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邱岘的記憶到了這一步突然混亂了起來。
零零散散的,都是些在冥界修行時的碎片,他不殺鬼,不代表鬼不來殺他,在冥界內強者才有資格生存,以往他有神樹護着,如今沒了,只能投身進撕殺中去,那一段的記憶過得飛快,或許是他潛意識不想讓自己回顧起這些事,只能任由時間推移。
和孟春見面的時間愈發少了,人人都傳天啓界第十二位神族即将歸位,最近在通過最終的考核,但實際上已經開始協助句芒管理事物了。
阿岘想了想,孟春那個樣子居然能幫着句芒做點兒正經事,也不知道是副什麽奇怪的樣子。
他踏在一個膽大來挑釁他的小鬼的屍骨上,起身去了小木屋內,還沒來得及将身體散開,外頭傳來動靜,許是又是什麽挑戰者。
阿岘嘆了口氣,轉身開門出去迎敵,門外站着的卻不是什麽鬼族。
是一個穿着綠色短襖的小仙童,頭發紮得緊,又緊張,連帶着五官都有些變形了似的,結結巴巴道:“你,你是不是叫阿岘?”
“啊。”阿岘應了一聲。
“我家,我家神君三日後進行歸位大典,”小仙童将手裏金色的請帖往前一遞,“特,特來邀您前往。”
“……神君?”阿岘心底有了幾分猜想,但不太敢确定,“哪位神君?”
“句芒座下,孟春神君。”小仙童像是有些怕鬼,阿岘接請帖時手指不小心蹭了他一下他都被吓得一哆嗦,“三日後,您來便是。”
“好,”阿岘翻開請帖看了眼,上頭的字跡清晰,下筆有力,阿岘愣了愣才擡頭看着小仙童,“我會去的。”
小仙童這才松了口氣,哆嗦着行禮,轉過身飛快出了冥界。
孟春神君。
他們有許久沒見了,阿岘有些想象不出來如今的孟春神君應該是個什麽樣子,但他關上了門之後忽然有些想笑。
神君,當年那個小孩兒似的人竟然也成神君了。
他有些說不出的感嘆。
“為什麽要請那麽多人來看我登位?”孟春看着句芒将請帖一張一張發出去,急得搓手,“不請行不行?”
“請的都是六界當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叫他們認識認識你,以後辦事也方便,”句芒寫了一摞請帖,“再者說,你不也給阿岘發了請帖?”
“阿岘不一樣,我看阿岘不緊張,”孟春幹巴巴地說,“我看他們緊張。”
“緊張什麽,”句芒樂了,“到時候又不會叫你給他們舞一段兒。”
“就是緊張。”孟春說完便不想理句芒了,他看着句芒手裏那一摞請帖就緊張。
明日便是登位大典,句芒請帖發了三天請帖還沒發完,手裏高高的一摞,不知道到底要宴請多少人。
說是六界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要請來,孟春總覺得他把整個六界長了臉的人都請來了,也不知道到時候天啓界會不會不堪重負坍塌下去,把底下五界全壓沒了,看句芒還宴請誰去。
他心底嘀嘀咕咕的,嘴上卻沒說出口,趁着句芒轉頭和仙童說話的功夫悄悄溜了出去。
天啓界的建築通常沒有固定的樣貌,居住的神族太少,地勢又過于廣闊,常常被一些神族拿來随意開闊,按着自己的喜好用法術來更改居住的地點。
孟春将自己住的地方改成了山林間的模樣,一條河往看不見盡頭的地方淌,周遭樹林茂盛,天啓界少有風,吹過時樹葉嘩啦嘩啦響,季春前幾月下界時不知道從哪帶回來幾只妖獸,沒地方養,孟春便将他們都養在了自己的林子裏。
此時他走過去,那幾只妖獸便都湊過來,孟春摟着他們靠到一棵樹下,看着河流安靜地淌,有些發困。
不知道阿岘在做什麽。
他們有很久很久沒有見面了,上一次聯絡還是差仙童送了書信,那時候孟春的字寫得好難看,等阿岘的信回過來的時候孟春便覺得自己的字更難看了,狗爬似的,便再也不寫信了,找仲春拿了收聲玉符,一來一去,過了許久,硬是沒能見上面。
明天就能見面了。
孟春将頭枕在樹上,眼睛眯縫幾次,差點兒睡着的時候忽然覺得有誰在扯他的頭發。
他回過頭,只看見那藏在地面雜草間的一只黑漆漆的手,孟春皺起眉将妖獸放開,起身去樹後查看。
剛一走過去便遇見一人,黑衣黑發,和印象中的樣子沒多大差別,孟春愣了愣,還沒開口,阿岘便沖他躬身拱手:“孟春神君。”
孟春怔着看他,嘴唇微微張開又合上,最後往後退了一步,同樣供起手:“許久不見,不知……”
他話還沒說完,阿岘忽地笑出了聲,孟春又一次愣住,随後飛快把手放下,擡頭瞪着他:“你裝的!”
