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宰治就像個站在幸福邊緣外,小心,好奇,不敢觸碰的孩子。

不過……

加州清光微嗤。

吃一把刀的醋,有夠稀奇的。

“……”

太宰治微微皺眉。

面上神色愈冷,內心愈有一種被窺探的恐慌。他迫切地想掩飾什麽,正要開口,發覺兩人耽擱太久的沖田總司走過來,溫聲問:“怎麽了?”

“啊啊。”

太宰治呻//吟着往後一頭栽倒在雪地中,試圖将自己埋起來。

“就讓我雪地裏窒息而亡吧!”

加州清光朝沖田總司聳聳肩,表情像是在說:我盡力了。

沖田總司走到太宰治身邊蹲下。

“好了,快起來。”

“……”

“雪裏有空氣,不會窒息的,頂多凍死。”

“……”

“再這樣下去會被凍傷哦?”

“……”

太宰治動了動,從雪地裏露出一只眼睛。

就算性格再怎麽老成,他的長相還很嫩,鳶瞳大大的。刻意僞裝起來,就像某種溫和無害的小動物。

依稀能看出日後俊美的影子。

“濑田君不打算救我麽?”他眨眨眼,“那我就凍死在這裏了哦。”

“你只能自己救自己。”

況且……

沖田總司在心底微嘆。

太宰想活下去嗎?

或者說,他看得到活下去的希望嗎?

沖田總司想起剛撿到太宰治時的場景——

半年前,就在前方,青木原樹海。

自殺之森。

這半年來太宰治搞了多少事暫且不提,初遇那幕卻始終讓沖田總司無法忘記——

陰暗潮濕的森林,樹木盤根錯節,泥土與屍體腐爛的味道彌漫。地面不時能看到冒出土的半個白色頭骨,或是幾根不知哪個部位的骨頭。

14歲的少年就坐在這樣的場景中,臉上卻沒有半分恐懼。

他有些狼狽,繃帶散亂地挂在發間,手裏拿着斷繩兩端,苦惱地喃喃。

“啊,糟糕……”

“最後一根也斷掉了啊。”

聽到腳步聲,太宰治擡頭——

沖田總司被那瞬間的陰郁所沖擊!

類似于血氣的凝重,或是生命的艱澀之類切實的東西*,在這張臉上都不存在。奇異的是,就是這樣的小少年,眼底卻有一縷微不可見的光。

沖田總司把他帶走了。

……

“可是宗次郎,應該是讨厭人無緣無故放棄生命的類型……”

太宰治的聲音将沖田總司拉回現實。

對方擡起腦袋看着他:“對吧?”

沖田總司微微睜大眼睛。

被看出來了麽。

“想要如何對待生命,是別人的事。”

“讨厭別人浪費生命,是我的事。”

“我會克制自己,這兩者并不沖突。”

這場對話,沖田總司始終笑着。

“……”

太宰治鳶瞳轉了轉。

“宗次郎真是,”他嘆了口氣,“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呢。”

“因為我是……鬼之子。”

“诶?”

“開玩笑啦。”

沖田總司用劍柄敲了敲太宰治腦門,又遞過去,“起來吧?不然真會被凍傷哦。”

太宰治握住劍柄,借力站起。

他唇瓣已經被凍得失去血色,發絲中夾雜着雪粒,像只被抛棄在雪地裏發抖的小野犬。

總算鬧完脾氣了?

加州清光在一旁道:“真是個愛給人添麻煩的小鬼。”

“清光,”沖田總司輕呵,又笑道,“太宰只是在撒嬌。”

“?!”

太宰治本人看上去比加州清光更驚訝,“我這是撒嬌?撒嬌???”

有沒有搞錯,他哪裏是在撒嬌了!

“難道不是?”

沖田總司紫瞳中閃爍着溫煦的光。

從生前起,沖田總司就是個從不會表露自己痛苦的男人,卻對他人的痛苦及任性抱以完全的理解。

被這樣溫柔地注視不會産生任何反感,只有想要落淚的沖動。

太宰治突然就洩了氣。

“……随便你吧。”

沖田總司解下披風,披到太宰治身上,指尖靈活,扣好了上方紐扣。

同樣,也是沒有觸碰到太宰治。

“山上溫度更低,小心別着涼了。”

太宰治沉默地看着,黑沉的眸底壓抑着什麽情緒:“……”

“怎麽了?”

太宰治輕輕咬了一下唇瓣,別開臉:“沒什麽。”

他知道的。

宗次郎為什麽不觸碰他——

就在宗次郎把他撿回來,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某天,他不小心碰到了對方。結果宗次郎——那麽大個宗次郎,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太宰治:???

