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手頭查着的事忽然轉交給了句芒,孟春便這樣閑了下來。
他閑着沒事,又要躲仲春日複一日的抽背,拉着阿岘從自己的小河邊跑到冬神玄冥的住處看雪。
那裏的雪鋪了一地,踩上去咯吱咯吱響,腳印印上沒多久便又被從地上冒出來的雪填滿。
他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短短幾日便将天啓界上下逛了個遍,最後還是被仲春逮到,回了自己的地盤開始抽背。
孟春靠在阿岘身上,任憑仲春問什麽他都答不出來,每當仲春要生氣,他便從指尖開出幾朵花讨好似的遞過去,搞得仲春哭笑不得。
那日阿岘說有事要回冥界,孟春便送他到界階口:“什麽時候回來?”
“我還沒走。”阿岘有些無奈地看着他。
“總得問清楚些,到時間了你還不回來,我才有理由去冥界找你啊。”孟春答得理所應當。
守在界階門口的幾個護衛眼觀鼻鼻觀心,就當他倆不存在,阿岘的表情愈發無奈了,同他說:“半日,最多一日。我好歹也是個鬼王,總得回去處理些事物。”
“那我好歹還是個神君呢,都沒有什麽要處理的事,好無聊,”孟春伸手過去拉着他的手,手指一點點往上爬,在他手腕上那個護得完好如初的花環上點了點,“早些回來。”
阿岘卻頓住了,嘴裏含含糊糊地嗯啊一通亂應,手輕輕抽回來,快步下了界階,孟春像是看見他耳根紅了,連下界的腳步都有些匆忙。
孟春低頭盯着自己指尖看了片刻,又踮起腳往下看,旁邊的護衛攔了下:“神君,句芒大人不允許外出。”
“啊,我知道,”孟春站直了,又有些疑惑地掃了眼自己的指尖,“我就是……看看。”
阿岘最近怪怪的,但孟春說不出哪裏怪。他們認識也有幾百年了,互相之間靠一靠,拉拉胳膊碰碰手臂什麽的也是常事。早些時候孟春被仲春關在屋子裏背書,阿岘還會變成煙霧從門縫鑽進去讓他靠,跟個挺大的枕頭似的,靠着還很軟。
但最近阿岘不讓靠了,或者說是靠的時間稍微久一些他就會把自己推開。
為什麽?
孟春想不明白。
他從界階溜達回自己的樹林裏,靠在那顆種下不久的紫藤花樹下,看着一只腓腓從河岸對面跳過來,那只白毛的腓腓毛皮被他養得有光順滑,摸起來就不想松手,他眯縫起眼睛,看河水淌過,紫藤花的花藤也往下垂,似乎是在他臉上輕輕掃了下。
這些種在天啓界的植物逐漸有了靈氣,但能自己行動起來,還撓臉的,這是孟春見到的頭一個。
他将腓腓放開,轉過身去,以掌心貼合在紫藤花樹上,合上眼,竟然從那根部探查到一縷小小的魂。
用靈力澆灌而出的魂,純淨而無暇,孟春頓了頓,閉着眼轉過身。
何止紫藤花樹內,他閉着眼,卻在一片黑暗中看見周遭的花草樹木中都孕育而出那一點點閃着光的魂魄。
這些是他創造的,他放置于此處的,會在不久後誕生出新的生命。
孟春驚喜地睜開眼,打算等阿岘回來之後便将這個消息告訴他,可阿岘卻忙了起來,來天啓只能呆上一會兒便又要離去,不知道他在忙什麽。
樹林裏的花草樹木中的魂逐漸長大,孟春沒了阿岘陪伴,原本無聊的日子便更加難捱,恰逢玄冥座下仲冬神君大婚,迎娶妖族女子,句芒帶着他們三個去參加婚禮,鬧哄哄的一通玩兒才沒那麽無聊了。
孟春看着殿內,仲冬耳垂上忽然多出的一滴水滴形狀的印記發愣,等回去了之後他呆在仲春的柳樹上,用柳條編出一張吊床躺在上面,仲春懶得理他,抱了本書靠在樹下看。
過了許久,孟春忽然開口道:“仲冬将他的雙修契送出去了啊。”
“是啊,”仲春道,“成親了嘛。”
孟春又不說話了,他翻了個身,不知道哪來的風吹得劇烈,他也跟着風搖搖晃晃:“這個雙修契啊,一個神族只有一個,對吧?”
