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時光
“求你了,如果你不答應,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甘心的。”
風停了下來,地上被徐碧娥踢出去的石子兒滴溜溜打了個轉,掉進了地磚的縫隙裏面。
郝萌擡起頭:“好,我答應你。”不等徐碧娥開口說話,他就繼續說道:“就像你說的,我扮成我師父和徐師伯打這麽一局,完了以後,無論輸贏,你都自願成為夕陽紅的一員。”
“沒問題。”徐碧娥想也沒想就一口應承下來。
“這回你別想幹完就耍賴跑路,”郝萌和他打着商量,“這可是拿着你師父的名聲作保證。”
“你放心。”徐碧娥似乎和不滿意郝萌這樣懷疑他,道:“我說到做到。”
“ok。”郝萌打了個響指,對燕澤說:“那咱回吧。”
“你不是答應我了?”徐碧娥大驚失色,“怎麽出爾反爾?”
“碧娥姐姐,”郝萌無奈,“我要扮成我師父,那也得回頭準備準備吧。就算你師父神志不清,可一個神志不清的人,再怎麽也不會把蘿蔔看成土豆,你總得給我時間變個裝什麽的。況且還有我的牌章,我師父雖然教了我,可我的牌章是自成一體的,要完全模仿,必須回去好好琢磨一下。不說多了,你給我一晚上的時間總有,對不對?”郝萌道:“明天一早,我去找你師父,怎麽樣?”
徐碧娥皺了皺眉,正要說話,見燕澤在一邊輕描淡寫的開口道:“現在去也沒關系,徐無鬼如果認出來,你要負全責。”他說:“這樣你接受,我們沒意見。”
“……好。”徐碧娥咬牙道:“明天早上九點,你來我們家,我會把師父從醫院接出來。郝萌,”他又走到郝萌面前,特別嚴肅的囑咐:“你最好裝的像一點,我給你這麽寬松的時間,不是讓你被認出來的。這點事你都做不好的話,我看你趁早還是別在職業圈混了,懂?!”他說完這話,馬上扭頭就走,走着走着就小跑起來,迅速消失在街角,讓郝萌即将出口的反駁都無從說起。
郝萌看向燕澤:“他躲啥啊?這有鬼嗎?”
燕澤微笑道:“這裏只有我。”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郝萌擺了擺手,想着又為難起來,“雖然跟我師父朝夕相處了這麽多年,真要讓我假扮他,其實有點難。”
“有什麽難的。”燕澤回頭往俱樂部樓上走。
郝萌趕緊跟了上去,說:“真的難。要是扮個其他人吧,可能還比較容易,但我師父這個人呢,性格比較難捉摸,風格比較複雜,不按常路出牌,屬于天才的思維,普通人接近不了。我這跟他呆了這麽多年都沒搞清楚他整天心裏在想啥,這角色性格都揣測不出來,我怎麽假扮?一眼就被識破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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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角色性格沒什麽關系。”燕澤懶洋洋的開口,“是你的演技太爛了。”
“你也覺得我的演技太爛了?”郝萌心有戚戚,“其實不是演技太爛,是我本來就不擅長說謊,我一說謊,心慌氣短腦子發麻,說什麽話都不清楚,成天想着會不會被人戳穿,而且還特別不謹慎,有時候圓了前邊,就忘了後邊,很容易被人發現問題……”他說着說着發現燕澤停下腳步,站在比他高一級的臺階上,靜靜地看着他。
郝萌:“你看我幹什麽?”
燕澤幽黑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深思,他說:“你對說謊有這麽刻骨銘心的體驗,一定是很有經驗了。”他突然湊近一步,鼻尖都要逼到郝萌面前,挑唇問道:“你也對我說過謊嗎?”
“怎、怎麽可能!”郝萌一下子後退一步,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避開燕澤犀利的目光,他說:“我都說了,我不擅長說謊,再說誰在你面前說謊,那不是自取滅亡是什麽?”
他心虛的不得了,見燕澤“哦”了一聲,似乎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又饒有興致的看了他一眼,道:“随便問問,你緊張幹什麽?”
