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的識海正在坍塌,”陸樸懷收回放在陸柯詞眉心的手,焦急地瞪着邱岘,“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也不知道,什麽都沒發生,”邱岘攥緊了手,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下來,“你讓我送他回屋,他和我說頭暈,可能有點兒發燒了。”

然後便是找人問路,到了三師叔祖的藥堂裏陸柯詞直接暈了過去,直到陸樸懷和陸桓意他們找過來他都沒醒,反而是像在羨仙壇那樣身上的關節都透過皮肉在發光。

三師叔祖的藥起不到一點作用,陸柯詞口中一直喃喃念着什麽,邱岘湊近了聽,聽見他啞着嗓子在低吼:“還給,我,?還給我……”

還?還什麽?

“師父,師父,啊……”陸柯詞痛苦地蜷起來,“……父……師父,不死,不能……”

邱岘緊張地握了握他的手,發覺陸柯詞連指尖都是冰涼的,識海坍塌,連帶着肉體都在崩潰。婁海在這個時候走進來,徑直走到床邊試了試陸柯詞的脈,最後擡起頭,沖衆人說:“是他識海裏的法陣在啓動,引起了夢魇。”

“而且看他的反應,夢裏應該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三師叔祖的手都在抖,她是藥修,引了縷溫和的靈力到陸柯詞身體裏去,想替他疏通——至少将亂竄的靈力安撫下來,結果陸柯詞的身體在排斥,她根本無法進入,“這樣下去不行,他會死的。”

陸桓意倒抽了口氣,視線從陸柯詞愈發蒼白的臉上挪到婁海身上,十分艱難地吐出一句:“陣法還缺一顆寶石,怎麽會啓動?”

“有可能是寶石察覺到了什麽,那些寶石都有靈,察覺到陸柯詞現在的身體并不适合它們生存,”婁海頓了頓,邱岘看見他的手忽然用力地握了一下,“然後自發地……想要擴建陸柯詞的識海,陸柯詞的魂魄是神魂,只是因為人身識海才不夠廣闊,能擴大,但随意擴大只會引起……”

“所以呢?怎麽救他?”邱岘打斷了婁海,“……怎麽救?”

沒有人回答他。

寶石自作主張地擴建打斷了婁海和其餘三位神君所有的思路,那些将計就計、保住陸柯詞的方法、引出前任天帝的方法,全都是建立在陸柯詞還活着,識海穩固的情況下。

陸柯詞魂魄原本就不完整,如今識海坍塌如同魂魄損壞無疑是雪上加霜。

一屋子人的沉默讓邱岘愈發急躁,他往後退了一步,靠在牆邊,着急卻無能為力地看着這些人。

陸柯詞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床單,身上莫名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不等衆人反應過來他身上忽然傳來一聲響,那是骨頭斷開的聲音,邱岘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左手扭曲出一個奇怪的形狀,陸柯詞張口低吼了一聲,血從嘴巴鼻孔裏流出來,枕頭都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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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救他。

世間沒有絕對的死局。

這句話忽然在邱岘的腦海裏閃過,他想不起是誰說的了,但不等他細想,陸樸懷撲到床邊,顫抖着手試了試他的鼻息,最後一咬牙:“把鳳凰叫過來。”

婁海猛地擡起頭,瞪着陸樸懷,嘴唇動了幾次:“你說真的?”

“只有他能救,”陸樸懷又說了一次,“把他叫過來!快點啊!”

