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荷包
這荷包材質與款式, 都算普通,并無出奇之處。而它之所以能被謝澤墜在腰間,是因為這是他那個叫纓纓的“妹妹”贈給他的生辰賀禮。
謝澤今日收到不少賀禮, 唯獨這個荷包最得他心。因為答應了她天天佩戴,他甚至特意挑了一身衣服來配它。
此刻竹青色的荷包上竟被人灑了酒,被酒暈染的地方, 顏色明顯要深許多。
謝澤太陽穴“突突”直跳,嘴角繃得發緊。
看見太子殿下的神色, 齊家玉腦海裏只有倆字:“要完。”
畢竟有不少人在側, 她仍懷着一些僥幸心理,可手中握着的酒盞不受控制抖得更狠了,連說話都不自覺有些結巴:“殿, 殿下, 我,我喝醉了……”
謝澤按一按眉心,強心壓下洶湧而至的怒火,雙目微阖, 冷聲道:“既然喝醉了還過來做什麽?來人, 請齊小姐出去醒酒!”
他話音剛落,就有內監上前, 一左一右站在齊家玉身側,作勢要“請”她出去。
衆目睽睽之下, 這與其說是“請”出去, 倒不如說是趕出去了。
齊家玉腦子轟然一震,尴尬無措,若真這麽灰溜溜出去,那她以後還怎麽見人?
于是, 她身形未動:“我,我賠你一個荷包就是了……”
區區一個荷包,她感覺還是賠得起的。
她不提荷包還好,一提荷包,謝澤心頭怒火更盛,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請出去!”
鮮少見太子殿下露出這種神色,內監不敢大意,只得又去“請”齊小姐。
齊家玉被“請”了出去,離開之際,耳中還聽到太子殿下的聲音:“這位齊小姐,八字與孤相沖,以後還是不要出現在孤面前的好。”
他說話聲也不大,但話裏的內容卻讓齊家玉一顆心涼了半截,幾乎連路都要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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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永遠都不想再見到她的意思麽?那還怎麽日久生情啊?
謝澤四歲被立為太子,在宮中生活多年,早習慣戴着面具演戲。這般不留情面,将對一個人的厭煩直接擺到明面上,還是頭一次,衆人心下無不暗驚。
二公主笑一笑,輕聲道:“我看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先散了吧?我也有些醉了呢。”
她話一出口,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大皇子雖是齊家玉的親表哥,但他剛被皇帝敲打過,又離京在即,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多事,就也借着醉意告辭離去。
這場家宴就這麽散了。
謝澤無暇細想在場諸人心內究竟是什麽想法,他擔憂的是,這荷包是否還能保得住。
他解下荷包,放在燈下細細觀看。
被酒滴潑濕的地方已經幹了,只留下明顯的酒痕和淡淡的酒氣。
謝澤擰着眉,心內頗為懊惱。早知如此,他今晚就不該把荷包墜在腰間,更不該放任那個齊小姐近前。
他這才第一天佩戴,就出了這樣的岔子。他幾乎能想象到她得知此事後失望的眼神。
“殿下。”長壽端了一杯茶過來,小心道,“長壽瞧着這荷包也沒怎麽壞……”
謝澤怫然不悅,伸手指了指荷包上的酒痕:“沒怎麽壞?你瞧這是什麽?”
長壽瞅了一眼,看到了淡淡的酒痕,他小聲道:“其實可以讓人洗洗,應該能洗掉。”
“長壽,以後別把什麽人都放進東宮。”謝澤雙目微斂,“去讓人打盆水來。”
長壽心頭一跳,殿下這意思,莫不是要親自動手清洗?他驚訝異常,卻也不敢細問,只領命而去。
他隐約能猜出這荷包的來歷,卻不十分确定。若真如他所猜想的那般,是韓女傅所贈,那殿下……
長壽搖一搖頭,趕走心中雜念,還用得着靠這個驗證麽?殿下對韓女傅的看重,不是一清二楚麽?
早有宮人依言端了清水、皂角、香胰等物。
長壽不敢讓殿下親自動手,便要提出代勞。
謝澤拂了他一眼:“你是以為孤不會麽?”
年前在清水巷,他也曾澆菜灑掃。
“這……長壽不敢。只是不想殿下辛苦。”
謝澤沒有說話,低頭取出荷包裏的九藜丸和雙魚玉佩,這才将荷包放入了清水中。
辛苦倒也不辛苦,只是她送給他的東西,他不想讓旁人碰。
長壽在一旁眼睜睜看着殿下清洗荷包複又晾起,絲毫不假手于旁人,他不禁暗自咂舌。
再一想到此事的具體始末,長壽心裏忍不住感嘆:這齊小姐也真是的,讓人怎麽說她好呢?
齊家玉被“請”出東宮後,腿就軟了,幾乎是被人攙扶着回了姑姑齊貴妃所住的霜雲殿。
剛一見到姑姑,她就哭出聲來,淚眼婆娑,抽抽噎噎,将今晚在東宮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姑姑聽。
齊貴妃一手撫着胸口,一手按着眉心,好一會兒才道:“你,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啊?我是讓你去交好的,不是讓你去結仇的!本是讓你去留個好印象,可你倒好,直接把他得罪了幹淨!你,你真是氣死我算了!齊家怎麽就出了你這麽個女兒!”
