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淮焰一向以妖界父母官的身份料理靈界一應大小事務,雖然時有耐不住性子,且記性不佳,脾氣沖上來怼天怼地的毛病,但憑良心講,還是對各族盡職盡責,受萬萬妖民愛戴的。
乍一了解,總會留下一種此妖正直偉岸,坦蕩潇灑的錯誤印象。
容蘇咽了咽口水,幹巴巴道:“君上……”
淮焰不滿的挑了下眉:“叫誰?”
容蘇吃不消這個轉變,咬咬牙直接跳過了稱呼:“既然獻都做了個騙局,那這些虛魅怎麽辦,眼下都要開船了。”
淮焰不滿意她另起話頭,但總歸是正經事要緊,眉峰一凜,毫厘之差的變化,整張臉卻突然嚴肅起來,仿佛剛才的調笑是個幻覺:“我覺得你的法子對須童有效果,不防繼續試一下。”
容蘇納罕道:“怎麽說?”
“天極海沒有界碑,但地印的覆蓋還在,加上船小虛魅又體型龐大,路上難免要受到苛待,嚴重點死傷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船得在我們手裏。”
“知道了,我會盯着須童的。”
“有點麻煩。”淮焰癟了癟嘴,朗聲道:“幹脆綁了,船上的東西分一分,押他去見白術,到時候什麽都好說了。”
黑吃黑啊!
容蘇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混混者混破天際,無所不用其極也,她險些要懷疑妖君的骨子裏本來就是這副調性了,這一點就透的參透力簡直太可怕了!
好在一番折騰,進艙開船的速度明顯大大提升,帆子一揚,破船就甕聲甕氣的開始動了。
船艙狹小,那窄窄的四方地裏讓虛魅們擠得嚴絲合縫,連只水蚊子都飛不進去,虛魅雖不能言語,總歸還是能哼哼唧唧發洩不滿的,于是這艘破船就終日沉浸在期期艾艾的嗚咽聲中,氣氛無法不沉重。
須童基于求生意志,自從開了船,按吩咐在甲板上掃出來一塊空地,供妖君他們休憩後,就再沒有到他們面前晃過,能躲則躲,能趴着絕不坐着,不小心打個照面也是貼着地就溜了,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奈何,城主之令也不能置之度外,須童夾在兩座大山中間,只好迂回的尋找對策,一般到了整條船都睡過去的時候,才敢偷偷摸摸的去到船艙裏挨個給虛魅分差,好讓它們提前了解獻都的一系列規章制度。
只見它一手拎着火燈,一手抱着捆木牌,硬生生擠出一條道來。
“手牌拿好,一妖一枚,多的沒有了,都收好點。”
那漆黑的牌子上,勾橫豎直的寫着各個妖族的類別,分到了什麽差,在哪個門洞裏報到,條條框框,分的那叫一個精細。
須童左右分發,口中還振振有詞:“咱們可醜話說到前頭,不是我們城主苛待大家夥,實在是最近的糟心事太多了,獻都也不太平。都忍一忍,再有個兩三日就該到了。”
正說着外頭掀了陣風,整只船随之一震。
“哎呦——”
艙裏空間有限,左右一晃,須童簡直要被壓變形了,牌子不小心落了地,立刻遭到一通哄搶。
“搶什麽搶什麽,抱一堆有用嗎?上面都寫的清清楚楚,把自個兒的分類看明白了,別鍋不配碗的瞎怼!”
可惜勸告沒有用,須童被連揉帶搓□□成了一團皺巴巴的醜蘑菇,完全憑借着感覺,暈頭轉向的出了船艙。
可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難保夜路走多了不會遇見……災星!
“小蘑菇,過來。”
須童頭皮一炸,轉身就看見這艘船上最不想看見的那張臉,她還笑眯眯的沖自己招手,作的一副慈祥友愛的樣子。
“愣着幹嘛?那麽費勁呢!”
果然,還沒眨個眼的功夫,臉色就變了,這妖的皮相是畫的吧,說換就換。
“哎,來了來了。”須童屁颠屁颠跑過去,規規矩矩局行禮,甜甜道:“祖……靈姬大人,有什麽吩咐啊?”
“好說好說,沒多大點事。”她淡然地擺了擺手,指了指自己的肩頭的鳥,道:“它餓了,有沒有吃的給找點。”
呵,還不知道是誰餓了呢。雲澤心裏譏諷道,可發出來的卻只有又較弱又纖細的“啾~”聲。
須童立馬把剛才幻想自己的腦袋被按在板上,切盤蘸醋的畫面甩了出去,長長的松了口氣,歡快道:“有的有的,都在船艙裏放着呢,我去取。”
“哎,別着急。“容蘇伸手一把就揪住了須童的兜帽領子,強行揉了一把對方的軟耳朵,笑嘻嘻道:”東西多,不好拿,我跟你一塊去。”
得,這會是遇到真強盜了!
