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約會
郝萌盯着那張裱起來的糖紙有點回不過神。
“不喝水嗎?”身後有人問他,郝萌回過頭,燕澤已經擦幹頭發出來了,說是擦幹,其實也沒有太幹,半幹不濕的。郝萌很想問他這張糖紙的事,又覺得問不出口,憋了憋,還是轉了個話題。
他問:“昨天你說的那兩個證人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燕澤從面包機裏拿出烤好的面包,一邊單手扣襯衫的扣子,似乎不太方便,郝萌走過去,燕澤對他揚了揚手裏的面包。
郝萌想了想,就着燕澤的手低頭咬了他的面包一口。
燕澤本來還算愉悅的表情頓了一下,問:“你在幹什麽?”
“你不是讓我嘗嘗你的早飯?”郝萌說:“挺好吃的。”
燕澤看了看手裏的面包,直接把面包塞進郝萌嘴裏,道:“你好好吃吧。”
郝萌叼着面包,看燕澤低頭系扣子,這才明白燕澤是要他幫忙拿一下。啊,真是強迫症,就不能自己叼着系嗎?
他把嘴裏的面包吞下去,迫不及待的追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燕澤重新拿起一片面包,邊吃邊在沙發上坐下來,道:“那兩個人,一個本來不是本地人,在海橋市打散工的,臨時合同到期就離開了。海橋市沒有和他關系特別近的朋友,所以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麽地方。還有一個人是本地人,不過半年前就因為肝癌晚期死了。”他倒了一杯牛奶給郝萌:“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那兩個人,哪個是失蹤的?哪個是死了的?”
燕澤似乎有些意外郝萌會問這麽一個問題,回憶了一下,才道:“失蹤的叫李威,一年前在海橋市的飯店給人送外賣。死了的叫高永富,是電工,田慶福被害當天,高永富在給田慶福樓下檢修電路。”燕澤問郝萌:“田慶福死的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到底是怎麽回事?
郝萌現在回憶起那天的事,都覺得很不真實。
那時候新年剛過不久,毛一胡的後事也處理的幹幹淨淨,他打算再打完最後一場比賽就離開職業圈,反正他暫時沒有和任何賽隊簽約,身份上還是很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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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天黑的很早,田慶福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本來不想接的,田慶福看他橫豎不對付,不過想着反正也是最後一場比賽,大家以後也就江湖不見,說起來,田慶福的牌章雖然古板的厲害,但認真鑽研一下,還挺有趣的。
現在想想,他那時候就應該感到不對勁才是。
田慶福那天沒有用嫌棄的語氣跟他說話,只說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告訴他,讓丁垣去他家,他要和丁垣談談。
郝萌想了想,也就答應了。只是等他到了田慶福家裏的時候,卻發現田慶福家大門虛掩,等他進去的時候,就在卧室裏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田慶福。
後來的事,他也不是很明白了,他還沒來得及叫救護車,就又有人推門進來……然後,莫名其妙就被指控謀殺田慶福。
那兩個人證,一個是送外賣的,說他看到了丁垣神情暴躁的進了田慶福的單元樓,那個叫高永富的電工,甚至說聽見了丁垣和田慶福的争執。
這怎麽可能呢?郝萌清楚,這個人一定說了謊。但為什麽要說謊,為什麽要陷害他,誰在背後主導,他卻一無所知。這種被動的局面令人十分為難,所有的證據都不利于他。
其實就算當時他沒有死在監獄,這個案子最後能不能真相大白,也尚未可知。
“你臉色不太好。”燕澤提醒他,“出什麽事了?”
“我……我就是想到師兄的事,心情不大好。”郝萌道:“你能不能相信我,那兩個證人在說謊,當時我師兄進去的時候,老雀聖已經被害了。”
燕澤點了點頭。
“你真的相信我?”郝萌問。
“李威那頭暫時沒有消息,高永富是本地人,查起來比較簡單。我查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郝萌的心被緊緊提起來,他問:“什麽事?”
“高永富的家庭條件不是太好,他有一個女兒,是單親媽媽,帶着一個孩子,這孩子之前生了一場病,家裏沒錢做手術,我打聽到的消息是,現在這個孩子已經痊愈了,在半年前做的手術,準确說,就是在高永富死後沒多久就做了手術。”
“雖然看起來和以前沒什麽不一樣,不過,高家現在過的日子比之前好多了。”他看向郝萌:“你知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有人在高永富死後,給了高家人一筆錢?”郝萌問。
“你可以再想的深一點,高永富在死前就給家人籌了一筆錢,得到這筆錢的代價,就是出庭指證丁垣。”
郝萌“蹭”的一下站起身。
他問:“高永富知道自己得病了嗎?”
“高家人不知道,不過高永富一定知道。”燕澤道:“因為很早之前,高永富就已經開始安排身後事了。”
清楚地明白自己所剩時日不多,本來想瞞着妻子和女兒,卻有一個機會突然橫在眼前,只要說謊,說一句謊,得到的就能暫時解決自己死後妻女窘迫的境地。
高永富會怎麽做?
