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節

地,心如亂麻。鶴淵握住他扯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用手撥正了他的臉,輕聲對他道,“懷家只有那個小姑娘,成不了大事的,而白氏又過于桀骜難馴,東府自稱沒有把握能将她握于手中。”

表兄的聲音低沉輕柔,宛如一個醒不來的夢,“因此,此戰中他們都将戰死。”他看沈雁眼神恍然,表情一變,問道,“雁兒,怎麽了,你有話要說麽?”

十七歲的少年移開了自己的眼睛,那雙美麗的眼睛,一只如晴空,一只如翠玉。沈鶴淵想到,老人們講古的時候,會說,有這樣眼睛的人,天生要深情不壽。

“我沒有什麽話要說。”沈雁平和而馴順地道,睫毛垂下,掩住眼中寸寸碧波。

“那樣就好……”沈鶴淵放心地籲了口氣,“聽說那小皇帝暴戾無度,跟她在一起,沒得辱沒了你這樣的人物。”

沈雁不語。

他腦海裏唯有一事:白無憂是如何拉開簾子,輕盈地越出花臺旋身坐在他懷裏。她的長發如何拂在他臉上,宛如蛛網,将他的後半生圈的死死的。

他只是平靜地擡起頭來笑說,“豈不正是表兄說的這樣。”

“你平日裏膽子最小,跟她在一塊一定吃了不少苦了。”沈鶴淵又贊許地開口,眼中關切不容錯辨,“這回大娘和表兄給你作主,娶一個最好看最溫柔的小姑娘,又要她通詩書,會彈琴,樣樣照着你的心意來。”

“那樣很好。”沈雁應道,他想,但她不是白無憂,就這一點不行。他想到白無憂不會作詩,也不會彈琴,她平生最會的事情是拔劍砍人提槍上馬,口頭禪是“寡人要把你碎屍萬段”,她是關在錦繡輝煌的京城裏一只籠中鳥,卻還以為自己能飛回天上,一去不還。

“表兄說的我樣樣都依。”沈雁呼出一口氣,微笑道,“只許我見她最後一面吧。”

“什麽意思?”沈鶴淵明知故問。

“我們畢竟夫妻一場,就許我見她一面,往後的事情,都憑表兄安排。”沈鶴淵愣了愣,細細看了他一回,

“你喜歡她了,對嗎?”他輕嘆。

沈雁卻搖了搖頭,“沒有的,只是覺得我們夫妻一場,該當見見罷了。”

天階夜色涼如水,沈鶴淵卻拉着他坐在門前石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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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時候,喜歡一個從楚庭到掖溪來走商趕山的女商人。”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她那時只有十九歲,比我大四歲,生得秀麗,一雙丹鳳眼很有精神。我給她寫了好多的書信,怕父母發現,悄悄地藏在罐子裏,深深埋進地下。我每天都在窗前等着她來,可她卻每四個月才在楚庭和掖溪往返一次。”

“當我也十九歲那年,父親要我娶了曹華氏的長女。我成婚那天,将那個罐子掘出來,把所有信都燒成了灰。我心裏暗暗發誓,除了那位女商人之外,我此生不要愛上任何其他的人,更不用說是我那沒見過的新婚夫人。”

“後來呢?”

“可當我第一回見到我夫人,卻發現她比我想得還要漂亮十分,性格又溫柔可愛,是一位頂好的官家小姐。她從不多話,可我每回出征或巡稅,要離開城池的時候,她都會将一枚掖溪石,用她自己繡的手帕裹着,給我帶上。等我回來的時候,她向我要回那塊石頭,放進她的小箱子裏。她給我生了三個孩子,極愛他們,親自陪着他們玩,我們一起到掖溪上去游船,看星星。”

他語氣柔和,“直到現在,我只有她一個人了。我已經記不得那個女商人的模樣。”表兄微微笑起來,如給他開悟,

“雁兒,你這輩子的路還很長呢,未必許了誰就是誰,跟哥哥回去,哥哥會給你挑一個最好的,最配得上你的,她一定會讓你很開心。”

“我知道啊。我只是想見一見她。”沈雁也笑了,“見了面以後我保證再也不想她,我保證忘了她,憑表兄找誰,找到誰誰就是我下半輩子的良人,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他還像小時候那麽着,笑着,說着軟話,眼裏的決意則不容錯置。

“我都這麽跟你說了,你還是要去?”鶴淵握緊了拳頭問道。

“就一面嘛。”他用小時候的語氣跟表兄撒嬌。

“就一面?”