婁海立刻起身到窗邊,推開窗戶,一陣狂風襲來,風似卷起一聲若有若無的虎嘯朝天邊飛去,不多時天邊襲來一陣火一般的光,那光飛快落到床邊凝成實體,是上次邱岘見過的,跟在四方神獸最後的那個紅衣少年。

“幹什麽?”鳳凰問婁海,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陸樸懷。

“救他,”陸樸懷板着臉說得簡潔明了,手卻止不住地顫,“用你的血救他。”

鳳凰是禽類始祖神獸,天地上下就這一只,飲鳳凰血者不老不死,就算整個魂魄都踏進鬼門關了都能給拽回來。

可也有害處。

鳳凰屬火,血自然也是火靈氣,喝了鳳凰血的人不管什麽靈根都會被強行修改身體裏的靈根,自此靈根錯亂,再也不能成仙。

鳳凰盯着陸樸懷:“你徒弟是木靈根。”

“我知道,”陸樸懷咬了下唇,可除了這個似乎沒有能救陸柯詞的方法了,而且他是神魂,說不定能抵擋住鳳凰血的侵襲也說不定,“我讓你救他!”

鳳凰點點頭,兩步走到床邊,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指尖化作利刃那般擡手就要往自己手腕上劃去,邱岘驀地抓住他的手:“等等!先別給他鳳凰血!”

“你幹什麽?”陸樸懷瞪着邱岘,“再遲一些他就要死了!”

“我知道!但是或許,我能救他,”邱岘抓起陸柯詞的手,手指在他手腕上那個印記上蹭過,看向婁海,“之前你說過,雙星鑒會把我們的法力共通,直到識海共享,對吧?”

就像那次邱岘能夠操縱陸柯詞變出來的花一樣,邱岘也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測,但他得說出來,如果真讓陸柯詞喝了鳳凰血,神族修道者被改了靈根,下場不一定比死輕松:“那這次再用雙星鑒,我去他識海裏替他重建識海。”

“這個方法不一定能行,”婁海皺着眉說,“而且一旦失敗,雙星鑒牽扯住你的魂域,你也會死。”

說完,他頓了頓,意有所指般:“你是不是以為鬼族真的不會死?”

“我知道,”邱岘的手都在抖,他舔了舔幹得快裂開的唇,鳳凰看了他兩眼起身讓開位置,邱岘又說,“死掉的鬼族我見多了,沒那麽大的信心不會死。”

而且就算救回來了,雙星鑒依舊會害死陸柯詞,但既然能想到那麽遠的地方,就算是為了他們将來能順利鏟除前任天帝的計劃,也不能随意修改陸柯詞的靈根。

邱岘劃破手指,一滴血從傷口湧出來,他用那滴血去碰了碰陸柯詞唇邊的血,手腕上已經淡去的印記逐漸顯眼,魂域再度亮起白色的六芒星,痕跡被填滿後又亮起四個角,邱岘竟然在六芒星亮起的那一瞬間感到了安心。

他不多等,直接将意識潛入魂域,想從六芒星穿到陸柯詞的識海裏去,卻發現六芒星的中央閉合,邱岘怔了一瞬,又聽見那頭有什麽聲音,翻江倒海的,地震了似的,他立刻扯開嗓子吼:“陸柯詞!”

“陸柯詞!聽得見嗎?”

“不管你看到什麽,都是假的,知道嗎?假的!別怕!”

“陸柯詞!”

不知道吼了多久,那頭終于傳來了聲響,有誰湊到六芒星旁邊來,慌慌張張吐字不清地喊:“邱,邱岘,邱岘?邱岘?!”

他的聲音慌得發顫,像他的識海那樣下一秒就要毀壞,邱岘也急躁起來:“你別慌,你在那邊看到了什麽?不管看到了什麽都沒事,知道嗎?師父他們沒事,你快冷靜下來,識海要塌了,你仔細看看!”

六芒星那頭卻沒了聲音。

邱岘咬緊牙,使勁兒用自己的手往六芒星中央探去,閉合的地方終于出現了裂層,這次漾起的不再是溫柔的水波,水潮眨眼間覆蓋住他的身體,這層水冰冷刺骨中還含了血腥味,邱岘一口嗆進氣管裏,劇烈地咳嗽起來,等他再睜開眼,印入眼簾的是一片湖藍色。

這裏是陸柯詞的識海,他穿過來了,卻不像他記憶裏的識海。

這個地方已經如同廢墟,只有那個書架還被陣法護着,河岸被沖垮,四處都是水,樹木被河水浸泡的一瞬間化作枯木,天空中的星星在隕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碩大的坑。

陸柯詞去哪了?

