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教師節

一雙眼睛。

程書翎夢見了一雙眼睛。

睜開眼，頂上是熟悉的空蕩蕩的天花板，白得有些亮眼，夢中那雙沉靜的眸子早已消失，他卻分明記得來過。

程書翎煩躁地掐掉手機的鬧鐘，要不是這破鬧鐘，他一定能在夢中想起那雙眼睛，等一下，他昨晚為什麽會調鬧鐘，他早上又不用上班。疑惑間拿過手機一看，工作群裏正催促着：各位老師請按時到總部樓下集合，九點準時出發，過時不候！

去他媽的教師節！程書翎總算想起今天要幹嘛了，一個鯉魚打挺三秒下床，十分鐘內刷牙洗臉穿衣服，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的，下樓推出小電車，“嗖——”的一下開出三米遠。

程書翎的電車是新國标，最高速二十五公裏每小時，而且每當超過十五公裏時速，電車還附贈免費背景音樂，一陣一陣地叫喚“滴——滴——”，聽着就像沒吃飽瞎叫喚，不知道的倒以為程書翎往車底裝了個炸彈。這車一上路，程書翎本人回頭率為零，而車的回頭率接近百分百。

“程書翎！你怎麽不來得再晚一點？！”正在路邊停車，遠遠聽見同事的叫喊，一看，大巴車已經到了，老師們正排隊上車，萬花叢中點綴着幾片綠葉。程書翎看了一眼手表，還差三分鐘才到九點呢，他奔過去：“喊什麽？我又沒遲到！”

“你睡晚了還是怎麽的？”

程書翎舔舔嘴唇，他不好意思說是因為夢到了一雙好看的眼睛，然後在床上回味了半晌，這不就顯得他膚淺了嗎？于是瞎扯道：“我那是愛崗敬業，備課到深夜！”

眼看着對方一臉難以置信，程書翎只好尴尬地推着同事往車上走：“上車上車！”

程書翎這個同事是個教語文的女教師，名叫時雲歸，長得普通，參差不齊的長馬尾，光潔的額頭，黑框眼鏡下是多年近視而無神的眼睛，鼻梁微有些塌，皮膚幹燥，嘴唇蒼白，偶有一兩顆不怎麽明顯的痘痘點綴在臉上，配上她标志性的人畜無害的表情，怎麽看都不像個老師，卻像個學生，很乖的那種。

但這普通的女老師人緣卻很好，簡直自帶友好光環，不管同事還是學生都能打成一片，男女不論，程書翎入職不過兩月有餘，就已經跟她熟到“我跟家長說個事，你幫我給我媽回個消息”的地步。

時雲歸上了大巴車二層，找了兩個空位，自覺坐到裏面，問：“你是不是第一次這樣過教師節？”

程書翎以前是市三中的老師，今年高考結束後才辭職，七月份來這個名叫KK的輔導機構上班。在學校時，教師節不放假，也很少撞上周末，基本是照常上課，課後學生會給他送點禮物，之後周末學校補一次宴席，飯桌上大家相互吹噓，還不如街邊麻辣燙有營養。

他的确第一次這樣過教師節，還挺新鮮。

“那我問你，你是第幾次過教師節？”

時雲歸啞火了。時雲歸很小，去年才畢業，滿打滿算這是她第二次教師節，剛來kk的時候，所有同事都以為她是來咨詢或上課的學生，即使到現在，也還有家長很驚訝地确認她的身份。程書翎說這個，簡直捏住了她的命脈。

“多教幾年書有什麽了不起的？”時雲歸憤憤道。

程書翎笑瘋了：“本來不像學生，你一說這個話就特別像。”

時雲歸還要再說，卻聽校區的教管主任顧春連說點名了，車裏很吵，不少老師帶了孩子來玩，一時間說話聲、哭叫聲和拍手聲響個不停，顧春連艱難地點完了名，确認本校區的人到齊，再告知總部的工作人員，等所有校區都點完名，就可以出發了。

“雲歸，”程書翎本想壓低聲音再問她，但是車上這陣仗，聲音低了還怕她聽不見，“我問你，我夢到一雙陌生人的眼睛，這正常嗎？也不是陌生人的眼睛，但是想不起來是誰的，我應該見過。”

時雲歸身體微微一晃，車子啓動，車裏又是一片孩子們的歡呼聲——“去玩咯！”“媽媽，車開了！”

“你只夢到了一雙眼睛，還是夢到了一個人？”

“眼睛。”

時雲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正常。”

程書翎頗有些緊張，看她這高深莫測的樣子，胃口被吊得老高：“怎麽不正常了？”

“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程書翎：“······”

時雲歸知道自己玩過了，馬上正經回來：“好啦好啦，你的描述太模糊了嘛，我又不知道那眼睛長什麽樣，你光說一雙眼睛，也太為難我了。”