仲春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萬一我哪天把雙星鑒送出去一個,”孟春翻身下來,不知道在想什麽,他腦子裏總有奇奇怪怪的想法,“又收不回來了,怎麽辦?”
仲春擡起眼看他,像是看穿了他心底所想,答非所問:“你要閑着沒事兒你就幫句芒大人去。”
“我不去,他最近查邪修的事兒查得快走火入魔,兇得很,”孟春又翻身上了吊床,手指在空中畫出六芒星,“我就是想啊,萬一哪一天我想把雙星鑒送人了……”
“孟春,雙修契不能随便送人,”仲春合上書,轉身到孟春吊床前,擔憂地看着他,“一旦牽連上了,除非你死,否則雙星鑒永不消除……你一旦死了,被你贈與的那一個也會死,明白嗎?而你又是主契,對魂魄的損傷不可估量。”
“啊,”孟春說,“我随便問問。”
他之前也這樣問過好幾次,卻沒有一次問得這樣仔細,仲春還有些擔心,想繼續說教,孟春幹脆跳起來,嚷嚷着我去幫句芒便離開了。
孟春當真是随便問問,在看見仲冬耳垂上那滴水滴後,腦子裏冒出來的奇怪想法讓他不得不問問。
雙修契會讓他們在相同的地方擁有相同的印記,只有彼此能觸碰,他的雙星鑒已有數百年,若是硬要找個贈送的人……那應該是要給阿岘了。
也不必着急贈送,但若是要給,阿岘應當是最合适的人選。
孟春一邊想,一邊溜達到了自己的小河邊,閑着沒事兒往裏丢石子,打水漂。他有些糾結,阿岘或許是不想和誰雙修的,上次聽見那什麽妹妹要雙修時表情分明嫌棄得緊。
人家妹妹有什麽不好的,雙修有什麽不好的,那麽嫌棄幹嘛。
孟春又往裏丢了顆石子,腦子不知道拐到了什麽彎裏去,想,阿岘最近對我怪怪的,是不是也嫌棄我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笑,孟春回過頭,看見阿岘站在那裏。
“堂堂神族,”阿岘看上去心情不錯,語調都是上揚的,“閑着沒事兒往河裏丢石子玩兒?”
“堂堂鬼王,”孟春還沒理清自己的想法,猛地見到他了有些別扭,“閑着沒事兒看人往河裏丢石子玩兒?”
“你往哪兒都石子我都沒意見,”阿岘笑了,他指了指河水,“但你仔細看看,河水中那河靈腦袋上都被你砸出三個包了。”
孟春愣住,擡眼望去,河水裏冒出一個小孩兒,滿腦袋的包,痛極了也只能憋着,他連忙踩着河面過去,給小河靈治好了他的傷。
等回頭時阿岘已經不在河岸邊了,他最近來天啓的時間本來就少,治個傷的功夫還不見了,那麽大一個鬼王,來無影去無蹤,煩死了。
孟春一邊嘟囔一邊靠回紫藤花樹下,手指又開始在空中畫,淺綠色的光将他勾出的線條現形,兩顆靠在一起的六芒星,樹上忽然伸下一只手,抓走了其中一顆。
他連忙将光散去,擡頭瞪着阿岘:“你做什麽?”
“你畫的是什麽?六芒星?”阿岘攤開手,手中空無一物,“還挺好看。”
“……好看也不給你,”孟春嘟囔道,“不給你。”
說完他又靠在樹上愣神,阿岘從樹上跳下來,悄悄将剛摘的一小撮紫藤花放在他頭發上,見他沒察覺,便眯起眼睛笑。孟春心底別扭,但本能卻是誠實的,阿岘坐在他身邊,還沒多久他就開始困,那頭長發被他蹭得亂七八糟,阿岘将他的頭帶到自己肩膀上,讓他靠着自己,不多時旁邊便傳來了安穩的呼吸聲。
隔了會兒,像是在喃喃自語,阿岘盯着自己的手掌,輕聲道:“如果我偏要呢?”