“嗯,就一面。”

“那去吧……”沈鶴淵忽而長嘆。他又說,“坐我的馬車,明夜子時,會有人送你去駐軍之地。”

“謝表兄!”沈雁歡喜地離開,鶴淵眼中卻突然襲過陰霾。他走回自己的屋子,路過一片垂柳荷塘時,随侍奇雯,跟在了他身後。

“動手的時間要改嗎,公子?”他都聽見了,謹慎地問道。

“不改。”沈鶴淵言簡意赅。

“那……要不要等小公子出來?”

“不必了。”沈鶴淵仍舊嘆息,“我曾試探于他,他的心已不在此處。心裏不向着沈家的人,留下也無用,就這樣吧。”他吩咐奇雯,

“明夜子時,在路上截殺白氏和西府谏議。此外,用月心子傳信給花神臺的人,要他們拿兩個人的人頭來換賞錢。”

章三十一

月色灑在他們進山的小路上,數點疏星排成一線,橫在北天。沈雁将頭探出車門,把着車轅問道,

“到了嗎?”

駕車的随侍是他表兄貼身的人,名叫奇雯,聽聞這話,回頭笑道,“就快了。”他并沒說假,行不了多時,荒山古道上點綴的數十營帳便現在二人眼前。

“怎麽這麽少的人?”沈雁皺起眉頭,似乎想到什麽。

奇雯應聲答道,“陛下那日帶兵夜襲風雨關,關口雖然拿下,據說當場就扯裂了傷口,繼續親征是斷不能夠了,可若大張旗鼓地退出魏宋,只恐招致追擊,故而派小股親衛先送回京城,也免得動搖軍心。”

“從魏宋歸返京城,必要經過伯藍,表哥打算派人在那裏動手?”沈雁裝成不經意地問道,奇雯擺了擺手,湊過去低聲笑道,

“公子不要問我。”

沈雁奇道,“你是表兄貼身随侍,這麽大的事情除了交給你,還放心交給誰?”

“我們到底是侍奉的人,這些事自有旁人去管。”奇雯勒住車頭,馴順的拉車馬停下腳步,用溫柔服從的眼睛望着他們,四蹄穩穩停在地上。

“公子,到了。”奇雯柔聲道,沈雁跳下車去,聽表兄的随侍在身後囑咐他早去早回。

“當然,你在此稍等。”他往後看了一眼,滿山樹濤在遠處沉默地靜立着。他在此刻意識到自己說謊已如呼吸般自然,薛信世的話不期然回到耳中,

“這宮中人人喜歡聽假話,就我喜歡聽真話。”

或許他變成如今這樣,也是由于人人都愛聽假話的緣故吧。沈雁如是想着,心理負擔減輕了些。他舉步走入,山腳下有一排排的樹栅将大營與外面的山道隔開,沈雁就在那裏通報了自己的姓名,懷玥仍在,将他領進來,既驚且喜,同時為他還留着性命而感到十分訝異。

他走近那些錯落的營帳,盡都紮在一條清溪邊上,一個清瘦的背影正蹲在河邊漿洗衣物。沈雁只疑是白無憂那些貼身的女親衛,又打量這人形尚未長成,便走上去,俯下身輕聲問道,

“叨擾小妹了,我是陛下內臣,可知陛下如今歇在那個帳內?”

那人一回頭,借着月色看見了是何人問話,扔下手裏衣裳,“噗通”就在他身邊跪下,

“公子!”

沈雁吃了一驚,細往他臉上瞧,只見不是什麽女親衛,卻是個十三四還沒長開的少年人,見了他,眼淚在眼眶上直轉圈。沈雁大驚,

“芳草?”

這一句話說了,男孩子眼淚當場下來,“人都說公子在戰場上沒了蹤影了……”他哽咽不能再說,伸手牽住他的褲腳,像是被扔了一邊的小寵物,一道說一道眼淚汪汪地看着他。

“沒事沒事……”沈雁拍拍他的肩頭,又問,“你怎麽到了這裏了?”

芳草抹了把臉,小聲答道,“是內廷參議薛大人,原本怕公子在這邊住不習慣,好歹讓我過來。可我剛到這邊,就聽說……”小家夥又開始嗚咽。沈雁揉揉他的頭發,本想安慰兩句,可沒過一會兒就打起精神來,

“我帶您去見陛下!”他匆忙将衣服收進竹筐裏,在前帶路。

營帳中炭火已經熄滅,芳草為他撩開帳門,使他得以步入。借着熹微日光,只見少女微微皺着眉頭睡在床上,兩手合在臉旁,長發未挽,絲瀑般垂落地上。身子蜷成小小一團,身上只披了一層薄被,她睡相還是一樣的差,隐隐能看見腰上系着滲血的紗布。

站在地上的人忽然覺得自己的呼吸滞了一下,心髒一直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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