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容蘇那日回去後不清楚仙翁和妖君是怎麽商量的,第二日要出行的隊伍居然陡然龐大起來,都是些山中年輕的獸族,不甘心在天崇山裏幹等消息,揣着一股肝腦塗地在所不惜的愣頭勁,說什麽也要跟着出去闖一闖,見見天地。
淮焰沒有攔,按他的話說“年少小妖們有些血性是好的,等過幾個彌界碑就知道輕重了,不用多說自己就滾回去了。”
容蘇十分贊同這話的同時又覺得十分憋屈,終于嘗到了一絲,雲澤每次打算約半嫣逛山頭都愣是被她橫插一腳時,那小崽子撓心撓肺的暴躁了,拆人姻緣可真太不是東西了!
“現世報啊,啧啧啧。”雲澤不高不低的懸在半空,回過頭來沖她幸災樂禍道。
容蘇跟着隊尾溜溜達達的走着,怨憤的撮着牙花子,揚了揚下巴:“你飛高點,看看那小白臉跟君上說什麽呢,叽裏咕嚕都快下山了還沒叨叨完。”
“不行。”雲澤抖了抖翅膀,向隊伍最前頭望了一眼:“蛇主肯定跟君上肯定是有要事相商,我才不去自找不痛快呢。”
“行啊,半嫣不在就沒誰管得了你了是吧。”她将腰帶猛地一勒,拍了拍肩上的灰:“我倒是要看看,能商量什麽事。”
雲澤一個俯身擋住她,好言相勸:“我說您可長點心吧,幫不上忙就算了,咱能別去添堵麽。蛇主以前就是從獻都出來的,跟随君上出生入死多年,對怎麽進彌善界再清楚不過了,咱們只要悶頭跟着走就是了,整那麽多幺蛾子幹嘛呀……”
容蘇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好話鑽不進耳朵,驚訝的“哦”了一聲又恢複那副欠拍的模樣:“喲,來頭這麽大呢。——那就更得去問問了,這都快下山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正好這會前面傳來號令,原地休整片刻。
這會放眼看去已經算是出了天崇山的地界,四面空闊,圍山之外的惡劣天氣給趕路的妖怪們灌了一口足金足兩的西北風,小妖再沒有之前出發時那股熱情高漲的勁頭了,都默契的沉悶了下來。
妖君許是想起來行列裏還有個拖油瓶,趁着休整的時候,将容蘇從隊尾揪了出來,一面從影影綽綽的妖群中穿行,一面有所號令:“出了天崇山,就是第一個彌界碑了,都掂量掂量自己的修為,靈力使不上勁的通通都化成原身,闖也要闖過去——”
到了領頭的位置,他松開容蘇,沖着後面的妖怪們補上最後一句:“西北的黃沙吃骨頭,有忍不下去的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保的住命才是首要的,回去等消息不丢臉,趁着這會休息,想清楚了再上路也不遲。”
淮焰雖然說的平平常常,但一句話一個坑,砸了大小妖怪滿臉冒金星,這才第一個關卡,就出現這麽鼓舞人心的勸退言論,稍微顧及點臉面的都不好意思說滾就滾了,但看見妖君站在逆風的位置,面上一臉陰霾,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半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竟真的無形間給衆妖施加了強大的壓力,不由得不動搖。
容蘇越聽越心裏沒底,臉上白一陣青一陣,沒頭沒腦的問道:“這彌界碑到底是什麽?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影響。”
寒玉沒有看清是誰在問,處于友善的習慣就開口答了:“彌善碑是地藏王菩給靈界設的地印,強行劃分出妖族領域,在封了結界的石碑之間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來,妄圖橫跨南北的妖怪經常死在行路中,漸漸地也就妖跡罕至了。”
那次神罰之後,容蘇尚未見過寒玉,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一個風度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如今再見,不勝唏噓,他雙眼上覆着白绫,面上卻是雲淡風輕的,顯然是為修為高階,品行也高階的族主。
她不禁為自己剛才脫口而出那個“小白臉”的稱呼羞愧起來,想緩和也不知道怎麽開口,含糊道:“族主該在山中好好休養的,何苦遭這罪。”
“我已經不是族主了,留在山中也是個累贅,去獻都說不定還能幫上些忙。”寒玉盲着眼,比先前沉穩了許多:“再說宮主不是也以身犯險了嗎?的确讓寒玉心生敬佩。”
容蘇破天荒的有些臉上挂不住,尴尬道:“我正盤算自己幾斤幾兩,好跟妖君說說能不能……”
剛從隊伍裏勸退回來的淮焰,在風裏逮到了話音,看着她的臉,涼涼的回答:“你不用盤算,因為你壓根沒有退路可以選。”
容蘇一抖擻,立馬扭轉話鋒:“誤會呀!我是說正想着君上你身上有傷,行路多有不便,不如我馱着您吧。”
“好啊。”淮焰立馬打了個呼哨,空中的玄鷹頓時調轉了方向。
“雲澤,你帶着寒玉在上空領路,帶後面的獸妖先行,我和容蘇來斷後。”
容蘇眼睜睜看着,雲澤嚎了一聲,在空中打了個急旋,俯沖下來将寒玉安置在背上,餘下的獸妖們烏泱泱一群跟在後面,漸行漸遠,她站在原地讓疾風糊的滿臉飛沙走石。
呸,這開了光的嘴!
