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近天崇山首屈一指的大事,莫過于容蘇從魅惑衆生的藤妖轉型為能屈能伸,沒皮沒臉的未來靈姬這一質的飛躍了,衆妖對收放自如到這個程度的容蘇簡直百般嘆服,這事還真虧她幹得出來!
容蘇原想着雲澤和半嫣去了島上接仙翁,幾日沒回來,綠籬肯定蕭索了許多。
沒承想,院子裏跟趕集似的熱鬧成了一團,隔着竹林都能聽見吵吵嚷嚷。
“別往裏搬了,都快放不下了!”
“房梁上且能站呢!倒是往裏邊擠一擠啊…… ”
“……”
雲澤吃力的從一堆小妖裏扒拉出來,剛站穩就将手裏包袱猛地一卸,差點砸出個坑來。
他一面往外翻東西,一面擡頭喊:“好了好了,放完東西就回吧,我會跟宮主說的……”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居然會有小妖上趕着給容蘇送禮,花陽宮空了好些年,門前尚可羅雀,裏頭連只撲棱蛾子都不願意往進飛,搬到了綠籬倒是隔三差五有了些煙火氣。
容蘇在院子周旋了半晌,才從小妖們的熱情裏脫身,笑得臉都快僵了。
“這怎麽回事?”
“也不知道哪個大嘴巴子瞎傳,我一回來就聽說你要跟妖君去獻都了,這不,各族上趕着給你踐行來了。”雲澤空出手來,一件件的指着:“小雲雀送的佛鈴花,蠍子精送的沙舟,豬頭山的藥鍋,還有些水囊,罐子……”
容蘇不滿的一翻眼皮,脆聲道:“說誰大嘴巴子呢,我本來就是要救萬妖于水火,去将那煞神綁回來的!我哪知道他們反應這麽大啊!”
雲澤大吃一驚:“這消息你傳的!姑奶奶你臉呢,別把牛皮吹破了不好收場!”
容蘇涼着臉,掃了他一腿:“你小子就好好看家護院,等着給姑奶奶接風洗塵吧!切——哎,這什麽東西?”
他衣袖間鼓脹,心虛的往後一縮。
“別動!”見他躲,她反倒更來勁了。
于是拎着雲澤的後領口甩了兩下,噼裏啪啦掉了一地棗花糖,容蘇的臉色更黑一層:“好小子,還夾帶私貨呀?”
“不是!”他立刻狡辯了一句,趴在地上一顆顆撿起布包裏,鼓着腮幫子吹灰:“這些都是黑熊精……都是自己給我的,不信你去問!”
震驚!妖族首富家的兒子離家出走後,竟然面臨如此慘境,噫籲兮!
容蘇沖着門外一揚下巴:“收拾收拾,全都給退回去。”
雲澤吃驚地瞪圓了眼睛:“沒毛病吧?!我可是摸着你的性子,特意留下的。之前還忒不要臉的各山偷菜呢,這這這……這些東西你居然狠得下心還回去!”
“自古名利不好兼收,容易膨脹。”容蘇難得正經,淡淡道:“再說了這裏都是沖着君上來的,是吧?”
雲澤翻了個白眼:“算你有些自知之明。”
“那他們怎麽不直接去送給正主呢?”
“他們敢!借十個膽子也不敢有妖怪敢去君上面前現眼!”
“那不就得了,我要替他收了,得死得多快。”
“對啊。”雲澤琢磨了一陣,恍然大悟。
她輕飄飄的說完,随手沒收了首富家兒子的棗花糖,扔給雲澤淡泊名利的潇灑背影,可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你——”
“地窖裏搬壇甜酒給黑熊精送去,咱不欠他的!”她回眸一笑,十分大度的:“以後有了好東西,要知道孝敬長輩,救命之恩深似海,曉得麽?”
雲澤恨不得拿鞋底上去抽她,果然是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上次在山崖上的事撇下她不管的事,時不時就要被這老妖婆拉出來渲染一番,且大有一副晚年以此為殊榮的态勢。
簡直是……孽債啊……
老妖婆正春風得意:“嫣兒?嫣兒,包袱收拾好了沒有?吃不吃糖?”