須童心裏一片凄涼。
天色越來越混沌,除了灰暗就是蔚藍,星月隐匿在雲裏不見蹤跡。
本來天極海怎麽說也是片聲名遠播的水域,卻遠不似以往那般波濤翻滾,磨沒了脾氣似的,行了兩日才意思意思的攪了點小浪,和獻都這窮酸的破船還甚是般配和諧。
“小東西。還有多久才到啊?嘶——”容蘇咬了一口酸黃瓜,牙倒了一片,還保持着那個詭異的姿勢往上看着。
須童吊在船桅上,和網兜裏的“假月亮”,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活像兩個陰森的大燈籠。
“就快……到了,順着……西北方向……走……準沒錯。”它在半空一蕩一蕩的回應道。
容蘇懷疑它在上邊早就暈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很是不靠譜,索性回頭看向寒玉:“這四周也沒個比照,不知道現在方向對不對。”
寒玉微微側頭,試了一陣,忽然問:“北邊可有凸起的礁群,上面有沒有豎着的石像?”
容蘇夜裏是個半瞎,有自知之明的沒有指望自己,伸手晃了晃頂頭的杆子,須童用它的大眼睛掃了一圈,立刻識趣的接上:“沒……有……石……像。”
容蘇:“你好好看看——”
“沒有就對了。”寒玉無聲的笑:“果然快出天極海,界碑就沒了,地印沒有束縛的地方就是獻都,快到了。”
容蘇聽完甩手就将那酸黃瓜給雲澤堵上,她寧願餓死也不想在吃這玩意了,反正也快到了,頂多餓成個皮包骨。
雲澤沒有她那麽挑的嘴,剛吃的緣故滾的躺下,又立刻興奮的扇了扇翅膀,細嚼慢咽的啄了起來,發出清脆的“咔擦咔擦”的聲音。
容蘇順着鳥毛,随口跟寒玉打聽起來:“聽小澤說,族主之前去過獻都,那想必跟這位城主是認識的吧。”
寒玉手底下一僵,不疾不徐地解釋道:“城主怎麽可能還記得我,若說是這裏邊誰對城主最為了解,那一定是君上了。“
容蘇更為好奇了,湊上來問:“君上也去過獻都?”
寒玉沒承想這個話題還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于是尴尬道:”宮主與君上恩愛不移,我多說幾句怕也沒什麽。
其實獻都是靈界以前的妖都,後來因為極北之地的風雲多變,妖君曾帶着衆族遷往天崇山,鑿出暗河才孕育了群山的郁郁蔥蔥。
但剩下一些年邁固執的妖族長老們因為已經習慣了獻都的生活,不願南遷,就重新簇擁前任老妖君之子白術為帝,維持舊都着較為原始的狀态,在穢土暗無天光的隐匿了幾百年……”
“他不會的。”容蘇不知從哪叼來了一句關鍵,回過味來,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慢慢分析道:“如果是他的地盤出了事,他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解決的,就算要遷都也一定會連鍋端,哪怕打昏了拿麻袋抗呢——退一萬步講,城裏老弱病殘若是受不了颠簸之苦,他起碼也會和舊都保留交往,可從天崇山到獻都的路都快埋沒了,他也沒回來過,這不正常。”
寒玉被她這番話震得的久久不語,幹澀的說道:“那宮主以為呢?”
容蘇面無表情道:“除非是腹背受敵,困住了他。”
海面上濕潮的冷風一陣一陣的卷過來,寒玉還是能清楚的感覺到後背的冷汗涔涔,妖族最上頭的那層恩怨不便細說,但她一腔熱血,倒是猜的奇準?!
寒玉自诩妖君的活冊子,天崇山的各族給個孫子的姓他能猜到爺爺輩的名,沒有他記不住的,可眼下他卻覺得這位藤妖元尊,新任的靈姬大人,無比的陌生,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讓他有些看不通透。
寒玉是最會處變不驚,隐藏情緒的,何況他現在還瞎了,遮着半張臉,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所以根本沒露怯,繼續道:“宮主這話說的深了,也許麽那麽複雜,可惜——”
容蘇問:“可惜什麽?”
寒玉笑了:“君上記性不好,有些事說忘就給忘了。就算是想從他嘴裏撬出來點什麽佐證,也是無從下手了。”
容蘇沒吭聲,覺得胸腔了像是塞了團棉花似的,氣都撒不出來。這就像是主子身邊忠心耿耿的仆從,聽到點閑話想替主子辯白,但人家早就風輕雲淡了,壓根沒往心上放,她自個兒和自個兒生悶氣,憋屈,且不值。
正悶着,船艙裏陡然升起一道身影,從那頭漸漸走了過來,迎在光裏。
容蘇倉惶的看了一眼,見他慵懶的抻了下腰,剛剛睡醒的樣子,無事一身輕,還談笑自如。
她心裏莫名的一堵,就別過頭去了,暗搓搓想道:“這種萬事看得開的‘主子’,還是自生自滅去吧。”
淮焰方才去艙裏看了一眼,虛魅都安然無事,就靠着艙門睡了會,怎麽一回來,一個個臉色都不對了。
容蘇剛才看他的眼神,是在……埋怨?而且還像是剛過門的新婦在埋怨一個久出不歸的丈夫?可那神情就那麽一晃而過,她錯身離開時又似乎一切如常了。
“看岔了嗎?”淮焰莫名的思忖道。
也正好,老天也恰有拆散一對是一對的授意,船身突然一沉,破開水面的波光粼粼,泊到了一個青石壘成的大豁口處,兩側的水域像是被掐了脖子似的迅速收緊,剛好将船頭卡在凹陷的地方,的确是個簡單粗暴又不失風格的靠岸方法。
船老大先聲奪人,圓滾滾的挂在帆子上高喊:“到獻都了,收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