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婆娑世界裏說“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可惜,容蘇經由幾次三番的點化,卻也未生出點志存高遠的氣魄來,她這款魚目混珠的冒牌妖精,正牌乞丐,在人間幾百年的游蕩生活,若是請誰做個批注,那就是鬥大的一個“混”字。
說起來她比旁人多啃那麽些年的幹飯,居然還能活得豬嫌狗不待見,不是沒有理由的!
自從周身被妖君調理舒爽後,她都快閑出屁來了,要什麽有什麽,雲澤和半嫣又因為在那老妖婆手裏欠下好大一份情,卯着勁往洞府搬吃的,生怕一個伺候不周到被她尋釁滋事怼上一通。
容蘇耷拉着眉眼,好容易扒出來一點良心:“雖說君上把我散養了,但成天就這麽安逸享樂的,是不是不太好啊?”
半嫣點點頭,又飛快搖搖頭,不說話了。
忙着褪魚鱗的雲澤得出空來,先充分利用鼻腔噴薄出的氣息“哼”了一聲,才不鹹不淡的慢悠悠說道:“你就最好幾輩子都這麽躺着,活得比那鼈精還時候長呢。”
“啊”話音還沒落,雲澤腦門上就挨了一棒槌,目光哀怨的看着半嫣。
容蘇倒是氣定神閑,不予計較:“之前君上說,吞了大妖的內丹會反噬,可他走之前分明已經替我調理好了,直到現在也并無異常,我就是有心想多修煉修煉,也不知道從哪下手啊。”
狗嘴裏也能破天荒的吐象牙,容蘇說的是實情,她雖說是閑着找消遣,其實擔驚受怕的心思一刻也沒敢放下過,妖君不可能養個廢物在身邊,她心裏明鏡似的,可藤妖的修煉之法她一竅不通,卻跟誰都不能說破,只能這麽一邊緊張一邊吃吃喝喝。
心思細密如半嫣,一眼看破要害:“如今經脈雖穩,是因為封住了氣穴的緣故,日後只要宮主稍用靈力,內丹還是會起沖突。”
“要是什麽都做不了,那不就真成廢柴了?!”雲澤不怕死的補充道。
如果不是因為此地險境重重,她是願意廢下去的,可時勢所逼,畢竟還當着二妖的面,不好太沒志氣:“有什麽跡象可以證明靈力一定會相沖嗎?”
容蘇死死盯着他們,一副如臨大敵的謹慎表情。
“有”半嫣深思熟慮一陣:“頭暈,胸悶,嗜睡,腹中發熱。”
一字一頓,以容蘇的心口為靶子,紮了個篩子似的窟窿眼。
“別說了別說了,我靜一靜。”
她嗚呼哀哉的向後倒去,瞬間就感覺自己行将就木,哪哪都疼,渾身不自在了。
半嫣為難道:“那不然,從頭練起吧。”
等的就是這句話!
容蘇“噌”的坐起身來,一半真情一半假意道:“也只能這樣了,你也知道我之前從雷劫下撿回一條命來,什麽也記不得了——不過你放心,今時不同往日了,我已經靈力大增,只要勤加修煉,很快就能出關的!”
雲澤驚得下巴都要掉了:“開什麽玩笑?!就你現在的悟性,從頭練起得多少年……”
“嘶”容蘇立馬瞪回去:“白眼狼,翻臉就不認爹了,你的命還是我救的呢!讓你教我修煉不好麽,以後綠籬的魚不用你抓了,也不用聽我吆五喝六了,只管當好你的師父還不成?!”
“太難了……你還是讓我捉魚吧!”雲澤罕見的沒有報複回來的心思。
“……”
半嫣只好出來解圍:“宮主與我是同族,內修之法交給我便好——雲澤只需要教會宮主如何運用靈力就可以。”
雲澤立馬松了一口氣:“這倒是可以試試!”
自此之後,兩方的地位有了颠覆性的轉變,一向被老妖婆壓迫的低階小妖們立馬有了翻身做大王的滿足感,锱铢必較,無所不用其極。
容蘇還沒有從廢柴崛起的熱血中緩和下來,竟然沒有一句怨言,當然這也得益于她早前混江湖時磨砺下來的皮糙肉厚的底子,如今的所受得罪與在人界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內修講究的是氣勁調和,需靜心,既要了解被消解的異族靈力之所長,也要清楚自己的優勢,相輔相成,才能把兩種截然不同的靈力脈絡徹底融為一體。
“恭默心馳,凝神移跡。”
“嘭”一滴晶瑩的水珠從潭中脫離出來,升騰在她面前,轉而化成無數細小的顆粒,像一陣輕霧飄散在空氣中。
半嫣不疾不徐道:“凡是落地而生的精怪,都需水的滋養,取水只需要用到最少的靈力,試試?”
