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為什麽叫孟春?”阿岘坐在一顆巨大的石頭上,風把他的發梢吹得卷起,他眯縫着眼睛,看紫藤花樹下坐的人。

孟春坐在那裏,頭發插進泥土裏吸取養分,臉上笑吟吟地:“句芒大人給的名字,我哪知道理由去,難道你知道你為什麽叫阿岘?”

阿岘頓了頓,他擡手把貼着臉的那幾捋發絲抓開,嘴唇合上,他扭過頭看着河岸對面的四方神君跟喝多了似的打打鬧鬧地走過來,河水被陽光照出刺眼的鱗波,似乎有條魚快速游過去了,或許沒有。

隔了很久,阿岘忽地垂下頭,低聲問:“……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邱岘!”

“邱岘,邱岘!”

旁邊傳來的聲音一聲高一過一聲,胳膊被人推着,邱岘感覺自己快被這人推着胳膊翻一面了,不太情願地睜開眼睛,手下意識地抓了一下,卻抓到一手沙,他怔愣了瞬,猛地坐起來,扭頭看着旁邊的陸柯詞。

“……這裏是哪?”邱岘有些沒反應過來。他低下頭,看着自己身下數不盡的沙,挑眉有些驚訝地嘆:“是沙漠?”

“嗯,我們被燈帶到沙漠裏了,”陸柯詞見他徹底醒神了才松了口氣,跪坐在地上,“炙停的燈裏是沙漠嗎?”

“不知道,燈是他的魂器,裏面究竟是什麽樣貌只有他自己見過,”邱岘環顧了下周圍,除了沙子以外什麽都看不見,沒有陸樸懷他們的影子,“師父他們呢?我看見他們一起被吸進來了。”

“沒見到,我沒有見到他們,”陸柯詞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有些緊張地說,“我剛醒,把你推醒,沒有看到他們。”

“別急,”邱岘深吸了口氣,有些費力地站起來,“把我們全都抓進來肯定是想利用我們幹什麽,不會這麽着急害他們的。”

“嗯。”陸柯詞點點頭,跟着邱岘站起來,手還是摩挲着自己手腕上那一小塊的皮膚。

邱岘瞥了他一眼,張嘴想了想:“現在我們該往哪兒走?”

“不知道,”陸柯詞說,“先去找師父,從這邊走?”

說着擡起手随便指了一個方向。

邱岘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和其他地方并無差別,只是旁邊的沙子土堆略微高了一些。

他點點頭,又扭過頭來盯着陸柯詞看,陸柯詞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的,有些疑惑地擡起頭與他對視:“怎麽了?”

“啊,沒怎麽,”邱岘皺起眉,“……我有點兒走不動了,手腳都軟。”

“……那休息一下?”陸柯詞說着,摘下了自己的傘墜,輕聲說,“我弄個草坪出來讓你休息會兒好不好?”

他将傘變大了在手中握着,當真要用傘尖戳向地面,又覺得不對,身前有一陣急促襲來的風,帶着濃厚的殺氣,他擡起頭瞪大了眼睛,邱岘的動作快得出了殘影,只一瞬便掐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将人按在了地上,那本黑皮書出現在邱岘的肩側,書頁無風自翻,速度極快,裏頭像是要爬出什麽怪物似的漫出一股令人不安的黑氣。

“你是誰?”邱岘掐着他脖子的手愈發用力,表情卻冷淡得吓人。

“……我?我,呃……我是,陸柯詞,”他反手抓住邱岘的手,還挺顧及人物性格,沒有用指甲抓邱岘,“你、你幹什麽……”

“放你媽的狗屁,”邱岘說着,書頁裏的怪物徹底爬了出來,那是只兩眼通紅,口中津液不斷的怪物,“裝得一點兒也不像。”

陸柯詞能想起來做個草讓自己休息一會兒?