人總要為自己考慮,要為自己家人考慮。
郝萌想起來高永富的模樣,大概是穿着一身洗的發白的藍色工作服,手上皮膚皲裂,看着生活困苦的模樣。他局促的搓手,說出那些對丁垣不利的話。正是這樣一個老實人的形象,說出來的話才更讓人覺得可信。
那時候的高永富,已經知道自己要死了?臨死之前,索性完成最後一個心願,哪怕是昧着良心?真是可笑又可悲。
燕澤拉開茶幾抽屜,從裏抽出一個黑皮本子,他把本子打開,抽出一張紙條,遞給丁垣,道:“高家人現在的地址。”
郝萌接過來,定了定神,把那張紙條仔仔細細看了兩遍,思考了一會兒,才道:“我想去看看。”
燕澤一點也不意外他這麽說,點頭:“去吧。”
“你跟我一起去吧。”
燕澤莫名:“我為什麽要去?”
郝萌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一個燕澤必須要去的理由,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燕陽的冷笑話,就道:“因為我好萌啊。”
燕澤看了他一會兒,起身走到卧室去了,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郝萌追過去,問:“到底去不去?”
“我高估了你的自尊心。”燕陽從衣櫃裏拿出外套,一邊穿一邊道:“你都這麽撒嬌了,去。”
“我撒嬌了嗎?”郝萌疑惑,聽見外面有什麽東西翻倒的聲音,出去一看,貓妮卡從沙發上跳下來,帶倒了一邊的食盆,狗糧灑的到處都是。
“誰招你了?怎麽老這樣。”郝萌小聲道,蹲下來把食盆扶正,一邊往裏撿散在地上的狗餅幹。貓妮卡瞅了他一眼,屁股一撅,揚長而去了。
等燕澤收拾好出來,郝萌又胡亂喝了幾口牛奶,算是在燕澤這裏把早飯對付了,兩人就一起出了門。
高永富的妻子叫蔡桂芳,住在靠近郊區的一個老式小區。窦宗明住的小區雖然老但還算幹淨整潔,蔡桂芳住的小區樓下卻是個菜市場,地上到處都是垃圾,味道還挺大。
郝萌倒是無所謂,他比這更髒亂差的地方也呆過,不過燕澤有潔癖,聽燕陽說他還挺挑剔,怕燕澤覺得不舒服,結果一看燕澤,表情倒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真能忍還是特能裝。
才走到小區門口,就看到幾個婦人坐在傳達室圍着火爐子烤火,年紀大點的就問郝萌和燕澤:“找誰呀?”
郝萌就說:“二單元的蔡桂芳。”
那個婦人臉色就露出點了然暧昧的笑容來,說:“找小娟的吧,去吧去吧。”
郝萌覺得她們的目光有點奇怪,燕澤也皺了皺眉,等到了蔡桂芳的屋子,看到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門上貼了一副殘缺的對聯。
郝萌敲了敲門,等了很久,才有人來開門,開門的是個抱着個孩子的年輕女人,長得很清秀,就是面色十分憔悴。她似乎很膽小,看見郝萌兩個人,吓了一跳,怯生生的問:“你們找誰?”
“請問,這裏是蔡桂芳的家嗎?”郝萌問。
抱着孩子的年輕女人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屋裏又傳來一個聲音,道:“小娟,誰呀?”一個穿着黑色棉衣的老婦人從裏走了出來。
她看見郝萌和燕澤,遲疑了一下,問:“你們……”
“您是高永富先生的妻子吧?”郝萌笑了笑:“我們是來看高先生的。”
蔡桂芳給郝萌和燕澤倒了水。
他們家家境确實窘迫,待客的杯子也是杯沿殘缺,似乎也沒有茶葉,倒了白水。蔡桂芳問:“你們來打聽什麽?”
“我從前受過高先生照顧,”郝萌笑道:“這次回來本來想來拜訪高先生,沒想到他去世了,所以來看看您。”
聽燕澤說,高永富之前做電工時,和同事們相處的都不錯,平時也很樂于助人,是個很厚道的實誠人。
聞言,蔡桂芳的神情緩和下來,她道:“你們有心了,老高走的急……”
“您之前不知道高先生的病情嗎?”郝萌問。
蔡桂芳搖頭:“不知道,老高從前身體都很好,沒有這些問題,我們也不知道他說走就走了。”
看蔡桂芳的神情,不像是作假,郝萌頓了頓,才道:“您請節哀,高先生雖然走了,但您還是要多保重身體。聽說高先生之前還參與了一樁案子,給老雀聖謀殺案做了證人?”
蔡桂芳一愣,道:“你們怎麽知道?”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是我老糊塗了,這案子這麽大,你們知道也是正常。”
郝萌心中一動,問:“您知道高先生為什麽要出庭作證嗎?高先生真的聽到了丁垣和田慶福争執?”
