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邱岘有點兒記不清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了。

在生命不會因為時間推移而走向終結的時候,進行計數是一項非常無聊且枯燥的事情,他在冥界修煉的時候常常一閉關就是十幾年,跟眨眼似的過去了,所以他也不記得自己見過多少次這樣的夜空。

今夜也一樣,夜景落在他眼裏沒什麽特別的,星星很多,無規則地撒在天上,沒了前些日子打雷下雨時堆積的雲,天空幹淨而空曠,他頭一次和一個人在夜晚這樣并肩飛行,心底說不出是什麽感受,但至少不反感。

風裹着樹葉間那股清香往身上吹,邱岘根本不知道陸柯詞到底要去哪,他們朝左飛一會兒,快到山頭的時候又頓住,掉頭朝後飛出一小截距離,邱岘有些無語:“到底去哪?”

“你別說話,”陸柯詞沉默了會兒,盯着面前這條分岔路發呆,過了會兒後忽然堅定地點頭,“我知道了。”

“嗯。”邱岘應了聲。

“剛才那個地方應該右拐的,”陸柯詞面不改色地掉頭,“走錯了。”

“……啊。”邱岘跟着他掉頭回了剛才的地方。

這會兒夜已經挺深了,蟬鳴将退未退,混進他們飛起來帶動的風聲裏,飛了好一陣兒,陸柯詞忽然回過頭,在邱岘和自己身上下了個隐藏蹤跡的法術。

邱岘由着他下,視線飄到前方去,那是一座高山,後山處似乎有挺多房子建立在那兒,都是平房,一棟一棟地落在那裏,這會兒都熄了燈,但還是有個小姑娘站在後院裏仰望星空獨自文藝。

因着法術的原因,她沒能看到陸柯詞和邱岘,但邱岘卻看見了她腳邊的籃子裏裝了些草藥,是道家用來煉丹的。

邱岘想了想,這地方靈氣充足,而且陸柯詞來了以後好像還挺熟悉的,至少沒跟剛才似的走兩步想兩步再退兩步了,這地兒應該是陸柯詞的師門。

“你帶我回師門做什麽?”邱岘有些疑惑。

“哎,不是回師門,”陸柯詞聳聳肩,“是去師門後面一個很隐蔽很隐蔽的地方。”

“那不還是師門嘛,”邱岘說,“來都來了。”

“那你要下去給我師祖他們拜個年嗎?”陸柯詞側過臉看他,小聲重複,“來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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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吧,”邱岘一本正經地說,“不打擾老人家休息了,這半夜三更的。”

這半夜三更的,不睡覺特地跑這麽遠的估計也只有他們倆了。

陸柯詞癟癟嘴不說話,坐在傘上慢條斯理地晃,他劉海有些長了,被風吹得翹起來幾縷,邱岘和他隔得不遠,餘光莫名其妙地被他引過去,陸柯詞又疑惑地看過來,他清清嗓子,随口找個話題:“你怎麽坐傘上?白天不都站上邊兒麽?”

“怎麽都可以飛,”陸柯詞輕輕拍了拍傘,說得還挺驕傲,“站着比較酷。”

但是這會兒好累,不想裝酷了。

陸柯詞說完點點頭,一臉我說得對的表情,邱岘又不知道說什麽了,幹巴巴地應了聲“啊”之後就挪開了視線。

挺奇怪的。

自從在天界見完朱雀青龍之後邱岘就覺得自己挺奇怪的,特別是在知道自己以前和那些人有聯系、熟識,再和他們見面之後邱岘心底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因為他不記得,再有熟悉和心慌的感覺也不記得。

這份怪異感持續到他推開陸柯詞房間的窗戶,有些熟練地翻進去,坐在窗邊思考自己為什麽會來陸柯詞房間的時候都沒有散去,這會兒更甚,怪異感變成既視感,餘光跟黏陸柯詞身上了似的,撕都撕不下來。

好在陸柯詞對視線似乎沒那麽敏感,或者是飛過這片村落一樣的小房子堆後就把兜裏的地圖摸了出來,飛起的高度也降落了些,正在找路,沒空搭理邱岘。

“再往前走,”陸柯詞從傘上蹦下來,握着傘柄将它收回,“走一段距離就到了。”

“不飛了?”邱岘也落在了地面上。

陸柯詞指着地圖,又指了指前方那一大片樹林和錯綜複雜的小路:“那個地方很小,這裏樹太多,飛的話我會找不到路。”

邱岘點點頭,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麽硬硬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是塊木牌,上面用紅字寫了碩大的“禁區”二字。

邱岘擡頭看陸柯詞,陸柯詞也看着他。

“噓,”陸柯詞壓低了聲音,眼神裏透露出慣犯般的鎮定,“悄悄的。”

“……你小時候就來禁區玩兒啊?”邱岘有些無奈,但還是跟着他壓低了聲音,“沒被你師父抽麽?”

