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們距離黑船有些遠，隐匿在夜色裏很是不招人矚目，但卻能清晰地看見船上的動靜，處于敵明我暗的最佳戰略位置。

隊列一清晰，船老大的廬山真面目就“顯露”出來了。即便他站的高高在上卻也像蹲着，更像是長在甲板上的一朵黑蘑菇，處處玲珑小巧就是眼睛大，包裹在兜帽底下只露了出眼睛就更顯得黑白分明，小鬥篷往脖子以下遮的全須全眼，根本看不見腳在哪。

就在衆妖以為他要從船上滾下來時，就見那朵小蘑菇居然一颠一颠的飄了起來，縮在袖子裏的爪子高揚着小黑旗，在妖怪們周圍飄蕩，嗓門清亮：“把手都伸出來，腳也伸出來，先要通過檢查，否則不許上船！”

淮焰盯着那個船老大看了有一會，眉頭越皺越緊：“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這種生意，白術還真是越來越出息了。你們先避着點，船還沒開，我先去問個清楚。”

他說完就開始邁步向前，袖間帶起一股淩厲的風來，一副殺氣重重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他要去砍人。

“可別——”

容蘇見狀立刻敏捷的追了兩三步，一只細瘦的手緊緊揪住了他的袖子，秀眉一挑，呲出一臉笑意來，道：“不就是打聽事嗎？急赤白臉的能唬出幾句實話來的，等着，我臉生，我去試試，不行了你們再接應，行吧？”

“你？”淮焰驚異的看了她一眼，語調裏充滿着不信任。

“是啊。”她取了棍子抄手一栽，眉眼間一股滄桑的英氣，嘴角含笑：“對付這種黑了良心的小混混，我有的是經驗，放心吧。”

許是容蘇這幾天反應過于怪異，也許是他确實不想急于暴露行蹤，一時半刻的，他竟然沒有說話，這種沉默顯然已經具有了默認效果。

剛擡眼就看見，此妖提着棍，溜着鳥，抻起袖子胡亂搓了把臉，就算整理完儀容了，渾然一副不着四六的氣質，背影纖瘦且有些蕭索，很快晃出了二妖的視線。

淮焰眯了眯眼睛，後知後覺道：“剛才風太大，我有點沒聽清楚，她說有什麽經驗來着？”

寒玉嘴角扯出涼涼的笑意，總結了核心思想：“宮主說，她有當混混的經驗……”

淮焰：“呃……沒關系，她臉生，他們不會認出來的……”

寒玉：“臉生……”呵呵

要去獻都的虛魅都需要挨個驗身，選上的找個幹淨地兒蓋個戳，就能上船了。

眼看就到隊尾，容蘇緊張的搓了搓手，将一雙嫩生生的胳膊伸出去準備檢查，那把關的小蘑菇慢吞吞的湊上來仔細打量着她，忽然從兜帽裏“噗噗”吐出一串氣泡來，繞着容蘇興奮地轉圈：“好看好看真好看！”

并且得寸進尺的湊到容蘇手上，“吧唧”親了一口，一颠一颠的跳着：“回去跟老爹說，撿着寶貝啦，我要——”

容蘇詭異一笑：“你要怎樣？”

小蘑菇聞聲這才猛地往上看去，突然就像被針紮了似的，四處亂飛還呼天號地：“媽耶，是靈姬大人啊，天啦嚕，這裏怎麽會有靈姬大人啊，我瞎啦我瞎啦——”

容蘇內心波瀾萬頃：“……什麽鬼，那藤妖這麽出名的麽……”

“吵死了，閉嘴！”

馬甲掉的這麽快，是她始料未及的，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當空擒住那小蘑菇，團成一團，夾在胳膊底下，拖到了暗處。

