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思

“嗯?”皇帝挑一挑眉, “為什麽?”

被兒子反駁,皇帝也不生氣,相反态度甚好:“你不是說有這麽一個妹妹很不錯麽?朕收她為義女, 你不用費心隐瞞,又能繼續同她做兄妹,如此兩全其美, 你還不樂意?”

謝澤垂眸,他确實不樂意。

略一思忖, 謝澤便想好了理由。他緩緩說道:“父皇, 天子義女,那就是公主。公主不僅僅是有一個名號這麽簡單,還要擁有食邑。兒子把她當妹妹, 自己養就可以了, 沒必要讓百姓奉養。”

這番話聽起來倒也合情合理,不想因自己私事加重百姓負擔。只是不知為什麽,皇帝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你自己養?”

謝澤神色認真:“是。”

即便她不當這個女傅,他也能保她此生衣食無憂。

“也行。”皇帝點一點頭, 漫不經心, “反正你也養不了她幾年。”

父親不經意間的輕慢讓謝澤眉心幾不可察地一皺,又很快恢複了正常。

他輕聲道:“兒子覺得, 她若願意,可以養她一輩子。”

皇帝“啧”了一聲:“一輩子?”

“嗯。”

“朕相信你有這個本事, 只是……”皇帝停頓了一下, “她現在盈盈十五,你是她兄長,養她護她倒也罷了。她将來出閣,自有夫家, 不就用不上你了麽?”

聽到“出閣”,聽到“夫家”,謝澤眉心微蹙,抿了抿唇,随口道:“她還小,談婚論嫁早着呢。”

靜默一瞬,他又道:“就算是她要出閣,也總得經過我這做兄長的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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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眼皮擡了擡,唇角上揚,牽起意味不明的笑:“嗯,我兒說的有理。那你将來,可要好好幫人家挑選。”

謝澤不大願意繼續這個問題,一想到那些場景,他心裏莫名的有些反感,就只輕輕“嗯”了一聲。

偏偏皇帝似乎對他這個“妹妹”極感興趣,又問:“朕有一件事很好奇,她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那她以為你是誰?她就不奇怪,你為什麽能出現在皇宮裏?”

話題稍微偏了一些,謝澤心中那些若有若無的煩悶也漸漸散去。

他微微一笑:“她以為兒子是太子身邊暗衛,所以未曾有過懷疑。”

皇帝“噗”地笑出聲來:“暗衛?你可真是……”

不過,必須得承認,這确實是個不錯的掩飾身份。

“你這樣隐瞞身份累不累?”皇帝有些想笑。

謝澤回答得理所當然:“不累啊。”

怎麽會累呢?有她在身邊時,他明明身心都放松下來。不然他也不至于去費心維持這樣的兄妹關系。

皇帝精準捕捉到了兒子這一瞬間的眼神,那不易察覺的溫柔一閃而過,讓他心裏微微一頓。

電光石火之間,有一個念頭在皇帝心底破土而出,悄然長大。

皇帝語氣忽然變得溫和起來:“澤兒,你有沒有想過,讓她做你的妻子啊?”

“什麽?”謝澤訝然,疑心自己聽錯了,随之湧上心頭的是濃濃的不可置信和怪異的荒誕感。

他怔了一瞬,随即便笑開了,搖頭:“父皇說笑了,這怎麽可能?她只當我是她親哥,又怎會有這樣的心思?”

“這樣啊。”皇帝雙目微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朕知道了,你去吧。朕也要回去了,朕留你問話這麽久,只怕你這‘妹妹’也要擔心壞了。”

謝澤雖與父親說着話,可心裏着實怕她擔憂。

皇帝剛一離開,他就迅速往偏殿方向而去。

回頭看一眼兒子的背影,皇帝緩緩搖頭,笑罵一句:“小兔崽子,長大了啊。”

朕問的是你的想法,你回答的卻是她不想。難道你自己內心深處竟是有這種想法的麽?

