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狼崽在她手中拼命掙動着,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随着動作的劇烈,溫熱的血流過她纖白的皓腕,蜿蜒向下,妖冶又詭異。

“嗚嗚嗚”這聲如哭泣般的低嚎過後,它晶亮的眸子便灰暗了,周身微微顫動,逐漸安靜下來,那是要咽氣的征兆。

神鴉不禁蹙了下眉頭,伸出兩指渡了些精氣給它,雖然沒有完全蘇醒,但好歹也是系住了最後一絲活氣。

她高高在上的施舍道:“想活,就得按照我的方法活。”

小狼崽迷迷糊糊小聲“嗷嗚”了幾聲,就覺得眼前一黑,直接被兜頭套進了一個泛着屍臭味的袋子裏,袋子裏有這位上神順手撿來的“寶物”,有些是武神的兵器,有些是佩戴的玉符,吊飾,總之應有盡有。

它和這些東西滿滿當當的擠在一處,時不時砸得暈頭轉向,只好死死用牙齒咬住袋子的一側,保持平穩的同時偷得一兩口略帶渾濁的空氣。

它竟就這樣命懸一線的遭受了一番折騰,好不容易到了祭臺,已經氣若游絲。

神鴉猛地豁開袋子,就見那只小狼崽就像蟲子那樣蛹動了出來,一寸寸地挪着,在距離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稍遠些的地方,一屁股癱倒。

神鴉奇異的看了眼那個活物,好像忘記了剛才撿過這麽一樣東西,愣了片刻,慢慢走到那渾身血污的小東西近前。

它正在用那一點微薄的精氣,竭力幻化出人形,以一種随時要跌倒的姿勢站了起來,身高尚不及神鴉腿長,是一個蒼白瘦弱,黑發黑瞳的少年模樣。

少年艱難的笑了一下,即便在那張沾着血跡的臉上,也笑得很幹淨:“我……可以……留在這裏嗎?”

神鴉目光在那張臉上停留了很久,才略微回神,道:“不錯,可以養。”

少年茫然的點頭。

下一瞬,他便看見眼前宛如神祗般的人,突然舉步上前,臉上出現一道蜿蜒猙獰的疤,雙目赤紅,和之前那張面孔完全不同。

她手上的指甲暴漲,穿腹而過,血淋淋的從身體裏拆出一根仙骨,握在手裏,另一只手則重重的按在少年孱弱的肩膀上。

“寒淵不留妖族,這個給你。”

她仍舊面無表情,好像是随便在袋子裏挑了件不怎麽心疼的小物件給他,還是準備要扔的那種。

少年顫抖着看着她,面露不解,目光卻變得驚恐起來,因為他的眼睛裏正倒映出,那只血紅的手朝自己伸過來的畫面——

活,自然是能活下來的,但只能行非常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法子。

少年醒來之後便悲哀的發現,他的四肢已經完全發麻且僵硬,根本動彈不得,如同一個石頭木頭做成的玩偶,整日立在祭壇中央哪裏都不能去。

“還沒到時候,能不能動,看命。”

神鴉盤腿坐在它面前,毫無平仄的說完這句話,骨翼張開,翻身便下了寒淵。那一日是她開始養傷閉關的日子,至于何日是歸期,并沒有交代。

少年靜心伏在祭壇上有半月之久,捱過了渾身燥熱,如同千萬只螞蟻在啃咬的初始時期,終于可以挪動了,只不過每走一步,那種如蛆附骨的酸麻感還是無處不在。

但這已經不妨礙它在祭壇周遭游走熟悉了,漸漸的得知這是天境一處荒涼地,有事無事也不會有神仙跑來這裏巡查,顯得十分偏僻。

他如此這般在祭壇上又枯坐了月餘,可等來的卻不是神鴉,而是天境派來的邀帖。

說來諷刺,天君念在對神鴉的責罰太重,破天荒地邀她以獲罪之身參加衆神宴,本意是要緩和關系,給她個金光燦燦的臺階下的,結果送帖的掌事神差在帝喾之臺見到的唯一一個身影,居然是妖族的餘孽,一個小小少年。

掌事神差勃然大怒:“哪裏來的孽畜,敢在祭壇撒野!抓住他!”

