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爸,這是我弟弟嗎?……這個可能是我弟弟吧?”

魏嶺在公司走廊上慌亂地奔跑,身後有同事叫了他幾聲,想問他上班時間是要去哪兒。一名老員工叫住那個想去找他的人,搖了搖頭,眼中都是同情:“讓他回去吧,他弟弟小時候讓人搶走了,這些年家裏為了找孩子,都不像過的了。只要聽到哪兒有抓到人販子的,看見有誰長得像他弟弟,就非得去看一眼不可。”

“要不怎麽拿了那麽硬的國際證書的大牛能落到咱們這種小公司寫程序呢,就是工作穩定不下來……”

“聽說那個孩子就是當着魏工的面給搶走的,他父母十幾年前為了那事離婚,咱們本市報紙、新聞都報了不是一回兩回了。只要有弟弟的消息,他能不上心嗎?”

“嚯,怎麽搶的,咱這兒可是上京啊!”

“你以為咱這兒犯罪就少?魏工那時候是他爸爸帶着他們哥兒倆出去玩,在馬路上就碰上開車搶孩子的。最開始差點把魏工給搶走了,他爸急得放下小的去搶大的,結果好容易把大兒子搶回來了,一回頭看見人家抱着小兒子車了,追都追不上!”

“太慘了!這人販子也沒人管了?!”

“後來那個人販子集團給端掉了,可他弟弟不知道給轉了幾手,已經找不回來了。那孩子還小,現在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讓人拐賣的了……”

“太可恨了!人販子就都應該打死!買孩子的也有罪,明知是別人拐來的還買,就是他們養出來的人販子!”

衆人在走廊上憤憤議論着,主管從獨立辦公室出來,把八卦的人群痛吼了一頓:“行了行了!都回去工作去,閑得你們!小崔先給他這幾天記上事假,回頭都閉緊了嘴,不許當着魏工的面提這事!”

把人趕回格子間之後,他自己也同情地嘆了口氣。丢孩子這種事實在太慘了,只要一天找不回來,這一家人也都毀了。好點兒的還能忘了那個孩子繼續生活下去,像魏工這樣的……不只是父母一輩子,連他自己一輩子也得搭在這個弟弟身上。

要是這種事發生在他自己身上……呸呸呸!拐賣孩子的都該判死刑!

魏嶺早顧不上公司裏的人會說他什麽,也不管這份工作還幹不幹得下去,匆匆告訴了父親要看哪條新聞,就開着車往家裏走。到家的時候,父親也回來了,捧着PAD坐在客廳裏,聽到門聲立刻轉過頭,一雙充滿紅血絲的眼睛看着他,充滿希望的說:“我看像,你眼神好,比比像不像你弟弟?你弟從小就這麽白,這大眼睛也像你媽,還有鼻子、顴骨這塊兒……”

魏嶺艱澀地咽了口口水,鞋也沒換就跑到沙發上,看着PAD上那張大圖,和旁邊電子相冊裏弟弟一歲以前的照片對比。

相冊裏那麽點兒小的小孩子的長相是分不出什麽來的,可網上那張照片裏的孩子長得像他母親,眉眼尤其像,鼻子更高一些,又有點像父親。唯有嘴和下巴的部分不像父母,端正又利落,卻又不是那種硬朗的方腮,把其他五官襯得格外和諧好看。

而且看年紀也不到二十,和他弟弟的年紀能對得上。

雖然網上那個小姑娘說他有弟妹,可那也不一定是親的,要是親的,哪家的弟妹會當着衆人的面不認自己的大哥,還嘲諷他是個只會種地的文盲?

這孩子一定是他們家的!是他弟弟!那群該死的人販子把他弟弟賣到山裏,買他的人也不好好待他,不給他念書,不知怎麽讓他當牛做馬,弄得他沒個人樣子!他之前看見冰飲店裏那幾張照片時都沒認出弟弟,要不是有個好老師帶他去美容院洗幹淨臉拍了張照片,他們可能就錯過去了!

他抿緊嘴唇,用力吞下憤怒和痛苦,跟父親說:“爸,我去找小岚!這新聞上寫了,是雲省省會發現的,我到那兒找找線索,肯定能把我弟弟帶回來。”

他父親眨了眨眼,偷偷抹掉腮邊的淚水,顫聲說:“去吧,我去跟你趙伯伯說一聲,讓警察跟着你去,還安全點兒。這件事先別告訴你媽媽,她受不了刺激,咱們把人找回來再說。”

他父母雖然離了婚,可是誰也沒再婚。只是丢了孩子之後,每次坐在一起就會想到失去幼子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太重,他媽媽才離婚搬了出去。

魏嶺當時也差點被搶走,父親拼命搶回了他,卻沒能救回弟弟。這份恐懼和讓弟弟替他被搶走的負罪感一直壓在他心裏,以至于這些年他始終不戀愛結婚,工作也漂泊不定,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尋回弟弟身上。

但這一回肯定是。他們家已經經歷過無數次的痛苦絕望,老天該給他們一點公道了!