雖然不太理解小年輕的複雜心思,但還是要感嘆一句,年輕真好啊。

—— ——

韓濯纓确實擔心。

皇帝将兄長帶走,又命她留在偏殿。她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

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會同兄長說些什麽,會不會責罰于他?

今天長壽找她時,她還沒吃午飯,就匆忙過來了。初時不覺得,現在倒餓了。

長壽端着茶水糕點給她送過來。

韓濯纓擡眸望着他:“長壽,皇上不會為難我哥吧?”

“這個……”長壽扯了扯嘴角,“不會的。皇上最是仁善。”

他在心裏補充一句,尤其是對太子。

韓濯纓略微放心了一下:“長壽……”

“韓女傅,真的不會為難。再說今天還是太子生辰呢。”

宮裏有主子過壽時,會比平時更寬和一些。

“嗯。”韓濯纓有點不好意思,“我是說,這糕點我能不能吃一些墊墊肚子?我還沒吃午飯。我知道這很失禮……”

“不失禮,本來就是給你的,韓女傅稍等。”

雖說韓女傅只想吃一些零食糕點,但長壽卻不會真的只讓她吃點心。他匆忙讓人去準備菜肴。

韓濯纓餓得狠了,就着茶水勉強用了兩塊點心。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時,她剛拈起第三塊。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她也顧不得點心了,直接站起身,轉頭,看向正走過來的兄長:“哥,你回來了?怎樣?皇上同你說了什麽?怎麽待這麽久啊?沒有為難你吧?”

少女回眸之際,一雙眼睛波光粼粼,紅唇微張,發間珠釵也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謝澤笑笑:“沒有,只是簡單說幾句話而已。”

她這種發自肺腑的擔心依賴,讓他心裏格外熨帖。

“那就好。”韓濯纓松一口氣,一直提着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裏,“你被叫走那會兒,我看皇上的神色,以為要責罰你呢。”

謝澤笑得雲淡風輕:“今日是太子殿下生辰,這兒又是東宮,皇上不會随意為難別人,還讓我們兄妹多聚一會兒。所以你不必擔心。”

聽他這話,仿佛她先時大驚小怪一樣。韓濯纓小聲道:“你還說我,明明那個時候,你也很擔心嘛。皇上面前,話都說不了幾句。”

謝澤眉梢輕挑:“我方才有很擔心麽?”

他擔心也只是擔心父皇不配合,當場戳穿他的身份。

“有的。”韓濯纓極其肯定點了點頭。

謝澤不與她争:“你說有那就有吧。”

他視線在她唇畔停留了一下,輕聲道:“別動。”

“啊?”韓濯纓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他向自己伸出食指來,動作快而不失輕柔,在她唇邊抹了一下。

“好了,方才唇邊有東西。”謝澤退後一步,拂去了食指上的碎渣。

唇畔似乎還殘留着他指腹的溫度,韓濯纓後知後覺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她臉頰騰的就紅了,又羞又窘,低頭取出手帕遞給他,要他擦拭手指。

謝澤瞥了她一眼,接過帕子:“怎麽吃塊糕點,都能吃成這樣?”

他不提還好,他一提,韓濯纓的委屈勁兒就上來了,她瞪了他一眼:“你還說,還不是因為你?”

她鳳眸潋滟,這麽一個瞪視,卻是眼波流轉,嗔意淺淺。

“我?”謝澤心神微動,挑了挑眉頭。

“因為你今天生辰,我要來看你給你送荷包,所以午膳都沒得吃,就巴巴地過來,擔心了這麽久,才吃這兩塊糕點,你還笑話我?”

“我怎麽會笑話你?知道你挨餓,我心疼還來不及。”謝澤知道是他疏忽了,“長壽也真是……”

“你說人家長壽幹嘛?這糕點還是他給我的呢。”

少女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嗔怪,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盡是他的身影。

謝澤只是輕笑:“正好我也沒用午膳,等下一起好了。”

“你也沒吃?”韓濯纓意外。

“是啊,我在等你過來,哪有這個心情?”