意識又被拽回肉體裏了?

邱岘咬緊牙,試着調動起這裏的法力,如他所想,雙星鑒真的能讓他們倆靈力共享,識海的一簇草在他的影響下逐漸重生,但這遠遠比不上識海毀壞的速度。

他們靈力共享,但終究不是完完全全地能夠替陸柯詞操縱所有的靈力了。

邱岘擡起頭,看見天空那顆黑色的六芒星亮起四個角,但四個角遠遠不夠。

他頓了頓,猛地回過頭,河水裏竟然升騰起一股漆黑的死氣,觸及到的地面和綠植全都枯萎,死氣以令人絕望的速度蔓延,邱岘連忙調動起這裏的靈力灌入已經枯萎的植物中,終究是無濟于事。

邱岘體內依舊是陰氣,他沒有辦法像陸柯詞那樣創造出帶有生氣的植物,也沒有辦法抵擋這抹死氣。

得找生氣,這個地方……得護住依舊存活的生氣,不是他灌入而生的,而是陸柯詞親自創造出來的生氣。

陸柯詞創造的生氣都被侵蝕,但還有一個在邱岘手裏。

他低下頭,一把扯斷了陸柯詞送給他的手鏈,柳條在這一瞬間脆弱得像是再用些力就會被撚成粉末,邱岘咬緊牙,仔細看了眼手鏈,最後将手鏈上的兩顆紅珠子捏進掌心,手用力到青筋凸起,紅玉珠被捏碎,那些被陸柯詞用靈力一片一片做出來的花瓣頓時飄揚而出。

邱岘從未想過這裏面竟然能塞這麽多的花瓣,像一陣旋風一樣旋轉飄揚着,它們像被風裹起來,旋轉着在空中打轉,找不到一個落點——沒有落點,整片地面都被侵蝕了,空中有星星墜落,它們沒有地方生存。

邱岘頓了幾秒,忽然想起什麽,飛向天空,穿過六芒星飛到自己的魂域之中,一眼便看見了那簇生長在角落裏的花。

那是之前陸柯詞種下的,也是陸柯詞親手創造的生氣。邱岘飛過去,擡起手便頓住。

不能直接拔,拔出來後會像那些花瓣一樣沒有栽種的地方,遲早也會被死氣侵蝕。

應該怎麽做?

邱岘咽了口口水,手高高地擡起,鼓足了勇氣,竟然硬生生地挖破了自己的魂域,将那一大塊地面連同根莖一同挖了出來,魂域修建在他的魂魄上,魂魄被損壞的傷傳達到他的身上,他從未感受過這樣的痛,身體從內部被撕扯硬拽,骨肉攪在一起那般。

但此時此刻顧不上這麽多,邱岘捧着那一簇花飛回識海內,那些花瓣終于找到了落點,他聽見有誰喊了聲“邱岘!”,好像是陸柯詞的聲音。

但他只是将手裏那簇花連着根和土一塊兒放到地面,花的根莖有魂域防護,花也有花瓣的保護,死氣無法侵蝕這簇花,邱岘深吸了一口氣,竭盡所能地動用起所有他能操縱的靈力注入到那簇花中,大地猛然顫動,整個識海蕩漾,沖撞得邱岘差點兒蹲跪不住,他竭力穩住身形,将喉嚨裏泛起的腥甜咽回去,又是一波靈力注入,那簇開在魂域土地上的花開得更豔,根莖往下盤桓,最後觸碰到了識海的地面。

