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這一大堆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屍體處理起來有些麻煩。

陸樸懷深吸了口氣才放出火來,将“自己”和“邱岘”的屍體都燒掉,陸柯詞抱着膝蓋坐在旁邊,景栖陪着他,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反正陸柯詞的表情還是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那些屍體被燒毀後連渣都沒剩,說到底他們并未擁有真正的人身,在火焰之中化作幾團黑氣,又被陸樸懷操縱着火将黑氣徹底吞噬了,那一片引導着他們找到陸柯詞的血跡都消失不見。

他處理完這些才扭頭去找陸柯詞,幾步走過去蹲在他身邊拍拍他:“好點兒沒?”

陸柯詞擡頭看着他,抿着唇不說一句話。

陸樸懷扯着嘴角笑了:“是不是要我抱抱你啊?”

“……不是,”陸柯詞搖搖頭,他撚着傘墜深吸一口氣,又搖了次頭,“不要抱。”

“我不會死,”陸樸懷捧着他的臉,很認真地說,“邱岘也不會死,你要學會冷靜地看待問題,在看到幕後的人之前要一直冷靜。”

陸柯詞咬着唇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擡起手,握住陸樸懷的手腕,遲疑着點了點頭。

他知道陸樸懷不會死,也知道邱岘沒那麽容易死,但看着那些人一個一個倒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還是抑制不住地恐懼。

那讓他在一瞬間回到幾天前那個夢裏,血和雨的腥氣混着沖進鼻腔裏,心髒脹得發酸又發麻,下一刻就要從身體裏裂開一樣。

陸柯詞又怔了會兒,忽的想起什麽似的,和陸樸懷說:“我來過這裏。”

“嗯?”陸樸懷站起來,沖他伸出手。

陸柯詞被他拉起來,左右環顧了下,餘光瞥見不遠處有一個正在朝這邊走來的黑影,那影子太熟悉了,他幾乎一眼就可以辨別出那是邱岘——但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上次我在夢裏,夢到你們死了的時候,”陸柯詞盯着那個影子,剛挂上去沒多久的傘墜又被他扯下來,“邱岘告訴我那是夢之後,我就掉到了這片沙漠裏。”

“然後呢?”陸樸懷低聲問。

然後?

然後的記憶有些模糊,陸柯詞只記得當時自己渾身都疼得厲害,識海傾倒翻湧,記憶在這裏斷了線,再睜眼便是看見邱岘闖入自己識海的時候。

此時那個邱岘已經看見他們了,快步朝着這邊走過來,喉嚨沒有莫名其妙地裂開一道口子,但陸柯詞之前也遇到幾個能和他完整說幾句話的,還不能貿然相信。

他剛醒來的時候就是一個假的邱岘守在自己身邊,說不出是什麽原因,陸柯詞就是覺得他是假的,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結果沒走多遠,假邱岘便自己死掉了,是腹部被剖開一道巨大的口子,血淌了一地,還濺了他一身,陸柯詞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個,”陸柯詞此時卻無法肯定,那個朝他們走過來的邱岘停在了不近不遠的距離,警惕地打量着這邊,他扭頭問景栖,“也是幻象嗎?”

“不知道,我有點兒判斷不出來,”景栖眯縫着眼睛看了半天,“你在雙星鑒裏喊他一聲不就知道了麽?雙星鑒只有你們倆能用,幻象複制不到那一步。”

“可是之前都沒用,”陸柯詞擰着眉毛說,“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星星旁邊喊過了,沒有回應。”

而且六芒星的中央再度閉合——他們這次重啓六芒星後總是遇到這樣的情況,在一些很奇特的情況下六芒星就會閉上,無法傳遞聲音,也無法穿到對方的領域去,怪得很。

“你再試試?”景栖有些猶豫地看着那個邱岘,“我……實在判斷不出來。”

那個邱岘的身上像是蒙了一層灰布,叫他無法判斷,這是景栖進入這裏之後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鳳凰眼明,識幻象破迷陣,不應當在這種時候分辨不出那個邱岘到底是真是假。

陸柯詞聽了他的話,還是分了一縷意識到識海裏去,沒報太大希望地沖着六芒星輕聲喊:“邱岘?”