聽說他跟自己狀況一樣,韓濯纓心氣兒順了許多,但還覺得不妥:“可是,我們去哪兒用膳?”

“就在這兒,很快的。”

韓濯纓壓低聲音:“這裏畢竟是東宮啊,會不會不好?”

謝澤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皇上和殿下都允了的。”

長壽親自端了膳食過來,放下碗筷後,他卻沒有立刻離開。

宮裏的規矩,太子殿下用膳,身邊肯定要有人伺候的。不過眼下這場景,讓他有些猶豫。他一個太子心腹去伺候一個暗衛,也說不過去啊。

拂了他一眼,謝澤淡淡地道:“長壽是要留下來一起吃麽?”

“不了不了。”長壽連忙搖頭,“你們慢慢吃,我去看看殿下那邊有什麽吩咐。”

謝澤略一颔首,拿起了筷子:“嗯。”

有了先前的兩塊糕點墊肚子,韓濯纓此時已不十分餓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在宮中用膳,但是和兄長一起、還在宮裏的,卻是頭一次。

她總覺得不能留太久,是以匆匆吃了一些後,就停箸不食。

見她吃得不盡興,謝澤心裏有些遺憾,溫聲道:“你放心,太子殿下開恩,我們今天可以在這兒待很久。”

韓濯纓想了想,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那位未曾謀面的太子殿下,是真的對她哥很好很好啊。

然而盡管兄長這麽說,可她仍舊沒有久留。因為片刻之後,長壽就進來聲稱太子有急事找韓雁鳴。

兄長不在,她也就匆匆離去,前往六公主所住的瑤華殿。

六公主依然沒有習武的想法,她興致勃勃地挑選衣衫首飾,要為晚宴做準備。

宋淨蘭在旁邊幫她參詳。

韓濯纓問了一句:“二公主和陳姑娘呢?”

六公主拿着一雙吊墜耳環比劃了一下,慢悠悠道:“她們去看五皇兄了。”

“嗯。”韓濯纓也不過是随口一問,她只是覺得公主今日有事不習武,她在這邊比較多餘。

六公主又道:“韓女傅,今日太子哥哥生辰,我們兄弟姐妹在東宮小聚,你要一起去麽?”

韓濯纓搖頭:“皇子公主相聚,我去做什麽?”

“這有什麽?陳表姐和齊表姐都去的,你去了也無妨。”

“我還是不去了。”韓濯纓心想,你也知道那是你表姐,勉強能算是親戚,我一個女傅去做什麽?

“如果公主今天不再習武,那我可否先行回家?”

六公主呆愣了一瞬,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的不是了。自個兒偷懶,還拘着女傅。那女傅就先回去吧,也好歇息一下。”

韓濯纓确實十來天不曾休息了,反正今日兄長也見到了,荷包也給了,回家歇歇正好。

她起身離去,而六公主則問宋淨蘭:“蘭蘭,看這個好看麽?齊表姐是不是有個相似的?”

宋淨蘭想了想:“好像是有。”

“那就不戴。”六公主道,“總不能跟她一樣。”

為家宴做準備的,并不止六公主一個人。

齊家玉同樣也在想着此事。

太子今晚在東宮設宴,她心中甚是歡喜。半個月了,她一直沒機會接觸太子,更別提日久生情了。

這次倒是個好機會。

可惜她姑姑齊貴妃卻沉着一張臉,心情極差。

齊家玉知道,這是因為大皇子即将就藩的緣故。不過她跟大表哥年紀相差好幾歲,感情不算深厚,是以也沒有多不舍。不過在姑姑面前,少不得要多多寬慰幾句。

齊貴妃按了按發痛的眉心,緩緩說道:“……現在說再多也沒用了,皇上主意定了,更改不了。”

齊家玉連連點頭:“是啊,姑姑,你就別想了,放寬心吧。”

她心想,姑姑,你倒是看看我啊,今天不是你說的難得的機會麽?倒是給我指點一下啊。

大概是老天聽到了她的心聲,齊貴妃心念微轉,輕聲道:“今晚東宮家宴,你也去的,是吧?”