容蘇還沒從上一句話緩過來:“恭默什麽,這句話也要記得麽?”
“這是宮主早前被仙人指點時,留下來的十六行心訣。”半嫣目光閃過一絲猶豫:“其實,除了宮主,族中還沒有妖能完全參透。”
容蘇登時紅了半張臉,慚愧道:“就連你也不知道?”
半嫣:“我只會用前兩句。”
完了!出來混果然是要還的,之前被師妹逼着讀不進去的那些書,現在又要卷土重來一遍麽,這年頭連做妖都這麽講究了?!
她如今騎虎難下,只能梗着脖子硬上了,能理解多少就學多少。
進度着實慢,就光前兩行,聽半嫣詳細解釋到融會貫通就用了三天時間,容蘇每次的殺傷力都極大,潭中的水都快炸得就剩下個坑了,才凝出一口碗大的水珠出來。
剩下的心訣半嫣只能在字面上解釋,一掃自家宮主的白丁氣質,其他的卻也幫不上忙,容蘇只得托雲澤去花陽宮,将那鎮宮之寶——石碑上的刻字謄寫過來,在洞府的牆壁上歪歪扭扭的刻了十六行,日夜不休的瞪着,內心期盼有朝一日能瞪出朵石頭花出來。
好在她雖然讀書不多,但記性奇佳,腦袋還算靈光,在人界的窮鄉僻壤混了那麽多年,為了能有口飽飯吃,什麽手藝都嘗試過,大小也算是個“雜家”,骨子裏透着一股沒腔沒調的小聰明勁,最擅長展示些油滑的表面功夫。
至于十六行心決,一知半解做不到,一字不落倒也不費力氣,哪裏需要調動丹田氣,哪裏要結合手上招式也都了解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全靠老天開眼。
“挫其鋒銳,随遇而安。”容蘇一邊閉眼念叨一邊着手比劃。
念叨煩躁時,她突然記起來了淮焰當時替她化解內丹時說的話“想你最執念的東西”,竟然有一瞬的失神,不同以往的空蕩蕩一片,她有了揮之不去的執念——那個夢境!
她來了靈界之後的夢裏的景象越來越确切,居然在這會平白無故的竄了出來,攪得一陣血氣相逆。
“別動!”半嫣在後面驚呼出聲。
眼看容蘇的靈力越聚越強,一掌揮在石壁上,血跡順着縫隙蜿蜒流下。
“沒事,走神了。”她抹了一把嘴上的鮮血,神色有些慌張。
半嫣臉色發白的追過來,試探了下她體內的靈氣,驚奇道:“怎麽會……氣穴這麽快就沖破了,明明還沒練到最後……”
“碰巧吧”她扶着石壁席地而坐,現學現用的将那股不停向上蹿的氣勁平息下去:“明天再練吧,我累了。”
這個要求是半嫣早就料到的,她甚至都沒想過容蘇會堅持到現在,雖說是比之前稍有起色,但全是靠運氣歪打正着,時靈時不靈的,距離恢複藤妖元尊的往日風采尚有一段距離,就不用說更上一層樓了。
“記得讓雲澤再駝些水來,洞裏的藤蔓都快枯了。”
“知道了。”
半嫣走後,容蘇才徐徐喘出來一大口氣,嘴巴裏血液的甜腥氣開始絲絲縷縷的化開,不光是沖破了氣穴的緣故,剛剛那一刻,她是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屬于藤妖的那部分靈力在翻湧,近萬年的妖修,積蘊之深厚,氣勁之霸道的是現在這副身體的主人所駕馭不了的。
一時引邪入體,在所難免。
正因為藤妖的影子還沒有完全消失,所以在練習心決的時候,她時常感覺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在成長,以一種突飛猛進的速度,也許是妖族的內丹也是有記憶的,重新修煉就像溫書一樣,既陌生又熟悉。
摸到了這個規律,她的目标就清晰多了,只需要按照淮焰曾經教給她的“凝神,用心”就可以順遂的利用藤妖本身固有的天分和慣性,迅速掌握所要使用靈力的分寸感。
從未見過天光的人,一旦撕扯出了一絲可供喘息的縫隙,就會以賭上性命的力氣去把握這個機會。
她有了忌憚的東西,有了執念的東西,再也不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小乞丐了。
幾百年來她從未有像如今這般努力過,浪子回頭,軸起來更是兇猛,似乎把之前散漫時漏掉的韌勁全都找補回來了,在洞府中難分日夜,不眠不休的練習,直到既能撼動山石,也能凝滞雨露,感覺到體內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可以釋放出來。
當漫天晶瑩的水珠在她面前定格,又漸漸迸發為水霧飄散的時候,那景象如夢似幻,給了她從未有過的體驗,險些生出了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
隔天,容蘇精神抖擻的打算給二妖開開眼界,膨脹的自信心促使她手不受使喚的抖了三抖,玩砸了。
等到半嫣沒精打采的趕來例行教學的時候,着實被洞府中濕漉漉的水汽,滑得差點跌了一跤。
“怎麽着,不想練了,打算同歸于盡啊!”
