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妹妹
直到将好心拜訪的鄰居一一送走,韓濯纓才真正空閑下來,再次走進廂房。
正閉門養神的謝澤剛一聽到腳步聲,就睜開了眼睛。他擡頭向她看去,露出笑容,虛弱而不失溫和:“妹妹?”
這驚喜的眼神,這信賴與親近的模樣,分明是信了她的話,真把她當成親妹妹。
對兩人真實關系心知肚明的韓濯纓有些不自在,她腳步微頓,壓下心頭的怪異感,随口問:“怎麽樣了?傷口還疼麽?”
“還好,讓妹妹費心了。”謝澤說着就要起身下床,行動間可能是碰到了傷口,濃黑的眉微微蹙起。
韓濯纓見狀伸手阻止:“你身上有傷,不要亂動。”
“好。”謝澤也不堅持,靜靜地看着她,墨黑的眸中盛滿了溫暖的笑意。
韓濯纓避開他的視線,自袖袋中取出一枚九藜丸,遞到他面前:“你記不記得這是什麽啊?”
謝澤眉心跳了一下,與之有關的記憶也重新湧了上來。他當時怕那個叫翠珠的丫鬟出聲洩露行蹤,就給她吃了一枚随身帶的九藜丸,說是毒藥,連毒藥的名字都是信口胡謅的。那丫鬟果真吓得不敢出聲,乖乖配合。他醒後檢查過衣物,其餘東西都在,只有那幾枚九藜丸不見了。看眼下這情形,她們應該是猜到了幾分。
本來他該直接澄清,但他如今是“失憶”之人,再反口說沒失憶,之前都是假的,反倒惹人生疑。那就只能換個法子讓她放心了。
于是,謝澤接過來,仔細端詳,神色篤定:“是九藜丸,油紙上寫的有。”
韓濯纓一直緊盯着他,留心觀察他的神色,卻看不出任何異樣。她轉念一想,他若真失憶,肯定只會根據外面油紙上的字判斷,問他也是白問。
但還是想再試探:“哦?你失了記憶,卻還認得字?”
謝澤彎了彎唇角,應答自如:“是啊,雖然很多事情不記得了,但吃飯、說話、走路、認字,還是記得的。”
“這怎麽能相提并論?”韓濯纓輕笑,若是失去記憶就不記得怎麽吃飯說話了,豈不成了傻子?
一晃神的工夫,就見他剝開油紙,将那九藜丸送入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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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韓濯纓暗驚,想要阻攔已來不及,“你怎麽吃了啊?”
“怎麽了?吃不得麽?”謝澤面露迷茫之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是拿給我吃的。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見到它,我就覺得我以前應該很喜歡吃。”
見他已經咽下,韓濯纓再說什麽也于事無補,只說了一句:“對,就是給你的,吃就吃吧。”
如果不是毒藥,那皆大歡喜。如果是毒藥,那就當是他自作自受,命中有此一劫吧。
嘆一口氣,謝澤自省:“是我的錯,以後有好吃的應該留給妹妹才對。”
韓濯纓眸光微閃,只“嗯”了一聲,當做回應。
她自小吃軟不吃硬,別人對她一分好,她至少能還三分。這個人沒有記憶,在她的哄騙之下,好像真的拿她當親妹妹。雖說事出有因,他也未必是個好人,但她仍感到些許不自在。
偏偏他似乎還察覺到了什麽,關切地問:“妹妹是不是有心事?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沒有啊,我就是擔心你嘛。”韓濯纓下意識否認,又揚了揚手裏的藥瓶,“該換藥了,你自己換還是我幫你換?”
“我來吧。”謝澤伸手去接藥,停頓一下,神情溫和,“傷口難看,別吓着你了。”
他這話甚是體貼,但韓濯纓自動忽略掉後半句,漫不經心點一點頭,将藥和細紗布遞給他:“那你先換藥,我和翠珠都在外面。有事的話,高聲叫我們就行。”
反正沒外人,也沒必要再表現兄妹情深。
“嗯。”謝澤含笑目送她離開。
她剛一離去,謝澤就收斂了笑意,輕輕搖一搖頭。
這小姑娘哄騙人的時候情真意切,可等他“相信”了,拿她當妹妹了,她怎麽反而心虛起來?
到底還是年紀小,經驗不足。
次日上午,韓濯纓招呼翠珠上街,說是要給“兄長”添兩身衣裳。
出了門後,翠珠小聲嘀咕:“小姐,不是說不拿他當少爺嗎?怎麽還給他花錢,我看他那衣服料子不錯,補補還能穿的。”
韓濯纓瞧了她一眼:“他的衣服回去你就剪幹淨,最好再扔爐子裏燒了,一丁點都別剩。”
見小姐神情嚴肅,不是說笑,翠珠猛地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用手捂住了嘴。
“沒事。”韓濯纓見她被吓住了,反倒安慰她,“現在大家都以為他就是雁鳴,應該不會多想。我們小心一些就是了。等他的傷好了,我就想辦法讓他走。”
他幫了她一個大忙,她也救過他,就當扯平了。
“嗯。”翠珠點頭。
對于小姐的決定,她從無異議。所以,當她們從成衣鋪子出來後拐進了醫館,她也沒反對,只問了一句:“小姐身體不舒服嗎?”