“是啊,表哥一向疼愛我,我自當為他踐行。”

齊貴妃眼睑垂下,興致不高:“嗯,你去見見他,也去太子面前留個好印象。”

看皇上的做派,将來四皇子長成,肯定也要送到封地去的。等今上駕崩,她一個貴太妃,日子有多艱難,可想而知。所以她必須跟未來的君王交好。

見姑姑終于談到了正題,齊家玉立刻激動起來,卻仍謹記着姑姑教誨,盡量輕聲細語,溫柔極了:“那姑姑覺得,我該怎麽做才行呢?”

“打扮好看一點,溫柔懂事一些。你也不小了,該知道怎麽做。”齊貴妃上下打量了侄女一眼,吩咐身邊的心腹宮女,“去,給齊小姐好好打扮打扮。”

“是。”

宮女手巧,齊家玉底子也不差,一通打扮下來,她自我感覺似乎變美了幾分。

她動也不敢動,生怕毀了妝容。

雖說是晚宴,但事實上剛過酉時,東宮就熱鬧起來。

謝澤與兩個兄長面和心不和,同其他兄弟也感情淡薄。所以對于這樣的家宴,他着實興致不大。

不過父皇發了話,讓兩位皇兄給他慶了生再走,他難免要打起精神來。

好在這對他來說,并非難事。在宮中生活多年,他也早習慣了戴着面具演戲。

他讓人将玉清閣騰了出來,招待他的兄弟姐妹們。

二十四盞宮燈照得閣內亮堂堂的。

皇子公主們不管心裏怎麽想,面上一個個都帶着笑意。哪怕是即将離京的兩位皇子,也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之色。

這些皇子皇女們,看上去和和睦睦,其樂融融。

旁人倒也罷了,齊家玉心裏卻是越來越緊張。

這不行啊,半個月了,好不容易有次見面的機會,可是太子殿下竟然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更別談留下好印象從而日久生情了。

眼看着宴席即将結束,齊家玉有些慌了,她感覺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一直縮在角落裏,殿下何時才能看見她呢?

咬一咬牙,齊家玉倒了杯酒,騰的站起身來,大步走到了太子跟前。她還記得姑姑的教誨,溫溫柔柔福了福身,聲音嫩得能掐出水來:“太子表哥。”

謝澤正自出神,忽然看見面前站了一個人。見這姑娘眼生,他挑一挑眉:“你是?”

今天除了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還來了幾個表親。他方才還看見了楚國公主的女兒,不過眼前這個,他并不認得。

終于成功搭話,齊家玉眼睛一亮,一時也忘了姑姑要求的溫柔小意,她脫口而出:“殿下,我是家玉啊,齊家玉!”

“唔,是你。”謝澤知道了,這是齊貴妃的娘家侄女,之前借齊貴妃的勢,試圖搶走纓纓女傅之位的,就是她。

“對,是我,是我。”

謝澤眉眼冷然:“你有什麽事?”

“我,我來祝殿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齊家玉原本想好了祝詞,這會兒一激動,忘了一大半,只記得這句最簡單的。她還執着酒杯,也不清楚是該自己喝下還是呈給太子。

這一猶豫間,她手腕一抖,盛的太滿的酒就傾灑出來幾滴,好巧不巧,正潑在太子腰間墜着的荷包上。

齊家玉驀的雙目圓睜,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以前看過的故事:男子赴宴時,被人不小心弄濕了衣衫,在更衣之際與伺候其更衣的人幹柴烈火……

她臉頰發燙,一時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趁着手抖将剩下大半杯酒給繼續潑下去。

一擡頭,卻見太子殿下面色沉沉,眉宇淩厲迫人,眸底戾氣大盛。

她忽然覺得背後涼飕飕的。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感謝在2020-05-22 23:21:51~2020-05-23 21:48: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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