在這種找不到師父也找不到師叔的陌生環境下,他不直接背着自己跑起來就算給面子了。

這人冒充也不冒充得像點兒,只學到了個皮毛。

估計是知道陸柯詞一緊張就會摸手腕,卻不知道他是在撚傘墜,這人跟手腕上長蟲了似的使勁兒搓,都不知道在搓什麽。

怎麽了是覺得自己皮膚特別好愛不釋手了嗎。

假得邱岘都想翻白眼,這人被拆穿後卻不惱,怔愣片刻後嘴角扯開一個猙獰的笑,書頁裏的怪物立刻朝他撲來,邱岘松開他,往後退出兩步,周遭黑霧缭繞護住他的身體,那人俯身躲過邱岘召出來的怪物的巨爪,一個側翻又往前俯沖到邱岘面前。

邱岘連忙往後退,黑霧挾着怪物一并朝那人打去,那人又是一笑,臉還是陸柯詞的臉,但眼角和鼻孔裏都開始流出漆黑的水,臉部皮膚下長出奇怪的膿包,怪物的動作很快,那人卻在糟蹋完陸柯詞的臉後整個人突然爆開,空氣中留下令人作嘔的臭味,再也不見他的影子。

怪物的攻擊落了空,怔了下,随即擡起頭癟着嘴有些委屈地看着邱岘。

“……裝神弄鬼的,”邱岘啧了一聲,沖怪物說,“沒事,不怪你,回書裏吧。”

怪物這才慢慢化作一團黑霧,飄回了懸浮在半空的書中。

邱岘擡起手,将書收回後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他的手有些哆嗦,嘴唇也開始發白,從魂域裏傳出來的匮乏開始侵蝕他的身體。

有些反應過激,早知道這人就是裝神弄鬼的話就不用書召邪祟來幫忙了。

邱岘深吸了口氣,硬是坐在地上緩了許久,才把意識抽到識海裏,沖六芒星那頭喊了聲:“陸柯詞?”

那頭卻沒有回應。

邱岘強撐着站起來,往方才那個假陸柯詞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仔細望過去才發現那裏似乎有一個挺大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但邱岘沒打算往那邊去。

這裏是炙停的燈內,但這裏面早就被別的什麽東西入侵了。他們潛伏起來,等待了一個所有人都靠在燈附近的時機,将他們全都抓緊燈裏,一網打盡。

這種感覺真是非常的不爽。

有一種往前走多少步都在那個傻逼前任天帝的計算中的感覺。

邱岘又往那個挺大的東西那兒瞥了眼,轉過身,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

得先想個辦法找到陸柯詞。

“這裏很多前任天帝弄出來的幻象,”景栖一邊說着一邊揮手打開一個沖他們打來的水球,水球被打落在地也不散開,反而是變成一團漆黑的氣,帶着一股惡臭四散開來,他側過頭看着陸樸懷,一字一頓地說,“小心點。”

陸樸懷沒理他,手裏握着劍一步一步快速朝前走着。

周遭有數不清的各種元素的球朝他們打過來,最過分的是木靈根的元素球,打過來之後景栖把它打開,從裏頭硬是生出無數雜草來纏住兩人的腳,景栖還得放火把它們都燒個幹淨。

這些東西在刻意地阻撓我們前進。

陸樸懷想。

前方一定有什麽東西,或者說是以這樣的方式來讓人做出“前方一定有東西”的錯誤判斷,引導人完全走一個相反的方向。

但已經往前走了,只能繼續走下去。

這破地方恐怕是前任天帝設下的局,目的只有陸柯詞的靈力。

“這些東西不是真的元素球,”景栖還在說,“都是幻像。”

陸樸懷停下了腳步,往旁看了眼,旁邊依舊是一大片沙漠,但空氣中卻傳來了與那些惡臭不同的味道。

景栖在這時候扯了扯他的衣擺,語調沒多大起伏地說:“我為了保護你才跟到這裏來,你理理我。”

“聞一下,”陸樸懷沒空搭理他的邀功,擡手往那邊一指,也沒看他,“那邊什麽味道?”