小蘑菇雖然貧得欠抽，但的确機靈，及時認慫更不在話下，剛被放下就立馬雞零狗碎的全倒了出來：“剛剛都是誤會呀，大人，我們這船……是帶着山中的親朋們去獻都一日游的，順帶宣傳宣傳嘛……您看看我們獻都又不比天崇山那邊得天獨厚，山清水秀的不愁吃不愁穿，眼下我們和虛魅親如一家，也是為了靈界太平着想嘛。”

這說話風格聽着太耳熟了，簡直就是她自己的翻版，她以前騙吃騙喝被師父逮的時候，開頭也是這一句“誤會呀”……

容蘇揉了揉耳朵，比對方還要做賊心虛的低聲道：“什麽誤會不誤會的，我是想問你，剛才說的那些條件是真的嗎？”

“啥？！”這回輪到小蘑菇合不攏嘴了，愣愣道：“靈姬大人不是要抓我興師問罪呀？”

“那哪能啊？我要是問罪的話還能把你拉到這來？！”

“哦～那靈姬大人是為了……”

容蘇：“我被雷劈了之後就嫁給了妖君，都聽說過吧。”

小蘑菇：“……”

“我同你透個底，你們那妖君啊……真太不是東西了！”容蘇老氣橫秋的嘆了一口氣，見小蘑菇興奮的都快把眼睛瞪出來了，立馬趁勢添油加醋：“成天讓我獨守空房，冷的像個冰坨子不說，對待底下的小妖手段也是相當殘忍，這不，好多妖怪都是因為不堪折磨，随我逃出山來了，沒承想出了山就兩眼一抹黑，還差點死在岩地裏，啧啧啧……慘的喲……”

小蘑菇興奮的吐了一大串泡泡，極有共鳴的附和道：“就是就是，我都聽老爹說了，天崇山那邊成天遭雷劈，沒點安生日子過，妖君真是太窩囊了……”

容蘇差點沒憋住笑，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眼下就是想找個好去處最為要緊，也不知道哪兒能收留我們哪——”

小蘑菇的車轱辘水詞順嘴就出來了：“當然是我們獻都了，選上的續命結丹，還包吃包住——”

“放屁！”容蘇翻臉比翻書還快，一掌糊的那小蘑菇原地旋了一圈：“續命結丹是一步步修為積累的結果，你們倒是好大的本事還能亂了妖修之法？！說，到底有什麽好處？”

小蘑菇被這個紅臉白臉搞得暈頭轉向，委委屈屈道：“這都是老爹吩咐我說的，虛魅進了城，其實也就混口飯吃，能不能活還不一定呢……祖奶奶，您到底是不是來問罪的呀？”

見對方起了疑，容蘇立馬亮出殺手锏，擡起棍子挑了下裙擺，兩條腿竟然完全不一樣，一邊是修煉成行的人腿，另一邊卻出乎預料的全是盤根錯節的藤蔓，上面還有幽火燒過的痕跡。

“看見了吧，我都這副樣子了，還能騙你不成。只是有些話你用來騙騙那些小妖還行，用來哄騙你奶奶我是不是就有些不厚道了，嗯？”

“小的不敢不敢。”

“這樣吧，再給你次機會。”容蘇彎唇一笑，險些把小蘑菇給迷暈了過去：“獻都最近出了什麽事，要如此多的虛魅去做什麽？”

小蘑菇做了一時半刻的思想鬥争，在“忠心老爹”和“沉迷美色”之間果斷選擇了後者：“哦，說來确是有件事十分奇怪，半月前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突然跑到穢土來了，在焚妖塔那邊好一通攪和，砸了個稀巴爛，幽火撒的到處都是。老爹擔心那東西會跑到獻都來，想要加固城門，可族裏的妖怪都老的走不動啦，實在沒有幫手，他老人家說妖不分貴賤，虛魅也能拉來幹活，就讓我守在天極海等着。”

這話說的滴水不漏，真假參半，一點髒水都沒往自家主子身上潑，容蘇在心裏暗自稱奇，這“妖販子？”，販妖還販出仁義禮智孝來了？！

容蘇緊跟道：“依你看，那東西現在在哪呢？”