“就是，很亮，很沉，哎呀，我應該怎麽形容呢？它看着你，你會覺得很安心，大概就這樣。”

“那你夢中是什麽感覺啊？”

是差點就要在早上洗褲子的感覺，程書翎默默想，又不願意污染人家這麽單純可愛的女老師，于是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就是很舒服的感覺。”這話說出來，怎麽顯得他這麽猥瑣呢？

時雲歸聳肩攤手：“那我也判斷不出來啦，不過說到眼睛，你覺不覺得，陸老師的眼睛很好看？”

陸老師？程書翎疑惑了幾秒，忽然像是突然被什麽擊中一般，趕緊探出頭去搜尋了一陣，卻見那位陸老師正坐在他們後面兩排的位置閉目養神。

這麽吵，他是怎麽睡着的？

哦不對，說好讓我看眼睛的呢？！

“他在睡覺。”

“你之前沒看過嗎？”時雲歸歪頭問，“他來的那幾天，我們躲在學管辦公室裏聊的八卦都是陸老師的眼睛超級好看，顧老師還說，以後你和陸老師就是我們校區兩大美男，女老師們私下辦了一個選美比賽，雖然我心裏也覺得陸老師更好看，但是看在沒人投票給你的份上，我相當善良和仁慈地為你貢獻了一票，最終陸老師以十四比一的壓倒性優勢取勝了。”

程書翎：“······”我真應該好好謝謝你。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覺得，哇，靜影沉璧啊！”

“靜影沉璧是什麽？”程書翎問。

時雲歸要崩潰了：“程老師，你爸是我市傑出的優秀的著名的卓越的語文老教師，你連靜影沉璧都不知道。”

“他是語文老師，我又不是，”天知道程書翎為了擺脫他爹的影子都做了多少事，“但我知道，你剛剛那個是病句。”

“好吧，請原諒我為陸老師癡狂到連病句都說出來了。”

他們口中的陸老師名叫陸松宇，比時雲歸還要小，今年六月畢業，九月初才入職，是實打實的新同事新老師。同樣是語文老師，陸松宇的性格卻跟時雲歸天差地別，又冷又硬，也不怪程書翎對他印象淺。

随着大巴車駛出市區，一路往郊區去，車上的聲音漸漸息了，睡覺的睡覺，玩手機的玩手機，只有陸松宇一動不動，仍保持着剛開始的姿勢，兩手抱胸，雙眸垂閉，面無表情，不知真睡還是假睡。

程書翎和時雲歸也掏出了手機，微信上一連串的消息，都是各個學生的學習交流群，家長可勁兒地祝老師們節日快樂，老師們再回聲謝謝，屏幕都擋不住老師們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此外，還有一些已經高中畢業的學生發來的祝福，程書翎在學校教了四年書，帶過兩屆高三，學生倒也不少。

在一排的紅點中，程書翎看到了一句本不應該出現的“全天下最帥的書翎老師教師節快樂！”

程書翎點進去，迅速回了一句：“你不是在上課？”

“是啊，我偷偷帶手機到學校了。”那邊回得也很快。

程書翎的臉一下就冷了：“周五晚上過來，不收拾了你我就不姓程！現在滾去上課！”

“看你把人孩子吓得！”時雲歸伸長脖子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調侃。

一個小時過去，大巴車在衆人的昏昏欲睡和腰酸背痛中到達了本次活動的地點——鳳凰谷。

時雲歸悲痛欲絕地發出了一聲怒吼：“連竹子和梧桐都不栽，叫什麽鳳凰谷啊？！”

這一聲把不清醒的衆人喊醒了，陸松宇也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睛，窗外陽光燦爛，郁郁蔥蔥的樹木綠得發亮，但确實沒看見竹子和梧桐，再回過頭來，各位老師拖家帶口的正下車，更有他還沒認識的同事朝他喊：“陸老師，下車了！”

陸松宇淡淡的沒反應，收回視線卻看見程書翎把時雲歸從座位上揪了起來，問也不問就幫時雲歸背過了包。

時雲歸跟在程書翎屁股後頭，埋怨了一句：“我屁股都坐扁了。”

車上已經沒有什麽人，陸松宇深深呼吸一口，起身下車。

“排好隊啦，排好隊，跟上，”顧春連在前面扯開嗓子喊着，“等會進去，大家自己先去參觀，走一走，中午就回到燒烤區吃東西，然後我們在那裏開暑期表彰大會。”

“幾點燒烤呀？”

“12點左右。”

“只有燒烤嗎？”

“還有別的吃的，但是具體要問人事，總之不會沒有東西吃！”

“主任，燒烤區在哪裏啊？”

“主任······”

“顧老師······”

時雲歸看着顧春連來來回回地回答各種問題，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又叫，哭笑不得地對程書翎說：“我覺得顧老師要瘋了。”

“不用覺得，已經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開始自娛自樂地發文，讓我康康有沒有小可愛來找程老師和陸老師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