景栖往他指的方向走了兩步,皺起眉:“血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但混在這一大片元素球炸開後的惡臭裏顯得不那麽明顯,是有人故意混亂他們的嗅覺和感官。

陸樸懷握劍的手緊了緊,飛身起來在空中舞出幾個漂亮的劍花,劍氣撥開臭味,将所有的元素球都打開又不至于将它們打破,空氣中的味道終于徹底淡開,不多時陸樸懷聞到了景栖口中的血的味道。

“厲害,”景栖面不改色地鼓鼓掌,還想再說兩句卻發現陸樸懷根本沒看他,只好認真确定了一下血腥味傳來的方位,沖着一個方向指了指,“那邊。”

“……嗯。”陸樸懷應了一聲,拎着劍快步沖那邊走了過去,景栖連忙跟過去。

這片沙漠似乎也是幻境,天空萬裏無雲烈陽高挂,卻沒讓人感受到多高的溫度,陸樸懷一路跑過去汗都沒出,地面的沙卻是滾燙的。

湊得越近血腥味變越弄,陸樸懷看着地面那些黑紅的血被幹了許久的沙吞噬,快速凝成土塊,他擡起頭看向血的源頭——陸柯詞站在一大堆屍體的上面。

每一具屍體的脖頸都被切開,血噴湧而出,沾得陸柯詞的褲腿,手和臉上都是,他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似的,蹙着眉煩躁地看着遠方,陸樸懷往前走了一步,喊:“陸柯詞!”

陸柯詞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他緩緩扭過頭來看着陸樸懷,握着傘的手猛地收緊,陸樸懷從沒見過他用這麽快的速度将傘骨全部抽出,十六根傘骨劍漂浮在他的周圍,和陸柯詞一起走過來。

陸樸懷忽然瞥見那些屍體中有好幾具屍體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你是誰?”陸柯詞歪着頭看他。

“……我是你師父,”陸樸懷瞪着他,“不然還能是誰?”

陸柯詞沒說話,地面卻震動起來,幾根藤蔓破地而出,卷起屍體堆裏和陸樸懷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幾具屍體往陸樸懷面前一送:“他們,都說是我師父。”

景栖平白見了這麽多陸樸懷的屍體,臉色當即沉下來,陸樸懷頭都沒回手卻往他身前一攔,示意他別沖動:“你希望我怎麽證明?”

陸柯詞還是歪着頭,他的瞳色似乎深了些,像是被這些血印進了眸底:“……你為什麽從來不在我面前說髒話?”

“因為你七歲的時候聽過我說髒話,就那一次,學會了,記在記事簿上還記住了,”陸樸懷提起這事兒就有些無語,“後來師門過年會,你師祖讓你上去表演個節目,陸桓意鼓勵你大聲說出你心底最想要表演的東西。”

然後七歲的陸柯詞頓了挺久,問:“心底,最想要,的東西?”

“嗯啊,”陸桓意打了個響指,“不會唱你說一段兒也行。”

“哦,”陸柯詞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湊到麥克風前,深吸一口氣,铿锵有力道:“操你們媽我不想演!”

陸樸懷一臉無語:“後來我被你師祖拎過去打了三天三夜。”

陸柯詞怔了下,似乎是在腦內确認了的确有這件事,他有很模糊的記憶,被二師叔祖抓過去訓了好久說不着說髒話。确認完後他表情才柔和下來,不像平常那樣,陸樸懷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低頭一看,他手腕的手鏈抖得不成樣。

“是師父,是師父,”陸柯詞點點頭,将藤蔓撤了回去,“是真的師父。”

“……你下手還挺重,”陸樸懷走過去拍了拍的肩,玩笑道,“他們和我一模一樣,我這麽帥一個人你都舍得下手殺啊?”

“不是我……”陸柯詞話還沒說完,遠處又跑過來一個人,那人和邱岘長得一模一樣,快要跑到幾人面前時喉嚨卻忽然裂開一條巨大的縫,血如泉湧,等他跑到陸柯詞附近的時候已經瀕死了,卻還在望着陸柯詞笑,“我……我帶你去拿星星,走吧,我們去拿星——”

話沒說完,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

陸柯詞用藤蔓把屍體拎起來放到屍體山上堆好,陸樸懷聽見他在說話,語氣極輕,也沒什麽表情,但握着傘的手卻用力到青筋凸起:“我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上次就用你們死了來吓唬我,這次還要吓唬我,我真的好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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