“除了焚妖塔，恐怕十有八九是……”小蘑菇意識到被帶跑偏了，立刻換了個話頭：“靈姬大人當然和他們不一樣，您是座上賓，供着都來不及呢，絕對不會吃半點苦的。”

她感激的“哦”了一聲：“我就順嘴一問，那其他的小妖會怎樣？”

小蘑菇突然有些支支吾吾：“獻都是極陰極煞之地，道行高點的活得跟凡人的壽元差不多長，要是道行淺了……朝生夕死也說不定，全看命啦。”

“還有嗎？”

“沒有了。”

“行，那就問到這。”容蘇臉色一沉，直到看得對方頭皮發麻，突然道：“雲澤，叼起來，提給君上去吧。”

“啥？！”

小蘑菇還不明所以，已經被玄鷹提溜着後頸皮拎了起來，“腳”底下不斷撲騰着，容蘇這才看清這蘑菇原來是只章魚來的，鬥篷下蓋着幾只扭來扭去的觸手，現在騰了空正像個圓傘似的轉圈。

身後的夜色像一張潑了墨的紙，風輕輕一掀，一個颀上如玉的身影就顯露了出來。

小蘑菇哆嗦着憋出一顆癟癟的泡泡，吱哩哇啦的喊：“幹爹，幹爹你怎麽在這兒？我我錯啦！”

淮焰冷冷道：“其一，偷盜幽火私用，販賣妖族。其二，煞神進犯穢土，瞞而不報。其三，诋毀妖君聲譽，私拐靈姬。須童，你知道你剛才那些話給你家城主通了多大的簍子嗎？”

須童被雲澤甩出去老遠，兜帽都給掀開了，就看見它腦門上光禿禿一片，要不是還有兩只又薄又軟的耳朵在呼扇，可能又要醜上幾分，它平衡了一陣，慌慌張張把兜帽蓋好了又屁颠颠跑回來，在空中一蹦一跳的：“嗚嗚嗚嗚幹爹，我知道錯了，可焚妖塔确實毀了，他們不去獻都也就只有在封印利等死了呀——”

容蘇目光一凜，橫掃出一棍：“好好交代事情呢，瞎喊什麽呢？再敢亂攀親戚，把你頭擰下來切盤沾醋吃，聽到沒有？！”

須童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種吃法，聽着都然人牙酸，迫于對方這股剽悍的土匪氣質，“嘤嘤嘤”了一句，就趕緊湊到妖君面前：“幹……君上，我就是個跑腿賣命的，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抖出來了，其他什麽真不清楚了，您就饒了小的吧……”

這的确是實話，方才容蘇已經問問七七八八了，現在就是真把須童大卸八塊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來了。

“跟你耗着确實沒什麽意思，這一樁樁一件件我自是要跟白術說明白的。”淮焰不鹹不淡給這場審問劃了個句號：“船上掃一塊清靜的地方出來，引路去獻都吧。”

“哎呀呀如此可就怠慢君上了。”須童似乎不勝惶恐的樣子拜了三拜，瞬間腳底生風，夾着屁溜了。

“就這麽便宜他了，這小東西滿嘴謊話，坑蒙拐騙，得好好治一治。”容蘇難消怒氣的看着須童飄遠了，一臉憤憤不平。

“他說得對，看來現在也只有去了獻都這些事才能攤開說，不急于這一時。”淮焰伸手攔住她，語氣不善：“但是有些事情，可以提前解決一下。”

容蘇不防備的一擡眼，撞進那一雙亮得發魅的瞳孔裏，預感不妙：“什——麽——事啊？”

“比如獨守空房？”

“哈？”

“冷的像個冰坨子？”

“呃……”

“不堪折磨什麽的？”

容蘇：“這個我可以解釋的。”

淮焰：“不用解釋，我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