守在兩側的神兵得令追他,那少年見退無可退,竟然以死相搏,撲到擒住他胳膊的神兵身上,連皮帶肉狠狠的撕咬下一塊來,一副狼性未退的模樣。

掌事神差見狀,大驚失色,倉皇命令道:“快!就地斬殺!這種畜生留不得——”

神兵立刻拔刀出鞘,揮斥上前,将少年一腳踩在地上,照準脖子便要開刃!可幸,尚未見着血,就被一柄橫插而來的烏鋼杖大力挑翻,“哐啷”砸在地上!

“我說了,此處不許私鬥。”

神鴉面色肅清,高高在上的俯視着祭壇上的衆人,睥睨之姿,無以言表。

掌事神差道:“小神不敢,這就退下。只是鬥膽問上神一句,這妖族為何會在此地,這有違禁令吧。”

她答:“撿的。”

那少年一見神鴉,便飛快的伏地化成原形,毛茸茸的一團縮在上神腿邊,一雙晶亮的眸子還不客氣地向外打量。

哦,這就是了,上神撿了一條跟寵而已。

掌事神差面色頗為難看:“天君命我等給上神送拜帖,邀您去瑤池赴宴慶功,這等場合對上神來說恐怕千載難逢,難道要因為一個孽畜壞了赴宴的雅興嗎?天君要是知道,恐怕此事也不會善了。”

神鴉木然歪頭,将手裏的烏鋼杖一栽,眼神冰冷:“你去說,讓他來。”

如此說法,掌事神差倒不敢妄動了,好言相勸道:“上神何至于此,妖族與天境格格不入,若是強留也是活不久遠的,不如同小神一起向天君禀明,好做更為妥善的處置啊。”

神鴉未置一詞,伸手将腳邊的狼崽子拎起來,往前一伸展示了一圈,道:“它有仙骨,非妖族。”

“這……”掌事神差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這狼妖的原身确是妖族無異,但現在的确尋不到妖氣,反而有一股至純的仙氣缭繞,這等古怪的相融前所未見,令在場的神差都有些拿不準主意,當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當下顯而易見的是,他們要帶走此妖,是件難于登天的事了。

掌事神差搖了搖頭,嘆了句“望上神好自為之。”,就帶着拜帖退出了帝喾之臺,這場對于神鴉來說罕有的破冰之邀,就此也就不歡而散了。

他們走後,那少年站在寒淵邊緣,衣袂翻飛,鄭重道:“多謝……上神。”

神鴉看了看他已經愈合的傷口,淡漠的說道:“并非為你,我本就讨厭妖族。”

少年一怔,默默颔首。

“以後,你只可留在寒淵,不許再來祭壇。

“嗯“

“ 叫什麽?“

“沒有……名字。“

神鴉撩袍坐在祭壇一側,似乎想了想,脫口道:“便用我的名字,十四。”

昔日拓荒戰神膝下孤女,從未得過正經的名字,只有天君臨戰之際賜的封號——神鴉。十四這個名字,是她第一次随父披挂上陣時自己取的,只因戰神身邊副将各個骁勇,她恰好排到了末位。

少年并不知這名字的由來,得來甚是歡喜:“十四,謝過師父。”

神鴉不悅的挑眉:“我從不收徒,麻煩。”

“賜了名,都得做師父的,這樣徒兒才能乖乖聽話。”少年呲牙笑笑,眉目朗清:“嘿嘿師父,我下去啦,保重。”

他轉身大開雙臂,跳下寒淵,聽得便是她第一條令——不許再來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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