“我沒緊張。”郝萌強調,“你是質疑我的思想品德,我在生氣。”
“喲,這是跟誰撒嬌呢?誰惹萌萌生氣了?”樓下傳來女人的聲音,應嬈提着包,款款的走上樓來。
“嬈姐,”郝萌說:“你來啦,友情提示,郭蓋在上面。”
應嬈立刻顯出厭煩的神情,道:“我去把他趕走,你們也上來吧。”
兩分鐘後,郭蓋抱着他給應嬈獻殷勤的圍巾,差點被拴在訓練室的貓妮卡咬了屁股,灰溜溜的離開了。
大廳裏,方大海吃完了飯,也聽郝萌說完了話,就道:“那取了個娘炮名字的小子真這麽說的?讓你和他師父打一局就行了?那果斷沒問題啊!”他還不忘出馊主意,“你還可以趁機撈一筆,我估計他們師徒也攢下不少家底,你再順便提點要求呗。畢竟你現在是新秀冠軍,出場費不低。”
郝萌道:“這能不能扮好還是個問題,現在要讓我扮別人,我沒做過。”
“如果扮的是親近的人,應該會輕松一點?”窦豆問:“萌哥,你要不參考一下我爺爺他們,都是一個年代的人。”
“我師父和徐無鬼認識的時候還小,”郝萌道:“你爺爺沒有參考價值。而且我師父絕對是和你爺爺完全不一樣的人,最重要的是我也不知道他描述自己是真是假,說不定自我美化不少,這我要是裝出來,根本不是這樣可就玩完了。”
唐霄龍說:“老夫可以為你請鬼。”
“請鬼什麽意思?”燕陽問。
唐霄龍高深莫測的雙手合十:“讓他師父的亡靈上他的身。”
郝萌:“……”
“您饒了我吧。”郝萌道:“別折騰了。”
“不管怎麽說,都要試一下。”應嬈脫下外套,熟練地挽起袖子,“說說你師父長什麽樣子,你認識的你師父,還有你師父自我描述的樣子都說說。”
“說這個有什麽用?”郝萌看着她的動作,心裏一動,“嬈姐……”
“我姐姐是化妝高手。”應秀秀從沙發上跳下來,剝開一只棒棒糖含在嘴裏,囫囵道:“這次給你上妝,不收費。別的事情我們幫不了你,外形上嘛,只能盡量靠近了。哥哥,”應秀秀比了個大拇指,“你要加油!”
新年剛過不久後的春天,天氣還很寒冷,前些天出了點太陽,這幾天又是一連陰天,風吹的呼呼作響,能把街邊的廣告牌吹翻。
許多老人熬不過冬天就去世了,熬過了冬天,就代表熬過了新的一歲,但“熬”這個詞,本來就有一種掙紮的無奈。
徐碧娥坐在樓道門口,看着門口的地磚發呆。地磚的縫隙裏長了一顆幼草,嫩綠的新色,新的一年到來了。
生老病死,興衰枯榮,都是自然規律,但是人活在世界上,只要不是一個人,總會有留戀,有牽挂。活着的人懷念死了的人,死了的人卻再也沒有任何想法了。
總得說來還是留下來的人更不舍一些。
徐碧娥呆呆的看着這株草,眼裏既複雜又難過,又有一點無能為力的煩躁。他擡起腳,想碾平這地磚上長出來的雜草,剛擡起腳,又放了回去,低頭看手表。
快到九點了。
太陽在厚厚的雲層裏若隐若現,吝啬的投下一絲絲金光,卻把黑漆漆的屋子照亮了一點點,這一點點,卻襯的屋子更加冷清了。
徐碧娥從小板凳上站起來,他捏了捏拳,掏出手機,正要打電話,樓道卻突然傳來腳步聲。
這樓裏都是年輕人,早早地上班去了,這個點還在樓道走動的人很少。又是冷清靜谧的此刻,聽起來尤為清晰。
他走到門邊,恰好看到燕澤走了過來,他身上似乎還帶着外頭清晨的露珠微寒,漫不經心的微笑着,不過徐碧娥的目光卻落在燕澤身後的人身上。
那人穿着白色的短襖,白色的褲子,像是一身勁裝,不知道是什麽布料做的,一眼看上去有種粗粝感,洗的發舊微黃。他歪戴着一頂氈帽,帽子把整個頭發都收了進去,粗眉大眼,五官深刻,臉上卻是笑嘻嘻的,十分不正經的樣子,跟在燕澤身後腳步輕快,隔着幾十年的歲月欣然走來。
徐碧娥有一瞬間愕然。
他突然想到了徐無鬼總是對他說起這輩子遇到過最強最讨厭的一個對手,徐無鬼說:“那老狗只有一身衣服,以為自己穿白很潇灑,其實顏色發黃,窮酸!帽子歪帶,造作!長得其醜無比自認第一,還要裝模作樣拿一個葫蘆打酒,虛榮!”