“被抽了吧,我不記得了,”陸柯詞呲牙笑了笑,“被打被罵都不記得。”

邱岘頓了頓,沒再接他這句話:“禁區裏有什麽?”

“沒有什麽,也沒有毒蟲也沒有妖獸,”陸柯詞說着,手指往前一堆擋住路,堆起半米高的雜草上點了點,綠光從他的指尖流出,那些雜草像是有了行動力一般飛快退到兩邊,“不知道為什麽是禁區。”

“啊。”邱岘看了他一眼。

光線太暗了,陸柯詞變出兩個光球照在地圖兩邊跟着地圖走,邱岘也不知道距離終點還有多遠,只能跟着,一路上随口扯了些話題,陸柯詞含糊不清地應,倆人硬是走了快半小時陸柯詞才把地圖收起來。

“到了。”陸柯詞把地圖放進兜裏,沖邱岘說,“就是這裏。”

這裏就是陸柯詞的地圖上畫了小紅旗的地方。

他們已經走出了那片森林,站在一片還算空曠的地面上,邱岘環視了一圈,除了石頭和雜草什麽玩意兒都沒看到,點點頭:“我懂了,你是邀請我來呼吸新鮮空氣的。”

“不是,”陸柯詞打了個呵欠,往前走了兩步,手指在旁邊一個挺高的土堆上輕輕敲了敲,土堆的土散開,裏頭是一個床頭櫃大小的櫃子,他把櫃子拉開,居然從裏面摸了不少零食出來,“我不開心的時候喜歡吃這個……”

他把一盒黑森林放到邱岘手上,又扭頭拿出幾串糖葫蘆:“還有這個。”

“野餐啊。”邱岘看了眼櫃子。

裏頭還有挺多吃的,有顆冷白色的玉珠在裏頭,邱岘見過那玩意兒,叫寒玉珠,沒冰箱的時候那些道士弄出來的一個保存食物,功效和冰箱差不多的珠子,但保鮮效果比冰箱好了不少。

陸柯詞應該是挺久沒回來了,但這會兒拿出來的東西就跟剛做出來的似的。

邱岘看着陸柯詞把櫃子搬空了,拿張挺大的野餐布放好後合上櫃子,盤腿坐到野餐布上,沖邱岘說:“來吃吧。”

“啊。”邱岘不知道應該是個什麽反應。

為什麽他們大半夜的要跟小學生似的坐山坡上吃零食啊,這也太閑着沒事兒幹了吧。

還不如去給師祖拜個年呢,說不定能套個紅包。

雖然沒誰在夏天拜年的,但年拜得多了,紅包自然就有了。

“來,”陸柯詞爬過來拉着他的手使勁兒拽了下,“坐!下!”

邱岘無奈地嘆了口氣,脫了鞋坐到野餐布上,接過陸柯詞遞過來的一塊黑森林,還沒拆開包裝便聽見陸柯詞說了句:“時間剛好,你看,要開始了。”

他擡頭看着陸柯詞,又順着他的視線往上看,前一刻還散得跟米袋漏了似的的星空忽然凝聚起來,星群開始隕落,帶出漂亮的尾巴,又不像流星雨那麽迅速,它們落得緩慢,身後的光被拉長,變成一幅有規律的畫作。

光影也模糊,天空邊上泛起的紫紅被星群擊碎,邱岘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出來它們不是隕落,更像是在玩鬧,一顆即将落到地平線的星星忽然扭頭又飛了回去。

“這些不是星星,是什麽我也不知道,”陸柯詞嘴裏包着顆糖葫蘆,含糊不清地說,“但是每天晚上這個時間,它們都會鬧在一起,偶爾有撞到的……”

他話還沒說完,天空之上的兩顆就撞到了一起,撞出耀眼的光,陸柯詞還頗為配合地鼓了鼓掌:“我小時候,不想去練體術的時候就躲到這裏來。”

邱岘眯縫起眼睛看他,他也笑着側過臉,邱岘恍然像是去了別處,記憶湧得突如其來,他看見孟春蹲在河岸邊,挺長一頭頭發沒束好,他低着頭,有一些都碰到了地面,仔細一看那些頭發都插進土裏,朱雀在旁邊一臉無語地問:“你在幹嘛?”