邱岘有點兒分不清對面那三個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在遇到這三個人之前他還遇到了兩個假的陸柯詞,一個比一個假得離譜,有一個甚至模仿其了陸柯詞說話不太順暢的時候,結結巴巴斷句十分奇怪地說了還沒兩句就被邱岘打開了。

這會兒卻沒多大精力去分辨那幾個人是真是假。

他耗費了太多法力,又有一點那天四肢無力得下一秒就要昏睡過去的架勢了,只能停留在一個方便逃跑的距離,警惕地望着他們。

魂域裏忽然傳來一聲有氣無力地喊,邱岘一怔,立刻分出意識沉入魂域:“陸柯詞?”

那頭頓了一會兒,激動起來:“邱岘!你能聽見了嗎?”

“你在哪?”邱岘的手指蜷起來又松開,“和師父們在一起嗎?”

“……嗯!那個是你嗎!我看見你了!是你嗎?”陸柯詞瞪着邱岘,往前跑了幾步又停住,不太相信地重複問,“是你嗎?”

“你是不是朝着我跑了幾步……對,是我,”邱岘松了口氣,兩個人見着面了還得反複确認的場面實在有些傻逼,但不得不防範,“你見到了很多個我的幻象,對不對?”

“嗯嗯,”陸柯詞在識海裏慌慌張張地應,一确認下來那是真的邱岘便立刻沖着他快步走了過去,最後幹脆跑了起來,陸樸懷和景栖跟在身後,有些無奈地看着他的背影,陸柯詞還在和邱岘說,“他……那個壞人,弄死了好多個你,還弄死了好多個師父。”

“那我們弄死他,”邱岘沒力氣了,卻依舊朝着陸柯詞走去,步子越來越快,“丢到油鍋裏炸個十幾圈。”

陸柯詞頓了頓,笑了出來,他這會兒表情才真正的放松了許多:“要先去找小師叔和尹燭師叔哦,還有炙停和葉……”

“不對,別過去!”景栖瞪大眼睛,忽然停住了腳步,随即猛地朝着陸柯詞沖了過去,他腳用力一蹬,腳下迸出一團火光,将他整個人都朝前推去,手中蓄出無數火焰,另一只手試圖抓住陸柯詞。

就在景栖開口的一瞬間,陸柯詞像是跑進了什麽地方,周圍的空氣像一面水牆般泛起漣漪,溫度驟然降低,渾身都有冰錐緊貼似的難受,一只漆黑的手快速從空中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陸柯詞一愣,立刻要調動起靈力來逃脫,可他剛動了這個念頭,身上便有淡綠色的光被黑手吸走,只一瞬陸柯詞便丢失了全身的力氣,四肢發軟。

邱岘甚至沒有聽見景栖那句別過去,他們以為見了彼此便安心了,警惕性放低不少,讓那只漆黑的手有機可乘——他死死攥住了邱岘的手腕,把他猛地往前一拽,邱岘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踉跄幾步,跌進空氣牆中。

景栖步伐極快,手指抓住陸柯詞的衣擺,另一只手的蓄起一個碩大的火球用力朝着空氣牆砸去,火焰卻在觸碰到那面空氣牆的一瞬間被凝固,陸柯詞的衣擺也被切開,景栖抓了個空,卻仍舊在愣神。

“陸柯詞!”陸樸懷拎着劍快步沖上來的時候陸柯詞已經沒了影,對面的邱岘也被抓緊了空氣牆中,他往前幾步走過去,哪有什麽空氣牆,他在陸柯詞和邱岘消失的地方來去自如,尋找不到任何的阻礙。

操。

他甚至沒看清究竟是陸柯詞和邱岘被抓到了什麽地方去!

空氣牆?哪他媽來的空氣牆?!

陸樸懷咬緊牙,從兜裏摸出幾張符來,景栖看了一眼,擡手攔住他:“別着急,孟春還沒完全恢複神魂,他不會這麽急着殺他們。”

“……萬一這次抓過去就恢複了呢?!”陸樸懷手裏皆是威力大得能炸了這個地方的符咒,他的手有些抖,“那個時候如果我不在,那就完了……”

“你比我們每一個人都清楚,”景栖握住了他的手腕,陸樸懷少見地沒掙開讓他頓了頓,過了會兒才壓低了聲音,“還沒有脫離我們的預料,冷靜點。”