“嗯,我裝的,”阿岘笑得眼睛都眯縫了,“總覺得叫你兩聲孟春神君挺有意思的。”
“那等你成鬼王了,我也要喊你鬼王,不喊阿岘了,”孟春将手背到身後,他頭發又長了些,又不愛束起,這時手指剛好擦過發梢,他蜷了下手指,“你什麽時候才成鬼王?”
“還早着呢,哪那麽容易就成鬼王了,”阿岘笑了會兒,才認真地看着他,“以後得請你照顧我了,孟春神君。”
孟春被他說得挺不舒服的,也說不出是哪兒不舒服,反正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他擡手撓撓臉,說:“你不要喊我神君,喊孟春,喊阿枧。”
阿岘點點頭不說話了,和孟春站在樹下莫名其妙的對視。
這兒挺大的,句芒将這一片地方都分給他了,由着他布置,平常也不會有人來,偏偏今日仲春來了,隔老遠就喊了聲:“孟春!有人找!”
“啊,嗯!”孟春匆匆忙忙挪開視線,從樹後探出個腦袋,“誰找我?”
他話音未落,一個打着滾的白團子砸到他臉上,砸得他往後退了幾步,阿岘連忙接住他,緊接着又聽到前頭有人嚷嚷:“玄武你撒什麽癔症把虎子丢出去幹嘛!”
“那,那是白,白虎啊?”玄武揣着袖子走在最後頭,慢吞吞地說,“你一,一路摟着,我當是個枕,枕頭呢。”
朱雀飛快撲過來,在白虎往地上滾了好幾圈後把他摟進懷裏,扭頭指着他罵:“他年紀小,走不得路,我摟着他怎麽了!”
