我們在把它封印起來之前,正好聽到了陸樸懷的那句話。”
但并不知道陸柯詞身上還有沒有別的“線”在監視着他。
這便是婁海說還好沒有帶陸柯詞來的原因,在沒有确定“線”是否完全切斷的情況下,婁海不會在陸柯詞面前講出任何東西,以免被那個幕後的人聽到。
邱岘又抽了口氣,他看着婁海,一字一頓地問:“是誰?”
“天帝,”婁海停了下,“準确來說,是前任天帝。”
邱岘隐隐聽說過有關前任天帝的事情。
天地初開之際,十二異獸紛紛降世,其中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方神獸被天帝偷了象征着他們性命的“魄”,被迫幫助天帝鎮守天界,後來前任天帝硬是把婁海一夥人逼急了,逼得婁海去投胎,成了陸柯詞師門的大師兄,再以人身回到天界,擺脫了“魄”的影響,将前任天帝斬于劍下。
前任天帝分明是死了的。
邱岘看着婁海,手不自然地握起,婁海不等他發問,便繼續說:“他沒死。當年……是我們疏忽了,竟硬是讓他逃走一魂藏于人界,這麽些年我們一直在找他,他也一直試圖用各種方法重塑仙魂,回到天庭與我們對抗。”
“然後他盯上了陸柯詞,”邱岘補完了他的話,又停了會兒,細思之下察覺不對,“陸柯詞體內是神魂,他承受得住?”
“他神魂不全,”婁海說到這兒的時候忽然停住,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在門外那人推開門之前把話說完了,“神魂不全,仙家承受得住。”
推門而來的人是朱雀,身後跟着玄武和青龍,還有一個邱岘叫不出名字的紅袍少年。
那種既視感立刻如潮水般淹沒過來,他快要溺亡在心底那一陣莫名的虛無中。
邱岘在思緒即将混亂之前抓住了最重要的,也是他最先發現的一點疑點:“既然你知道前任天帝要害陸柯詞,為什麽還要我們去羨仙壇,去找什麽無垠菩提?你分明知道……”
“将計就計,”朱雀等他們全都進來之後關上了門,聲音低啞,“我們只能這麽做,他要将靈石一顆一顆地還給陸柯詞激發他的神力,我們便給他這個機會。”
前任天帝将自己的行蹤隐藏得半點兒都不剩,而唯一會暴露的點只在陸柯詞身上,他瞄準了陸柯詞,四方神君也只能在盡最大力搜查的同時盯住陸柯詞。
邱岘擡眼瞪着朱雀好幾秒沒能說出話來,隔了會兒,他扭頭看着婁海:“陸樸懷知道這件事麽?”
婁海愣了下,輕聲說:“知道。”
“但,但我們,只能這麽,這麽做,”玄武靠在門邊,“這是,抓到那孫子唯一,一的方法,如果放任,不管,管,管,管……”
“放任不管的話,他定會在人界鬧出禍事,”青龍接過他的話,“而且陸柯詞恢複神族身份的那一刻他一定會出現吸取他的靈力……”
“那陸柯詞呢?”邱岘嗤笑了聲,“反正是個神魂不全的神,而且神族早就滅族,送他去死也沒什麽,是麽?”
“敢将計就計自然有法子護住他,你急什麽,”朱雀皺着眉,走到桌邊去倒了杯茶,“怎麽過了這麽久還是這個性格,提到孟春就急得姓什麽都不知道了。”
邱岘哽了下,深呼吸幾次才勉強平靜下來。
屋裏這幾個人說得都有理,的确不能放任前任天帝不管,朱雀胸有成竹的樣子也的确很靠譜,但是邱岘就是很他媽的憋屈。替陸柯詞憋屈,被人當槍使還渾然不覺,被賣了還幫着數錢,這是怎麽一種利用傻子的缺德精神。
“所以,你們是故意讓我察覺到不對,然後引我來見你們的,是吧,”邱岘又深吸了口氣,婁海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拳,“你們要我做什麽?”
“我們将計就計,他不會猜不到,但要保住孟春……你是最重要的一環,”朱雀放下了手裏的那杯茶,只是一眨眼,茶杯的旁邊又多出了一個杯子,他說,“我們需要你回冥界一趟。”
陸柯詞醒的時候窗戶敞着,風把窗簾吹得飄起,他看見窗臺上坐了個人,逆着光加上他剛醒,眼前朦胧,看着就是一團黑待在那兒,他又倒回枕頭上,眯縫着眼睛笑:“怎麽老不走門啊。”
那人從窗臺上下來,一步一步走過來,坐到床邊來:“怎麽睡覺不鎖窗啊。”
陸柯詞還有點兒迷糊,說話沒怎麽過大腦,雖然平常也不怎麽思考,但脫口而出一句“等你翻窗啊”絕對不是他平常能說得出來的話。
說完他就怔住了,悄悄睜開一只眼睛瞥了眼,愣了愣後爬起來,拉開了床頭的燈。
溫暖的橙黃色亮起來,陸柯詞蹙眉看着他:“怎麽了?你怎麽這個表情?”
“什麽表情?”邱岘問他。
“一幅‘啊我好憋屈我好生氣我下一秒就要殺人了’的表情,”陸柯詞盤腿把被子掀開了些,“誰惹你啦?”
邱岘啧了一聲:“什麽破形容。”
“就是這樣嘛,”陸柯詞說完,又問了一次,“誰惹你了?”
“你師伯惹我了,去揍他嗎?”邱岘看着他,輕聲說。
陸柯詞很果斷地搖搖頭:“這個不行,打不過。”
邱岘覺得好笑:“碰上打得過的你就去打了?”
“揍他,”陸柯詞打了個響指,“揍趴他。”
邱岘笑着搖了搖頭。
他有許多事想告訴陸柯詞,但想到他身上或許還有前任天帝放下的“線”又住了口,只能盯着屋子裏的一個角發呆發愣,整理今晚所知道的那些事情。
“你……”不睡覺嗎?不走了嗎?打算在這兒坐一晚上?
陸柯詞想了想沒有說出口,他這會兒挺困的,但邱岘顯然心情不太好,他不好意思就這麽躺回去,眼珠子轉了轉,湊到他身邊小聲說:“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去哪?”邱岘被他打斷了思路,也不惱,扭頭看着他。
“去一個,我小時候心情不好就回去的地方,”陸柯詞說着,翻身下了床,拉開書桌的小櫃子在裏面翻了半天,最後翻了張紙出來,上面是用油畫棒畫的地圖,他看邱岘盯着地圖愣了,自己也有點兒不好意思,“我……記不住事嘛,畫了個地圖。”
看得出來是年紀還小的時候畫的,地圖的終點還标了個小紅旗。
陸柯詞把地圖疊了疊收好,壓低了聲音悄悄說:“我們從窗戶翻出去,不要讓師父聽見了,他會罵我的。”
提起陸樸懷邱岘又是一陣心堵,猶豫了會兒還是點點頭,看着陸柯詞就穿着那身寬松的睡衣翻身出了窗戶,他把傘變出來,坐在上面沖邱岘招手。
邱岘看見月光落在他身上,他側坐在傘上,腳下甚至穿着拖鞋,很是自在的模樣。傘往前飄了一點,他又晃進樹影裏,壓低了聲音說:“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