韓濯纓輕聲回答:“嗯,是有些不自在。”
——原本購買成衣,一個人就夠了。她之所以帶上翠珠,也是為了讓大夫親自給翠珠把脈。她到底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她本想過等那人醒來,直接逼問他。可惜他竟失去了記憶,她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胡須花白的老大夫先給韓濯纓診脈:“嗯,這位小姐身子康健,沒什麽病症。”
韓濯纓道了謝,把翠珠也拉過來:“給她也看看吧。”
翠珠很聽話,撸起袖子,任老大夫摸脈。
“這小姑娘身體也很健康,就是肝火略有些旺盛了,喝兩劑藥就好。”老大夫開好方子,吩咐藥童去抓藥。
韓濯纓小聲吩咐:“翠珠,你跟上去看看。”
翠珠也不多想,果真湊過去看。
韓濯纓這才悄聲問:“大夫,她真的沒事?”
老大夫瞪眼:“什麽意思?你是信不過老夫的醫術?既然信不過,另請高明就是,何必在此浪費時間?”
韓濯纓面帶歉意,壓低聲音:“大夫莫怪,不是信不過你。是先前有人說給她服了三日斷腸丸,所以我不放心。”
“三日斷腸丸?你确定是三日斷腸丸?”
“是。”韓濯纓點頭,“說是不服解藥的話,三日之內穿腸爛肚而死。”
老大夫直接搖頭,斬釘截鐵:“假的。若真是這效果,那早該有症狀了。難道還等滿三十六個時辰才一下子發作,直接喪命?”他停頓了一下,又道:“這位小姐平時不愛看話本子吧?”
“什麽?”韓濯纓微愕。
“你說的這三日斷腸丸,所有醫書典籍上都沒有。我也只在一本叫《獨行俠》的書上見過。”老大夫輕咳一聲,指了指正在抓藥的藥童,“哦,就是他,我孫子寫的。讓他學岐黃之術他不肯,整天就琢磨一些歪門邪道,專寫不登大雅之堂的話本子。就算書賣得好又怎麽樣,連藥理都不通!”
他說着說着提高了聲音,正在抓藥的藥童自然也聽到了,摸了摸腦袋,有些讪讪:“确實是我的杜撰。我就是覺得這名字聽着霸氣。”
這一切猝不及防,韓濯纓不由怔住,繼而是歡喜一點點漫上心頭。若世上根本沒有這種藥,那她也可以放下心來。
她想,或許她真的需要買一本傳說中的《獨行俠》了。
韓濯纓與翠珠離開韓宅約莫一刻鐘後,院中忽然響起短促而響亮的鳥叫,三長兩短。
謝澤眼神微動,起身下床,緩緩打開了門。
一道黑影閃過,緊接着,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出現在門前。他面色青白,神情恭敬:“長壽來遲,請殿下恕罪。”
長壽從小跟在他身邊,是他能夠全心信賴的人之一。
謝澤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昨天就會找過來。”
“是長壽失職。”長壽遲疑了一下,“剛收到宋公子的信,長壽就知道出事了。內鬼剛揪出來……”
謝澤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皇宮那邊怎麽樣了?”
“皇上受了驚吓,好在龍體無恙,請殿下放心。”
“嗯。”謝澤颔首,又問:“青雲衛呢?當時我遇上了一隊青雲衛。”
“回殿下,青雲衛那邊處理好了,他們午後發現一具屍體,帶回去交差,結束了緝捕。并沒人懷疑到殿下身上去。”長壽自忖這次事件補救的還算漂亮,但也不敢邀功,只出言請示,“殿下傷勢如何?是現在就回皇陵嗎?”
謝澤的視線在他臉上和自己胸前傷口逡巡,靜默一會兒:“你覺得我現在應該帶着這一身的傷去皇陵思過?”
“呃,不用吧。宋公子安排了替身。殿下有傷在身,不宜奔波。”
“先前有內鬼,那在京中的別院也不安全。”謝澤略一思忖,“這家主人的身份,你查過沒有?”
沉默了一瞬,長壽才道:“殿下,這家主人,與殿下也有些淵源。”
“哦?”
“這位韓小姐,曾經是宋公子的二妹。”
長壽口中的宋公子,是臨西侯獨子,太子謝澤的伴讀宋佑安。
謝澤怔了一瞬,繼而失笑:“竟然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