死氣驟然後退,天空中不斷隕落的星星忽然停了下來。

那被風裹挾着打卷兒的花瓣猛地散開,往四處飄散飛開,每觸及到一個地方死氣便往回縮一寸,花瓣打着旋兒下落,碰到地面,被染黑的地面逐漸恢複了原本的顏色。

識海忽然靜得聽不見一點聲音,方才還在四處激蕩的河水也安分下來,地面的坑逐漸被填滿,湖藍色的天空中再次閃爍起星星,不像之前那樣雜亂星屑,而是規規整整地成了一整條星河。

河岸邊重生的樹也直起了樹幹,綠葉萌發,邱岘左顧右盼,确認識海開始修複後忽然失了力,一頭栽倒在了地面上,他調用陸柯詞的靈力要比自己施法累上千百倍,喉嚨愈發的癢,他側過臉去,終是嘔出一口血來。

識海還在修複,而且比之前修複的程度更大,天空,河流,植物,大地,每一樣都比之前的更加廣闊,更加繁多,随後猛地一聲巨響,天空和地面擴展開,識海內的靈氣比之前更加充溢。

識海擴建成功了,那些亂來的寶石也終于停下來,不再随着法陣轉動。

邱岘費力地翻了個身,眯縫着眼睛看天空,那天空之上有什麽人正在緩緩落下,他的視線忽然變得模糊不堪,直到那人走進了,他才看清那是陸柯詞。

當然是陸柯詞,陸柯詞的識海除了他還能是誰。

方才那聲邱岘估計也是他喊的。

疼傻了,這點兒事情都得想這麽半天。

邱岘扯了扯嘴角,想坐起來,但魂域的創傷讓他乏力。

“怎麽……”邱岘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怎麽渾身都是血啊。”

陸柯詞渾身都是血,臉上花得不行,他跪坐在邱岘身邊,低頭看他,聲音很小,還有些發顫:“師父沒事嗎?”

“沒事。”邱岘看着他。

“小師叔也沒事嗎?”陸柯詞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尹燭師叔也沒事嗎?”

“都,都沒事,操,你不信我啊?”邱岘扯了扯嘴角,手慢慢地伸過去,勾住他的手指說,“你怎麽不信我啊?”

“沒有,沒有的,沒有不信你的,”陸柯詞搖搖頭,他眼眶裏蓄着淚,下一秒就要落下來,幹脆俯下身把額頭抵在邱岘胸口上,用比剛才更小的聲音說,“邱岘,星星亮了。”

“啊。”邱岘應了一聲,他太困了,從來沒這麽困過,眼皮下一秒就能耷拉到一塊兒。

陸柯詞應該是看到了剛才邱岘在幹什麽的,只是被困在外面無法進入,直到識海安定下來他才能再次進入,此時也沒多問雙星鑒為什麽會重啓,他側過臉,耳朵貼在邱岘的胸口上,聽他有力的心跳。

“痛不痛啊?”陸柯詞問他,“是不是傻的啊?你把魂域挖了一塊,不是和我一樣,魂魄損傷了,也會不記得事情了嗎?痛不痛啊?”

邱岘使勁兒往下瞥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放棄,轉而看向天空:“不會,我是鬼族啊……天生就是魂,能自己修複好那一塊魂域的。”

陸柯詞不說話了,過了會兒,眼眶裏的眼淚還是滑下來了,他特別小聲地說:“其實我一直都好想要星星。”

“啊。”識海太過寂靜,因此邱岘還是捕捉到了這句話,他扯了扯嘴角,說:“這不是又亮起來了嗎?”

陸柯詞擡起頭,頓了頓,又俯下身吻在了邱岘的唇上,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就是一點點地把唇壓實了,和邱岘的蹭在一起。

邱岘愣了幾秒,手慢慢地擡起來,輕輕壓着他的後頸往下,舌尖頂開唇縫,陸柯詞的呼吸頓了頓,舌尖卻不自主地迎了上去,他們的吻逐漸急促,最後陸柯詞快窒息了才松開,邱岘笑了笑,他實在沒力氣了,還是笑着強撐着說了句:“全是血腥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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