聽得多了,徐碧娥也就習慣了,他看到這個人的時候,腦子裏一個激靈,過去徐無鬼對他說的那些話,突然就全部在心裏過了一遍,以至于當他看到這人的時候,竟然有一種乍見老友的熟悉親切。
這一身白的年輕人裝扮古怪,像是舊時電影裏販夫走卒的打扮,徐碧娥眼尖的發現這人腰間也帶了一只葫蘆,沉甸甸的,把布腰帶都拽松了一點,他笑嘻嘻的看着徐碧娥,用熟悉的嗓音熱絡的和徐碧娥打招呼:“小兄弟,徐老鬼今天約我打牌,你見過他沒有?”
徐碧娥腳步一個踉跄,差點一頭栽倒下去。
這人是郝萌?!
這熟悉的聲音是郝萌沒錯,徐碧娥仔細打量對方的臉,赫然發現之前的熟悉感才不是因為什麽徐無鬼的述說導致,而是因為這張臉他本來就無比熟悉,這就是郝萌的臉嘛!
可是面前的郝萌,又和之前徐碧娥見到的那個判若兩人。雖然他化了妝稍微改變了一下,改變的也很是巧妙,但也不至于這麽出神入化。而是郝萌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面前這個笑嘻嘻的混不正經的年輕人,和那個郝萌有相似的地方,更多的卻是不同。
面前的這個,更灑脫飛揚,不羁放縱一點。
這就是真正的毛一胡的樣子嗎?徐碧娥怔怔的想,能被徐無鬼稱之為對手,為對方輸給自己的一張牌耿耿于懷了一輩子的毛一胡,就是這個樣子的人嗎?
就在這時,徐碧娥突然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一聲怒喝:“毛老狗,你還敢過來!”
徐碧娥立刻回頭!
在他幾步遠的地方,徐無鬼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屋裏出來了,他還舉着醫院裏的吊瓶,今天是徐碧娥偷偷帶着徐無鬼從醫院裏回家的,醫生告訴他了,就這幾天準備後事。
徐無鬼本來已經神志不清,躺在床上認人都很艱難,不然徐碧娥也不會病急亂投醫,拿郝萌來扮毛一胡完成徐無鬼的執念。可誰知徐無鬼這會兒竟然自己站了起來,還從卧室走到門口,還這麽精神百倍,目光炯炯,全然不像一個風燭殘年,行将就木的老人。
郝萌爽朗一笑:“老鬼,可是你自己說的,你跟我賭這一局,誰贏了就金盆洗手退出雀壇,你怎麽忘了?我今天來赴約,跟你打這一局。”他哼了一聲,“你是忘了,還是不敢呀?”
“胡說!我怎麽會不敢!”徐無鬼大怒,随即又皺起眉,似乎在咀嚼郝萌的話,他喃喃道:“賭一局……賭一局?對,我要跟你賭一局,我們約好的生死局。”
“好啊。”郝萌道:“老鬼,今天大家都各憑本事,全力以赴,我不讓你,你也不讓我,看咱們誰最後技高一籌,贏的人不說,輸的人,趕緊改名換姓,收拾收拾要多遠滾多遠,要下次遇到,喊三聲爺爺,見面繞道走怎麽樣?”
“你等着叫爺爺吧!”徐無鬼目光陰冷。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