父子倆都抛下工作忙碌起來,在網上查美容院的地址、搜索他擺攤的地方,聯系市局的熟人,準備去秦省找人。

上京都能看到的消息,秦省省城裏傳得更是沸沸揚揚。省高中的小女生中不少都把美容院那張廣告照片做成屏保,下課時間少不得談到一兩句。

高三重點班雖然被老師管得嚴嚴實實,也有人私下傳看照片,議論着要找機會親眼看看擺攤賣肉的傳奇美少年。方晴海課間休息時偶爾聽到一句,整個人都不對了,抓住女生疾嚴厲色地問:“什麽擺攤賣肉的美少年,照片在哪,給我看看!”

他雖然是小村子出來的孩子,但從小也沒怎麽幹過家務、下過地,又是一路在最好的學校裏讀出來的,自有一股傲氣的精英感。哪怕是這麽怒沖沖地攥住人手腕,給人的感覺也不是無禮,而是一種小女生并不讨厭的霸氣。

那名女生偷偷把手機拿給他看,有點羞澀地低聲告訴他:“就是這個,在三橋農貿市場旁邊擺攤賣過肉,現在網上可紅了。有人拍了他在冰飲店打弟弟妹妹的照片,不過好多人都覺得他打得對。那家冰店還挺貴呢!大哥那麽費勁地賣肉掙錢,小孩兒到那種地方瞎花,要是我弟我也打他。”

那張照片上的人眼神有些羞怯,五官被濾鏡柔和了一點,像是被拂落塵埃的星子,光彩照人。卻還不如那天晚上走進院子裏的,他大哥本人好看。

但是這樣的大哥被人看到了,被那麽多人看到了,會不會有人來跟他們搶?方晴海心裏忽然生出一點恐懼,手心裏汗津津的,差點抓不牢電話。

大哥是他們家的人,從小就帶着他,小妹都比他小上兩三歲,女娃子就跟他們玩兒不到一起,小弟更是小了六歲下去,這麽多年來和他一起長大的都是大哥。而且他大哥那麽好看,那麽懂事,從小就什麽都讓着他,為了他上學寧可自己不念書……

他還要等上了大學,在城裏掙了大錢之後好好回報大哥,讓他過上好日子,怎麽能随便讓他跟別人走,以後和他就成了再無關系的陌生人?!

旁邊的女生們還在叽叽喳喳地議論着他大哥,還給那個可能帶走他的男人說好話,方晴海聽得滿心煩躁,恨不能立刻回家看牢大哥,讓他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可是他是重點班的學生,老師盯得嚴,上回他就為家裏的事請了一回假,這回無緣無故地更難回去。

他要怎麽請假?難道說“我大哥要被陌生人拐跑了”?哪個老師也不會信啊!

他咬得下唇滲出血絲,跟同學借了電話,到操場角落裏給父母打了電話:“爸,媽,我大哥招了兩個男的回家,有一個長得特別像他!爸,我怕他家裏人把他帶走,他是咱老方家的人,是我大哥,咱不能讓他跟別人走了!”

電話裏傳來男人帶着怒氣的聲音:“怎麽回事,誰告訴他他不是咱親生的娃咧!我花了一萬多塊錢把他買回來的,就是有了你們,也一直好吃好穿地養了他十幾年!石頭他是我兒子,我花錢買來的,憑啥他們說要走就要走了!”

方晴海聽出父親也是一樣憤怒,才稍微安心了點兒。叮囑父親讓村裏的長輩別貪那幾個房錢,早點把人趕出去,免得招了警察來。

他父親在電話裏重重哼了一聲:“怕啥,俺當爹的回去看着他,有人敢搶咱就跟他們拼命!就是他們帶警察來了,咱把石頭往山溝溝裏一藏,叫他們找,還怕他們找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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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在網上轟轟烈烈轉發的時候,三位沒有手機的神仙和有緣人還是按步就班地過着小日子。

岳青峰在煉爐裏投了一枚飛梭、幾件法寶,打算在平衡車頂煉出一把能擋劫的羅傘。下回連念初再遇上天劫,他就能把人抱在懷裏,一家三口安安生生坐着,笑看劫雷從傘外流下,省得連女兒都得抛出去,還擋雷擋得那麽狼狽。

為了這個理想,他就跟閨閣少女似的成天悶在房間裏。一直盯着他的村民放松警惕,覺着他這麽老實,連念初跟他又好,不可能為了個孩子鬧出多大事的。

就真是他們親戚的孩子,這倆人又不可能是親父母,看着孩子過得好不就得了!嫌這村兒裏窮就多給倆錢,何必非把人家從養了這麽多年的家裏搶過去呢?