阿岘的确有許多事物要處理,當上鬼王後的日子不比以前輕松,時常忙得找不着北,或許是因為他要空出些時間去天啓找孟春的緣故,便更加忙碌了,等孟春醒來後沒多久他又回了冥界。
他有了自己的房屋,卻還是愛住到那個有土坑的木屋裏去,此番來得匆忙,什麽也沒準備,直奔冥王殿而去。
冥王殿內外有重兵把守,進個大門口都得通報半天,好在阿岘不用通報,冥王也恰巧就在附近遛彎兒。
“淮空!”阿岘喊了聲。
那日在人界,嚷嚷着要阿岘同他妹妹雙修的男人回過頭,眯縫着眼睛看了會兒才确定了是阿岘,大步走過來:“在外面呢,能不能給點兒面子。”
“……冥王大人,”阿岘頓了頓,覺得自己大概是被孟春傳染了,不管遇上什麽等級的大人物都直呼其名,“你叫我來,所為何事?”
“前些日子你不是要我查你屋外那顆樹去哪了嗎?”淮空道,“如今倒是有了些消息,是一名鬼族将他搬去了人界,那鬼族肆意搬動神樹,已被神樹侵蝕,灰飛煙滅了。”
“他閑着沒事兒搬我的樹做什麽?”阿岘皺着眉問道。
“這就不知道了,”淮空挑着眉看他,“你對一棵樹倒是挺上心,何時對我妹妹上上心?”
“我對她真的沒那方面的意思,饒了我吧,”阿岘笑着往後退了一步,“那樹是神樹,被人搬走了總得弄清緣由,才好安心不是?”
“倒是如此,我還真沒察覺到冥界何時多了神樹,是我疏忽了,”淮空應聲道,“去我宮中坐坐?”
阿岘的表情僵了僵:“免了吧……”
“淮玉今日不在!哎,早知道便不把你倆湊對兒了,”淮空嘟囔了句,“跟躲什麽似的。”
阿岘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順口問:“她去哪了?”
“不知道,許是人界吧……”淮空頓了頓,“人界今日便遭天道降罰,連帶着我冥界也濕氣重了。”
阿岘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看見石柱上不斷淌下的小小的水,嘆了口氣。
“你是誰?”孟春看着面前的女人。
這女人臉色蒼白,身體不大好的樣子,穿着卻十分講究,首飾也精細,她笑起來好看,溫聲道:“我來找鬼王阿岘,可在天啓界?”
“不在,他不在這裏,”孟春來界階旁,原是打算趁門口護衛不注意想溜到人界去玩兒的,不曾想卻有人走了上來,只能一本正經答道,“他最近忙得很,許是在冥界。”
“好,那我便去冥界尋他。”女人點點頭,想想又道,“罷了,他怕是不想見我,你能否替我轉達一事?”
“什麽事?”孟春問。
“你同他說,淮玉當真沒那個與他雙修的意思,見他別再躲着我,也替兄長向他道歉,我家兄長……性子忒急了,”淮玉笑道,“這麽說便好。”
“哦。”孟春點點頭應下了,淮玉沖他揮揮手,沒許可也不能随意入天啓界,便轉身沿着界階往下走。
她每走一步,界階的雲都下陷一些,像是盛滿了水,随時都會塌陷一樣,孟春盯着看了片刻,忽然蹲下來,手指在界階上戳了戳,又掰下界階邊緣的一塊雲,輕輕一捏,水如泉湧,那一小塊的雲便積攢了無數的水。
怎麽會這樣?
下雨也不應從天啓開始下,管理雨水的仙君在天庭,怎麽可能下到在天庭之上的天啓來?
旁邊的護衛又要看過來,他們總是警惕地盯着自己,讓自己不要随意下界。
孟春愣了愣,站起身,慢慢離開了界階旁。護衛這才挪開了視線。
在護衛們看不到的地方,一根細小的藤蔓順着界階而下,它像是孟春的眼睛,帶着孟春看到了天庭之內,并無雨龍仙君在籌備降雨。
那這水從哪來?
他又将藤蔓探到人界,只見人界天地陰暗成一片,天空之上似有一個碩大的水球,遮住所有的光亮,白日也如黑夜,地面的人們不安地帶着行李試圖往高處挪,河水和海水浪花逐漸升高,就連村口的井水也滿溢地四處都是。
孟春将藤蔓猛地抽了回來,一睜眼對上了句芒的臉,他卻抿着唇想。
水淹四方,人界怕是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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