“你不是說要罩着我的嗎?這是什麽表情。”淮焰抱着臂,三貞九烈的立在她面前,仿佛她是個始亂終棄,靠甜言蜜語哄騙良家少男的混蛋。
容蘇被看得冷汗涔涔,艱難的回身看了眼自己的後背,艱難的開口道:“那什麽,你等等,我試一下啊。”
她十分清楚自己是個半斤八兩,界碑內對靈器又有束縛,能凝出一個巴掌大的蒲扇出來把玩都不錯了,還馱一個壯漢子?還得馱着他飛高高?!
親娘哎,造的什麽孽,以後再也不随便勾搭了!
她心裏五味雜陳,越急越不知道從哪下手,臉倒是憋紅了,蛟翅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悠悠的聽到一聲輕嘆:“還真是指望不上。”
這句話就跟針紮了一下似的,氣一下子就洩了,涼了個冰天雪地。
“走,在等就追不上他們了。”
淮焰扯了她一下,俯身正欲化形,就聽見身後“啪”的一聲,再回頭就看見她身披蛟翅,震開碩大的兩翼,雖然被流竄的疾風吹得有些左搖右晃,但終究還算是穩在了空中,她顫巍巍的伸出一只手:“快!要堅持……不住了!”
淮焰勾了勾唇角,回握住她的手,橫臂反摟住了她的肩膀,輕聲道:“走吧,夫人。”
奇了怪了,他落上來的時候似乎沒有多少重量感,卻裹挾了一股綿延的熱流,在這粗糙的風沙洗刷下,暖和的不可思議,容蘇覺得通體的血液都奔騰了起來,悄沒聲息的将手凍得黑青的手,撺掇進他的掌心裏,蹭到了一絲溫和。
淮焰微挑了下眉:“等到了彌界碑,地印會越來越強,你要是撐不住了要跟我說。”
容蘇大翅膀明顯一抖,風糊住了嘴不好開口,心道:這麽說他早就知道,靈器在這種境況下時靈時不靈的,還故意刺激自己,裝什麽大尾巴狼,摔死活該!
呃……看在還能暖手的份上,還是算了……
緊趕慢趕都已經入了夜,地面才出現層層疊疊完全區別于以往的面貌,向下俯瞰時攤開的山脊仿佛石頭巨書一般,斷面整齊勻稱又缤紛绮麗,越靠近越能分辨出石頭山的形狀,岩地上四竄的風給石壁打了孔,一陣一陣串聯起鋒利刺耳的聲響。
淮焰面色凝重起來,眼見地面越來越近,突然出聲道:“容蘇,堅持一下,飛過石碑再落。”
容蘇應了一聲,重新振作,掙紮着擡高了幾丈。
驀然一升高,她冷得在風裏打了個激靈,仔細向下辨認:“不是還沒看見界碑嗎?”
“快到分界處的時候,靈力就會漸漸削弱,這裏會比較危險。”淮焰眉一擰,容蘇果然還是支撐不住,渾身失了氣力般的向下滑翔。
還沒來得及,就看見淮焰翻下雲層,落地化成狼身,在地面上疾馳。
“淮焰!”
容蘇驚呼還在舌尖,轉眼就從空中跌落下來,她閉眼之前都一直在想着大頭朝地的一百種死法,結果慘烈的接觸并沒有發生,只有撲入滿懷的暖意,脖子間癢癢的,淮焰突然躍起接住了她,落地摩擦起一片礫石。
彌善碑實際是一座快要被沙石掩埋的神像,越接近地面那種強大的吸附力就越強,好像強行束縛住了渾身的力量,白狼先是在神像周圍兜轉,喉間傳出低沉的吼聲,直到死死盯住了一個定點,前爪突然頓住,接着從俯身到躍起閃電般的竄上神像的肩部,顧不上喘息的餘地,後爪施力全速沖過了橫在山門前的界碑。
“別別別!等一下!啊啊啊!”
容蘇一頭竄進了礫石堆裏,結結實實的埋了進去,淮焰離得遠又迅速恢複了人形,落地纖塵不染,皎皎如明月。
容蘇撐着棍子從碎石裏站起來,她明明已經把防範措施做的很周全了,但這頭狼每次都能準确無誤的一個急剎把自己甩出去,這種事經歷多了很難不懷疑妖君的動機。
“地印力量好像增強了,獻都這段時間想必也不太平。”淮焰回望着岩地的入口,若有所思的樣子,顯然沒有考慮剛從亂石堆裏爬出來容蘇心情如何。
“沒事,習慣了就好了”容蘇咬牙切齒的這樣安慰自己。
“他們不是比我們早來的嗎,怎麽不見了?”她拍了拍身上的沙石,也跟着朝外張望,随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