雲澤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獻都向來上不奉神靈,下不恤萬民,是無處投胎的魑魅魍魉都喜歡聚集之地。
煞神從地門中逃出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通往凡界,非鬼月時節煞神降世,輕則哀鴻遍野,瘟疫橫行,重則朝野傾覆,禍國殃民。二是前往獻都,與妖魔共生,以掩蓋噩世的征兆。
既然至今未曾聽聞凡界有災禍的消息,那只能是去獻都找尋煞神的蹤跡。
出發前一晚,淮焰召集了各族長老,交代了些要事,大致是為水患容易滋事,頭幾日先把妖君洞府中的存水搬出來用。若是山中有急事相傳,只需讓鷹族埋到彌善碑下就可以,不可踏足獻都的界地。
此去個把月靈界衆妖萬不能內讧,穩住局面才能有翻盤的機會,總之裏裏外外,事無巨細。
夜裏仙翁趕到萬妖殿時,容蘇終于長了點眼色,找了個托詞就回到綠籬去了,她心裏清楚,雖然經過神罰的事情之後,與淮焰親近了許多,但總歸是還是有些隐隐約約的界限是不可逾越的,所以幹脆識趣點自己先退一步。
仙翁仍是那副火急火燎的性子,入了殿,起嘴就是一句:“你小子——”
一落眼,看見如春時節還披着個毛領子立在榻前的淮焰,渾身透着一股大難不死後患無窮的羸弱姿态,氣就洩了一半。
淮焰攏了攏領子,朝前迎了幾步,行了個禮:“能活着見到仙翁,可真是不容易,還以為只能等到一封傳信呢。”
仙翁毫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擺擺手:“行了,好好喘氣的時候都沒行過這麽大的禮,這會半死不活了還做樣子給誰看?”
他從袖中默了一陣,取出個半指長的竹節筒來,遞給淮焰:“你讓他們将這個給我送來,是不是已經打算好了,将這天崇山的爛攤子丢給我。”
“我接到密信去獻都,思來想去也只有托仙翁坐鎮天崇山,此去才能放得下心。”淮焰接過來卻沒拆開,笑了笑:“仙翁如今既然如約來了,想必是已經有所準備了吧。”
仙翁唏噓的搖了搖頭:“我也只能幫暗河恢複清明,多拖些時日,能不能找得回地煞全在你們。聽說這次神罰各族折損頗大,都被打慫了吧,我怕你聚不起民心啊……”
淮焰神色輕松道:“有時候退無可退,反倒是最好的時機,多些耐心,等着水到渠成就好。”
“這麽說,已經有苗頭了?!”仙翁激動的有些聲音有些走調。
“嗯,天境近來盯得越來越緊了,族中免不了有積怨,經過神罰的重挫,不甘困于桎梏的妖族也已成勢頭,這次應該不會出錯了……”淮焰遲疑了一下:“可容蘇——始終是個變數。”
仙翁突然頓悟道:“哦,我想起來了,當日狼族追到地門時只有她在場,地煞若是真的出走,怎麽會留她一命,這其中有什麽緣由?”
“容蘇一向貪生怕死,引她去地門的一定是新的密信,我懷疑是有人用她做餌,特地想讓地煞出世。信都是上邊那位傳的,雖然現階段也沒有打亂我們的部署,但這種不在把控內的事要是再有一次,就不一定能有所應對了。”
仙翁仔仔細細的聽完,突然嘆了一口氣:“這麽聽來,上邊那位也是用心良苦啊。”
淮焰一頭霧水:“什麽意思?”
“你們要是夫妻同心,人家何苦兩邊牽線哪,關鍵還是在于籠絡真心啊。——來,說說,你和小蘇怎麽樣了?”
“沒什麽。”他幹咳了一聲:“就是沒防備,把舍了妖丹的事情告訴她了,看她的反應倒是不會有異心的樣子。”
仙翁一巴掌掴在他的背上,力道沒輕沒重的,嗟嘆道:“好你個狼崽子!苦肉計倒是使得順風順水啊,還擔心個屁!”
“咳咳……那就不擔心罷。”淮焰緩了幾口氣,鎮定下來,從袖中摸出了最後一樣東西,俯首恭恭敬敬的交給仙翁:“這是天崇山的印靈,能封做結界,必要時可保一時安寧,獻都此去波折,族中這一幹老小就交給仙翁了,丢了天境庇護的境況不好過,總得有個過程,務必要捱過去。”
仙翁剛放松下來的心緒又被揪了起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