短暫的震驚過後,他明白了:宗次郎不是人類。

應該是某種能被他的異能抹消存在的能量化物。

就像心裏有塊大石頭落地,太宰治驀地松了一大口氣。

太好了。

不是人類,太好了。

生而為人,太宰治卻最恐懼人類。

他的異能「人間失格」,能抹消一切異能力。

……等等!

那現在,宗次郎被他抹消了?!

太宰治驟然從詭異的欣喜中清醒,當頭一棒!

宗次郎……不會再出現了嗎?

太宰治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

和發現自己與周圍世界格格不入的迷惘不同,更驚恐,也更難受。

——他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并且在失去前,他都沒意識到有多重要。

心口像被針刺了一下。起初不明顯,之後擴散蔓延,一縷一縷将太宰治四肢百骸纏繞。

黑發少年全身都在顫抖。

“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能力。”

突然,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

太宰治眼瞳倏地瞪大,近乎狂喜地回身——

宗次郎沒有半點責備的意思,臉上笑容依舊。

“真是讓我吃了一驚呢。”

那微笑像輕柔的風,讓死水般的心湖泛起漣漪。

就在那時,聰慧的少年意識到自己對宗次郎的感情。

心細如發的宗次郎,有沒有發現?

這樣溫柔純淨的生物,願意被他這樣的怪物、異類喜歡上?

啊啊。

不行啊,那是不行的。

他寧願永遠不被知道!

因為啊,即使是值得追求的東西,在得到的瞬間便注定會失去。

那還不如不要開始。

少年為自己的退縮尋找借口。

并且,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找一個名為【沖田總司】的男人。

太宰治将感情苗頭掐滅,慶幸自己一直沒表現出來。

他以為自己不會感到悲傷。

可當看着貌似對自己心情一無所知的宗次郎,并且對方身邊還圍繞着那麽多黏糊糊的家夥時,還是會……有點氣。

不,是很氣!

說到底,他還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成熟。

***

至于太宰治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世界,又為什麽要找【沖田總司】——

事情還要從更早時候說起。

太宰治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14歲前,他在津輕地區一處富饒的鄉紳家庭長大。

14歲生日那天,太宰治正疲于應付生日宴上一張張虛與委蛇的笑臉時,仆人找到了他。

“少爺,有人找你。”

“誰?”

“不認識,”仆人搖頭,“不過他認識少爺。”

還能把他們家的事說的一清二楚,很奇怪。

太宰治走出去——

大門口站着個個子高高的男人。

第一眼,太宰治就注意到那條垂在脖子上的長圍巾。

紅得像凝固的血。

男人穿着修長的黑風衣,長腿裹在黑褲中,腳下是高檔定制的黑皮鞋。

紅圍巾在這一身黑的裝扮中,格外刺目。

不過,那渾身的繃帶,意外地合他口味!

萦繞全身疲憊壓抑的厭世感,也和他微妙共鳴。

奇怪的是,太宰治記不清男人長相。即使之後再怎麽回想,也像籠罩着一層黑霧。

男人遞給他一封信。

太宰治當面拆開——

【找到名為“沖田總司”的人,并緊緊抓住他。】

【如果你還想從這腐朽的世界裏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的話。】

“……?!”

太宰治震驚擡眼。

男人已經抽身離開。

沒有任何猶豫,太宰治抛下家族追去。

男人的背影若即若離,像是在飄。

太宰治跟着他,跑過鎮上的街道、人來人往的車站、田野山道……掠過的背景像是一幀幀膠片剪影。

然而,無論他怎麽呼喊,怎麽加快步伐,都無法追上這個對方。

太宰治就像在時光隧道中奔跑。

最後,在有名的自殺之森,他把人跟丢了。

如果是別人送來這樣的信,太宰治一定會棄之不理,或是嗤之以鼻。

唯獨這個男人——!

對方給他一種無法忽視的感受。

“沖田總司……麽。”

太宰治在腦海中搜尋一遍,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好吧,”太宰治慢吞吞道,“我記住了。”

那就試着去找找看吧。

既然那個紅圍巾男人都這麽說了。

在青木原樹海中,太宰治經歷了一些事,意識到這不是他原本的世界。

是在中途穿越的嗎?

一定也是那個男人的手筆!

之後,宗次郎就在樹海裏找到了他。

……

可是——

轉眼半年過去,太宰治還是沒有沖田總司的半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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