陸柯詞感覺自己要凍死了。

睫毛和眼珠都要被凍住,嘴唇上更是凝了一層霜似的,手被那只黑手抓住還沒力氣掙脫,整個人都在往下墜落。

旁邊的邱岘和他一樣,兩個人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墜了許久手腕上那只手才松開,陸柯詞深吸了口氣,硬是挪着僵硬的手取下了自己的傘墜,緩慢地将它變大,指尖一勾,藏在傘裏的一縷綠光緩緩飛了出來,護住了邱岘的身體。

合攏時折疊的傘面翻飛,成為了在這一片黑暗中除了風聲以外唯一的聲音,陸柯詞不知道自己往下落了多久,直到身體開始回暖了,他才有力氣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

碩大的紫藤花樹在左側,身前是那條清澈見底的河,裏頭有魚、有水草、有各種各樣的生物在随着水的流動和晃動,河的對面是那片樹林,陸柯詞看見了樹林後面依舊是一片沙漠。

這也是幻象麽?

陸柯詞坐起來,将不知何時變小的傘墜挂回手鏈上,左右環顧,最後在紫藤花樹的另一側找到了邱岘。

邱岘也剛剛轉醒,望着周遭的環境有些懵,一扭頭對上陸柯詞的視線,頓了頓,從魂域的六芒星側問了一句:“陸柯詞?”

陸柯詞松了口氣:“是我。”

“這裏是……”邱岘覺得這裏眼熟得很,他怔愣着,停頓了許久,擡手指了個方向,“孟春就住在哪裏,對不對?”

陸柯詞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河岸邊不遠處,有一棟木屋,但他無法回答邱岘,抿着唇反問道:“這裏是幻境嗎?”

“……不知道,啧,裝神弄鬼的,”邱岘回過神,有些煩躁地站起來,“他到底想幹什麽?”

陸柯詞卻沒有回答他。

他身後的紫藤花樹顫抖起來,掉下無數的花瓣,落在陸柯詞身上,邱岘連忙把人往自己懷裏拉,連帶着退出好幾步,紫藤花樹下的土壤卻松動了起來。

邱岘接連往後退了幾步,懷裏的陸柯詞一動不動,眼瞳失了神,他的腳被紫藤花瓣擰成的一股細繩捆住,連帶着邱岘也一塊兒帶到了樹前。

土壤之中緩緩升起一顆土黃色的寶石,綻着刺眼的光,陸柯詞終于有了反應,他擡起手,輕輕觸碰到了那抹光的瞬間,耳朵內忽然響起一聲嗡鳴,連帶着雷鳴和雨聲,還有誰歇斯底裏地吼,一并傳進了腦海之中。

邱岘急得将書召喚出來,書卻在現形的那一瞬間掉落在地,黑色的封皮失去原本的光澤,邱岘使不出一點兒法力。

他的腦海裏莫名其妙地傳出許多聲音,紫藤花藤纏住他的腳踝與左手小指,一縷黑色的光緩緩通過花藤緩緩傳進他的身體裏,腦海中。

兩個人徹底失力倒下,塵封的記憶悉數浮出水面,識海和魂域內,兩條不同速度流淌的河同時禁止了下來。

那藏匿在空氣中的人終于完全露了形,他渾身漆黑,連眼球都是黑的,他緩緩走到紫藤花樹下,手指輕輕一勾,陸柯詞識海內陣法轉動,無數靈氣爆發而出,土黃色的寶石鑲進陣法最後一個凹槽,靈氣像一縷煙,被那人悉數收進體內。

六芒星已經亮起的四個角依次掉下一滴水珠,滴進河水之中,陸柯詞毫無陣法啓動的感覺,只依稀聽見有人說:“句芒大人,第十二位神族誕生了,是您親手創造的。”

高大的男人回過頭,他長相兇惡,懷裏倒是抱着一簇與他一點兒也不相符的花:“我哪來的空去創什麽神族,別胡說。”

仲春面無表情地從身後拎出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兒,小孩兒被他拎着,手腳胡亂揮舞,卻沒露出什麽懼怕的神情。

仲春道:“是您創造的,他的法術與我們同根。”

“……啧,我怎麽不知道,”句芒放下那簇花,往衣服上蹭了蹭手裏的泥,擡手在小孩兒眉心輕輕一點,小孩兒身上當真綻出與他們同根的綠色光芒。

“請您賜名。”仲春說,“既是您創造的,他便是我的弟弟了,是有資格與我們一同待在天啓的。”

“什麽時候弄出來的?怪了……哦,賜名,賜名……”句芒看着仲春那一板一眼的模樣就頭疼,他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最後敷衍道,“就叫孟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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