雲澤離老遠打了個噴嚏,一點情面也沒給她留。
“有進步了吧?”此時容蘇還沉浸在半分慚愧,和壓制不住的小得意情緒中,沒有搭理雲澤,緊張的盯着半嫣。
“嗯,雖然不熟練,但心決要法已經全記住了。”半嫣認真的評價道:“可比那些草精要強得多。”
和預期的結果相去甚遠,容蘇膨脹了一早上的自信心頓時癟成了一灘死水,拔涼拔涼的沉了下去。
“那就是說可以開始外修了。”雲澤沒由來一股子興奮勁:“這可就是我的專長了!”
容蘇不情不願的跟着被那比自己矮上一頭的花毛鳥精,走到中央的空地上,聽他叽叽喳喳的開始念叨:“外修就是要利用自身所長去進攻,一般低等級的妖怪用的是原生武器,比如說獸族會用獠牙,利爪,翼族則是用喙和翅膀,像你們地靈族這方面比較弱勢,只能借助氣味,妖毒之類的非直接進攻的方法。”
容蘇有一搭沒一搭的拆臺:“上次見你家君上争鬥時,不也什麽都沒用,他是低階的妖怪麽?”
“那當然不是!”雲澤激動的解釋道:“狼族在望月夜裏本來就不化形,況且各族中還沒有能讓君上用到靈器的妖怪,也就我爹活了那麽大歲數見過一次,哪能輪得到給我們開眼……”
“哦”她假惺惺的拉長了調子,問道:“你在翼族算什麽階位的妖,也有靈器使嗎?”
“也算是有吧。”
一天天恨不得鼻孔外翻橫着走的鳥崽子,居然還有謙虛的時候,面帶羞紅的拿出了自己的看家“寶貝”。
一副——鐵牙套!
準确的說是一副帶有假牙的嘴套,分布着一排尖細的利齒,不仔細看還分辨不出來,冷硬的鐵器刻意的營造出一種“吃嘛嘛香,咬啥啥斷”的威脅以及壓迫感。
他迫不及待的将假牙套在手上模拟其強大的咬合力,聲稱此物是由翼族族主為自己量身打造的神器,能有震懾四方,咬遍各山無敵手的氣勢。
容蘇想象了一下一個撲棱着花翅膀的雛鷹,套着這麽個假牙,頭重腳輕的滑稽感,就絕望的閉上了眼。
有這麽個新鮮出爐的師父悉心教導,還真他娘的猴子腚的有趣啊!
“來,我看看,你用什麽練習比較合适。”雲澤作死的繞着容蘇嗅了一圈,評論道:“也沒什麽能吸引妖的味道,沒有香氣就算了也沒毒,資質也太平庸了。”
“……”
容蘇忍無可忍,娴熟的運用新學的“凝神移跡”大法,催動藤蔓繞在手臂上,惡狠狠地警告道:“你是不是忘了,白藤一脈可是靈界之中唯一開葷的地靈族,用什麽娘們唧唧的香氣毒氣的!”
雲澤被對方的剽悍氣質糊了一臉,委屈的埋怨:“我們淩風谷和花陽宮隔了好幾座山頭,不清楚細節很正常嘛……”
由于容蘇開局就在氣場部分占了上風,之後的練習變得非常清爽。
無法再輸出炫耀值的雲澤,只好又換了一種方式,來壓制對方時不時指出來的常識漏洞。
“君上說不論用什麽武器去攻擊,都要和做到相互融合。”雲澤看了一眼兩眼茫然的容蘇,好心的解釋道:“就是說你得引導所用的靈器,要有充沛的感情……”
——什麽狗屁玩意,這小崽子居然還跟那鐵牙套培養過感情麽?!
“神識不是一朝一夕得來的,每一層境界都需要幾十年如一日的修煉,你雖然忘記了這個過程,但只要內丹還在,突破起來應該——”
雲澤掃了塊還算幹淨的地皮坐着,興致缺缺的沖容蘇一揚下巴:“算了,你先練吧,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