“對,對,走不得,你小時候,我們都是拿根繩子綁,着你,放紙鳶似的牽着,你飛,”玄武道,“從來,不讓你走。”
青龍聽得煩躁,擡手在玄武後腦勺拍了下,道:“去給白虎道歉。”
玄武捂了捂後腦勺,慢條斯理地走到朱雀面前,低頭沖他懷裏的白虎說:“我,錯了。”
白虎沒理他,張大嘴打了個呵欠,還故意把虎牙露給他看。
玄武又捂了捂胸口:“呀,我好怕。”
“別鬧了,”青龍走過來,沖着孟春說,“還未恭賀你終于登入神籍,以後便要叫你孟春神君了。”
“別別別,”孟春擺擺手,“還是叫孟春。”
他說完又扭過頭給阿岘介紹:“他們是四方神獸,住在天啓四個方位的神獸,很好玩兒的。”
阿岘點點頭,孟春又給四方神獸介紹:“這是阿岘。”
“這就是阿岘啊?”朱雀捏着白虎的爪子沖他揮揮手,“孟春常和我們提起你。”
“啊。”阿岘不知道該說什麽,孟春從來沒說過他什麽時候認識了四方神獸。
寄來的信和收音玉符中向來都是孟春在說些修行之事,偶爾還在其中摻雜兩句句芒今天又幹了什麽蠢事被仲春板着臉訓了,你什麽時候來找我玩兒我好無聊,從來沒聽他說過這些。
四方神獸此次前來也不光是為了湊熱鬧的,他們說有要事在身,無法參與明日的登位大典,便提前來送禮,說完玄武變成原型,從自己的殼裏掏出一大堆東西,孟春一邊笑一邊接,和他們打鬧,像是熟得很。
阿岘站在樹下看他們,有些百無聊賴,又有些後悔不該這麽早來。
但此時人界是黑夜,他要穿過人界來天啓只能來得這麽早,否則便會被日光灼傷。
鬧騰了好一陣兒,四方神獸才和孟春揮揮手走了,孟春像是很喜歡白虎,還摟了摟他,白虎不排斥旁人抱他,爪子卻一不留神在他肩膀的衣物上留了個刮痕。
孟春沒注意,阿岘卻看到了,他啧了一聲,等四方神獸走了,才湊過去戳了戳孟春的肩膀:“疼麽?”
“嗯?”孟春聳起肩膀看了眼,搖搖頭,“不疼的……只是這些,怎麽搬回去?”
玄武帶來的東西太多了,有好多是孟春叫不上名字的,就算用法術搬都得搬上好一陣兒。
阿岘嘆了口氣,說:“你如今住哪兒?我給你搬回去吧。”
“就住在河岸邊,往前走一小截路就是,”孟春笑着點點頭,從腰間的吊飾上取下一顆白色的珠子,珠子在他掌心化作一把白色的油紙傘,他用傘尖輕觸地面,地面上便長出許多藤蔓來,藤蔓裹住那些禮品,孟春拎着傘,沖他說,“走吧。”
阿岘點點頭,掌心輕輕一合,從掌心中淌出不少黑霧,黑霧落到地上又變成黑手,幫他把剩下的禮品都拿了起來。
他們一起回了孟春如今的住處,将禮品擱在裏屋堆好,阿岘看見裏面已經堆了不少東西了,放好後有仙童推門進來整理,阿岘去了主屋,将內外打量了個遍,忽然笑了:“孟春。”
“嗯。”孟春點點頭,倒上一杯茶,“怎麽了?”
“這屋子是你什麽時候建的?”阿岘問。
孟春輕輕放下茶壺,嘴角勾起來,他本就生得好看,勾着嘴角笑時總覺得整個人都更靈動了些:“句芒把這一片地區給我的時候,就建出來了。”
“怎麽不告訴我?”阿岘接着問,他往後靠在門框上,挑起眉看他。
“我打算等你來了讓你自己看的,”孟春張開胳膊,“看,想起什麽沒?是不是特別眼熟?”
“嗯,”阿岘點點頭,“和婆婆家一模一樣。”
孟春笑了笑,站起來,手裏那把油紙傘變回了珠子挂回腰間,他走到阿岘面前,仔細地看着他:“許久不見了,抱一下?”
阿岘這次愣了會兒才點頭,張開胳膊還沒把人摟進來,孟春便伸手十分用力地抱住了他。
孟春比他矮半個頭,剛好夠他将唇貼在他的耳邊,他們抱得極緊,直到這時候阿岘才感受到了在冥界沒有的安心,仿佛孟春是填補他魂魄缺漏的最後一塊。
阿岘聽見自己的心跳逐漸回歸平靜,又在孟春将額頭抵在自己肩膀上時猛然跳動起來。
“我其實還是有一點點想婆婆的,”孟春小聲說,“也有一點點想你。”
阿岘說不出話,那年在冥界,他本就伴他而生,此時就連心髒也随着他的語調跳動。
隔了許久,他才清了清嗓子,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