他們城裏人又不缺錢。

村裏人的“七叔”就趁着連念初不在,遮遮掩掩地問了岳青峰怎麽看方晴石。

岳青峰一心忙着煉輪椅,看有緣人日子過得挺平凡,不像能引人追殺的樣子,倒還真沒在他身上費過心。可被人這麽一問,反倒引勾起點戒心來,神色不變地說着:“我聽阿初說正幫他家養小野豬呢,回頭再放養些珍珠雞之類野生禽鳥,這些賣得貴,也比種地省工,将來日子慢慢就過起來了。”

挺平常的一個有緣人,怎麽搞得跟外國特工似的,一碰就激起這村裏人的戒備?他舍不得分出神識監視這群人,便撒開隐形的留聲符貼在這家裏,接着閉門煉器。

連念初則帶着打扮一新的方晴石進了城。

有緣人那兩個弟妹太不聽話,要從空間裏拿點東西還得避着他們,太麻煩。連念初索性就叫有緣人裝作平常下地,悄悄地讓他在林子裏換了衣裳,馱着他到省裏擺攤。

那家美容院托他們的福也成了網紅,方晴石碩大的照片挂在最顯眼的地方,吸引了不少路人過來拍照。連念初因要找地方從空間裏取東西,他在車上還占位置,便先把他馱到美容院那條路上,讓他取了照片再去原先那條路找自己。

方晴石那張臉從美容院門口一晃,就被過路人遠遠圍觀,還有幾個膽大女孩上去讓他簽名,一臉羞澀地問他還擺攤賣肉嗎。

他從沒見過這陣勢,被人圍得手足無措,望着美容院大門都有些卻步。那位前臺卻透過玻璃門看見了他,連忙把他拉進店裏。沒事幹的店員們紛紛上來給他端茶倒水,希望他能再做一回洗剪吹,給他們店多拍幾張宣傳照片。

方晴石怯怯地說:“白老師還等着我呢,我得幫他看攤兒……”

其實他也幫不了太多,可白蓮大神辛苦把他馱到城裏,他總不能自己吹着空調享受,讓人神仙一個人頂着大太陽擺攤吧?他好說歹說地終于從那群人手裏逃出來,捧了鑲好的照片往外走。

才到門外,忽然被一個手拿金屬質長方形小機器的男人攔住了,男人身後還有一個人扛着攝像機,鏡頭對準了他。

方晴石茫然看着他們,來不及說什麽,對方就一連串地搶白:“我們是都市30分節目組的記者,你就是最近在網上熱議的‘最美擺攤少年’吧?”

啊?

記者不管他聽見沒聽見,聽懂沒聽懂,語速飛快地說:“網上關于你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你自己這些天有沒有上網關注呢?有人辯駁說你家庭貧困,覺得弟妹到冰飲店裏吃冰是浪費錢,才忍不住動手教訓他們,也有人覺得你身為成年人,在公開場合打一對未成年的孩子,對他們的身心健康和社會環境都有不良影響。你當時是怎麽想的?你覺得那家冰飲店的消費高嗎?”

他……他就打了孩子兩巴掌,怎麽連記者都知道了,還抓着不放,要上電視曝光他?

方晴石從小在村子裏長大,幾乎可以說沒見過世面,被人咄咄逼人地問着,下意識便往後退,臉上紅得像要燒起來,眼眶也有些濕潤,幹巴巴地說:“那錢不是我的,是白老師掙的,他大下午地擺攤賣肉,哪能讓孩子瞎花……”

他的聲音低低的,神情動作都怯懦閃躲,仿佛自己做錯了事似的。那位記者的錄音筆毫不留情地追着杵到他嘴邊,凜冽地問道:“據我們調查,那位老師并不是省高中的老師,你應該也不是省城這幾座高中的學生。能透露一下你和那位的身份嗎?你叫什麽名字?

“……兩個孩子吃冰是浪費錢,到這種高級美容院做全套護理就不算浪費了嗎?這套衣服是你自己的,還是你那位老師買的?他為什麽要帶你擺攤?這些錢是你們擺攤掙到的嗎?”

方晴石被人堵在路上問得啞口無言時,連念初的攤子也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了。一位女記者嚴肅地問他:“你沒想過,你們假冒大學新生的名義在這兒擺攤,是在消費社會的善心和信任嗎?你們想過沒有,因為你們的行為,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大學生有可能得不到應有的幫助?”

不只記者,還有城管在旁邊盯着,采訪之後就要沒收他的東西。連念初有點慶幸車上的麻袋還沒卸下來,聽着記者的質問,神色不變地說:“這話都是我說的,東西也是我賣的,跟那個孩子沒關系,你們采訪到我這兒就夠了,別去騷擾人家孩子。

“他是我開車進山時遇見的村裏孩子,他弟妹非要坐我的車,我正好得回省城還車,就帶他們出來了。當時我付完租車費,口袋沒多少錢了,就擺了個地攤兒,因為那孩子在我身邊幫忙,我看他歲數差不多像學生,就那麽一說,反來才知道他早辍學了。”

主持人聽到這裏精神一振,想把話筒收回自己嘴邊,連念初卻快一步搶過話筒,微擡下巴,正氣凜然地問:“你們要批評假冒大學生之前是不是得反思一下,為什麽這孩子初中就被迫辍學,兄代父母職,又幹活又做家務,節衣縮食地供着家裏三個弟妹上學?義務教育在哪裏?你們這些記者在哪裏?沒考上大學的孩子就不該得到社會幫助和關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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