孟春笑嘻嘻地說:“吸收養分啊。”

“你又不是樹。”朱雀邊撸着白虎的毛邊吐槽,“每天曬太陽埋土裏還給自己澆水,你明年是不是要發芽?”

孟春笑個沒完,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麽,笑容斂起,回過頭,正臉撞進了邱岘的視野裏。

邱岘看光照在孟春身上,視線卻清晰起來,又有星星相撞,他看見的是陸柯詞的臉被照亮,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恍然間覺得光溫柔得他的棱角都漾出水波,驀地照亮了這一方天地。

他先是鬼族,修煉了說不清的年頭才成了鬼王,孤寂的夜裏不知道見過多少顆星星,怎麽會因為這樣的天空而感到一陣酸軟的悸動,不能,至少不應該這樣。

光散去後天空中的畫卷仍在繼續,陸柯詞察覺到邱岘似乎好久沒說話了,心想是不是有點兒無聊,他小時候喜歡看這些東西,炸開了多漂亮,煙花似的,長大了再來看,好看是好看,但撞完了也的确沒什麽意思。

他剛想說要不我們還是走吧的時候邱岘忽然湊了過來,他湊得緩慢,落在陸柯詞眼裏像是被點了慢放,一幀一幀地湊,陸柯詞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下,被邱岘抓着衣領給拽了回來。

後方的樹林裏忽然有了動靜,一陣十分急促的腳步聲傳過來之後跑出來兩個老頭兒,一個望着空無一人的空地愣了愣:“怪了,小槐月分明說了瞧見有人進禁區,你剛才也聽到這兒有人說話了吧?”

“不在這裏吧,”另一個老頭兒轉頭就要走,“在禁區也使不出障眼法,我們去別處找找。”

“好……”他說完,忽然頓了頓,擡手指着空地角落一個地方,“那裏什麽時候長出來的樹?以前有麽?”

“有吧?鬼知道,”老頭兒皺着眉,急匆匆地,“快走,找人去。”

兩個老頭兒這才快步走了,腳步聲漸遠,陸柯詞躲在樹後面,懷裏抱着一大堆零食松了口氣。

還好反應快,抱着零食硬是在不遠處變了棵樹出來才藏住了兩個人的身型,陸柯詞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着還躲在樹影下的邱岘,不知道該說什麽。

邱岘頓了會兒也從樹影下走出來,清了清嗓子,渾身都不自在。

陸柯詞沒說話,把零食放到自己的櫃子裏去,又用土把櫃子藏起來,想了半天還是沒憋住,他擡手捏了捏自己的發燙的耳垂,問:“你剛才……”

“啊。”邱岘看着他。

“剛才哦,”陸柯詞又搓了下耳朵,“是不是……”

邱岘盯着他看了幾秒,忽然走過去,低頭在他嘴角親了一下。

陸柯詞聽見耳畔連帶着胸腔裏有什麽東西炸開,無名的熱潮一陣一陣拍打上來,他懵在原地,連是不是意料之外都不好說。

“剛才就,”邱岘頓了頓,“想這樣。”

“……哦。”陸柯詞呆愣愣地應了一聲。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陸柯詞把傘變出來,放好,坐上去,然後不動了。

邱岘也站那兒,倆人跟被定身了似的一動不動,很久以後陸柯詞才輕聲問了句:“……為什麽?”

為什麽?

我他媽哪知道什麽為什麽。

本來被打斷就夠尴尬了,陸柯詞還非要問,問完了邱岘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想的,真就親下去了,非常勇敢。

哪他媽這麽多為什麽。

操。

邱岘有些煩躁地捏了下手指,擡眼看陸柯詞的時候那一腔煩躁的火又被撲滅了,他清了清嗓子,說:“不為什麽,就……随便親一下。”

陸柯詞點點頭,深吸了口氣:“……哦,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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