“你問這個做什麽?”蔡桂芳有些奇怪,不過她還是回答了郝萌的話:“老高這人就是熱心腸,平時幫人提東西吃點虧也就算了,扯上案子證人什麽的事情就大了。我當時知道這件事,也勸過他,讓他別去摻和這些事,萬一得罪了人怎麽辦,可他就是不聽,瞞着我偷偷去做了證人。當時知道了後,我還和他吵了一架,心裏每天睡覺都不安生,就怕出事。還好,”她松了口氣,“最後沒出什麽問題。”
看起來蔡桂芳并不知道內情,或者說,高永富壓根兒就沒跟她提過這裏頭的真相。郝萌又問:“之前聽說您孫子身體不好,現在……”
“已經做了手術了。”蔡桂芳道:“這孩子跟着我們也是命苦。”
“不是說手術費不夠?”郝萌問:“我還想着能幫上一點忙。”
“謝謝你能這麽說,”蔡桂芳笑道:“老高走之前給我們娘倆留了一筆錢,剛好夠孩子的手術費了。說是這麽多年他自己辛苦攢的棺材本,沒想到最後孫子身體是這樣,都拿了出來,他也是……”說着說着,似乎也覺得傷感起來,拿袖子去抹眼角的淚。
郝萌和燕澤對視一眼,看來所謂的“棺材本”,應該就是作為證人的報酬。
又說了幾句話,實在問不出什麽來,郝萌和燕澤才起身同蔡桂芳告辭。蔡桂芳如今在家政公司做工補貼家用,似乎高曉娟的身體不太好,孩子身邊又離不開人。郝萌和燕澤說是高永富的朋友,臨走的時候就給他們留了一點錢。
出了高家,郝萌的心情有點沉重。
高永富一點兒都沒對家人提起這件事,或者說,他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如果被蔡桂芳和高曉娟知道,反而會惹來麻煩。不如自己一人把這件事全都擔下來,就算有一天出了什麽意外,蔡桂芳和高曉娟也完全不知情,不必擔什麽責任。
高永富應該是方方面面都為自己家人考慮到了,在蔡桂芳的心中,自己的丈夫也是個做了一輩子好事的老實人,如果真的告訴他們高永富為了錢作僞證,他們也不會相信吧。
很奇怪,對高永富,郝萌倒是一點兒也生不起怨恨來,可能是因為高永富是為了給孫子籌手術費,讓他想起了給毛一胡籌手術費而打比賽的自己,而且高永富現在已經死了,連他最親近的妻子女兒也沒透過一絲口風,現在看來,線索似乎就此中斷了。
郝萌問:“你能打聽到李威的消息嗎?”一個已經死了,還有一個失蹤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不過總算還有一線希望。
燕澤說:“這要花費一點時間。”他沒有直接說找不到,郝萌頓時眼前一亮,連忙道:“沒關系,多長時間都可以等!”
“有消息我會告訴你,但是,”他問郝萌:“到底誰要陷害丁垣,你沒有懷疑的人?”
郝萌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就像你說的,職業圈裏看不順眼師兄的人多得很,不過,也應該沒有結下什麽深仇大怨才對,我想不出來,誰要這麽害他。”
燕澤若有所思道:“田慶福呢?田慶福有沒有結過怨?”
“他跟我師兄彼此彼此吧,那麽古板的人,肯定得罪過人,但是應該也不至于到要命的程度。”郝萌其實也不理解,如果不是結怨,只是單純為了利益,他一個人能擋別人的什麽路呢?追求獎金之路?不至于吧。
總覺得無論是動機還是結果,整件事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紗,怎麽都看不清楚。
“但是你好像從來沒有懷疑過我說的話。”郝萌一邊下樓梯一邊道:“你這麽說的話,就是相信我說的話了?”
“我好像從來沒有說過不相信你。”燕澤懶洋洋的回答。
“我以為你是客套話嘛,就是随口一說沒當真,沒想到你真的這麽信任我。”郝萌追上去。
不了解燕澤的時候,覺得燕澤就是個有錢又陰險的小白臉,現在雖然也不能說就是了解他了,但是比之前似乎更明白了燕澤一點。還是有錢又陰險的小白臉吧,但是從讨厭的小白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變成很不錯的小白臉了。
所以燕澤其實是有毒吧?
郝萌這樣想着,一邊攀上燕澤的肩,道:“現在幹嘛?”
燕澤把他的手拿下來,道:“回去,還能幹嘛。”
“還早啊。”郝萌道:“天氣也不錯。”
燕澤無奈:“剛才不是還為丁垣的事心煩,怎麽現在心情又不錯了?”
郝萌伸了個懶腰:“啊,辦不完的事,總不能一直心煩着。再說看見你我心裏哪煩的起來。”他嘴裏下意識的吹捧道:“燕陽說跟你約會還得拿着愛的號碼牌,要預約,我今天號排的早,是第一名,走吧,約會去吧,我請你吃飯。”他也跟着燕陽一樣胡說八道,其實就是覺得和燕澤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之後,兩個人的關系就拉近不少,就是在自己人裏,也是很特殊的一號。
燕澤微笑:“不約。”
“你剛才不是還誇我好萌,怎麽翻臉不認人了。”郝萌問。
“我什麽時候誇過你?”
“你叫我名字的時候啊!好!萌!這樣的。充滿褒義。”
燕澤手插在兜裏,不緊不慢的往前走:“我覺得你适合換個名字。”
“什麽名字?”
“郝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