她暗暗提醒自己數次,這是親侄女,才勉強将那句已到嘴邊的“蠢貨”給咽下去。
“我也沒想到啊。”齊家玉擦拭了一把眼淚,“我也不是故意的。不就是一個荷包而已嘛,明明是他太小氣……”
齊貴妃呼吸一窒,覺得自己腦仁有點疼。
偏偏侄女又仰着臉小心翼翼問了一句:“姑姑,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太子殿下氣消了以後,覺得我人不壞,還挺特別?”
她恍惚記得,有種故事是歡喜冤家不打不相識的。
齊貴妃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不覺得,沒可能。”
齊家玉淚珠落下:“這可怎麽辦啊?”
“但凡你有個姐妹,或是你有你哥的一半,我也不會……”齊貴妃揉了揉太陽穴,“還能怎麽辦?咱們是奔着結親去,不是奔着結仇去的!他既說你與他八字相沖,以後就收了這心思吧!”
皇帝那條路走不通,太子這條路也被侄女給走進了死胡同。再貿然近前,只怕真要結仇了。
“這就……放棄了?”齊家玉一臉的不可置信。
齊貴妃輕輕點一點頭,不放棄還能怎麽着呢?總之是不能指望侄女了,指望她,還不如招攬一些美女,細心培養呢。
齊家玉不說話,心裏委屈大爆發。
放棄太子也沒什麽,反正太子對她兇巴巴的,也沒個好臉色。但是一直以來,她陪公主習武,還尊那個韓濯纓為師,拜師茶都敬了,辛辛苦苦,忍氣吞聲,這麽久的裝孫子就白裝了?
她還真是不甘心。
齊貴妃看了一眼滿臉淚痕的侄女:“時候不早了,你今晚就歇在這裏吧。”
至于太子那邊,明日再想法子示好。
齊家玉遲疑了一下:“那,六公主那邊學武?”
“你要想學,就繼續去。如果不想學,那就不去了。”
齊家玉“哦”了一聲,既然在那邊也學不到什麽,也不沖着見太子了,那不去便不去了。
但是她吃的虧不能白吃了啊。
韓濯纓還不知道她送出的荷包在今晚東宮晚宴上掀起的風波。她早早就回到了家中。
回到韓宅以後,她也依着京城舊俗,照房梁,驅害蟲,忙忙碌碌,剛戌正就休息了。
次日清晨,韓濯纓精神滿滿,按時入宮,徑直前往六公主所住的瑤華殿。
到了瑤華殿後,她才察覺到似乎有些不對勁兒。
一向懶散的六公主坐得格外板正,看見她後,輕聲道:“女傅,以後就只有我跟蘭蘭跟你學武了。”
“嗯?”韓濯纓問,“齊小姐不學了?”
說實話,她并沒有特別意外。
六公主招手示意她上前,壓低聲音:“女傅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東宮晚宴上發生了一樁大事。”
她這一臉神秘的樣子成功引起了韓濯纓的注意力,不由地也跟着壓低聲音:“什麽大事?”
公主還沒回答,她心裏已想到了許多可能。行刺?暗殺?
“昨晚,東宮家宴,齊表姐也去了。她不知道是昏了頭還是怎麽着,借着敬酒的名頭,竟把酒潑到了皇兄身上,還把我皇兄戴着的荷包給弄髒了。我皇兄當時就生氣了啊,讓人把她請出去醒酒,還說……”
六公主停頓了一下,模仿着太子的語氣:“這位齊小姐,八字與孤相沖,以後還是不要出現在孤面前的好。”
“啊?”韓濯纓微訝,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看來,六公主口中的大事,跟她以為的不太一樣。
“我皇兄都這麽說了,她以後自然也不好長留宮中了。這不,一大早,齊貴妃那邊就派人說,齊小姐身體不适,以後就不來習武了。”
對于這個結果,六公主還挺滿意。她跟齊家玉感情不深,也無冤無仇,但對方總是不經意間打擊她的自信。這讓她心裏很不舒服。以後齊家玉不在,她也能輕松自在一些。
韓濯纓只是點一點頭,她是女傅,主要負責教導六公主學武,齊家玉學或者不學,對她來說,影響不大。
六公主顯然興致極高,繼續道:“昨晚從東宮出來,二姐姐和陳表姐一直在猜,那荷包究竟是何來歷,能讓皇兄有這麽大的反應。”
韓濯纓見她高興,不想擾了興致,也跟着問:“那她們猜出什麽沒有?”
“二姐姐說,可能荷包不要緊,要緊的是荷包裏盛的東西。可是,陳表姐卻說,肯定是荷包的緣故。因為她離得近,看見那個荷包特別醜,一點都不精致,比針線房裏手藝最差的繡娘做的都不如。可皇兄還願意戴在身上,那能有什麽緣故?只能是送荷包的人在他心裏很重要啊……”
一旁的宋淨蘭小聲插話:“其實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什麽?”
宋淨蘭一本正經道:“殿下心情不好,她倒黴,不巧碰上了。”
“不會的,我皇兄養氣功夫很好的。”
“我是說可能……”
見兩個小姑娘似有争論一番的架勢,韓濯纓輕咳一聲,做個手勢示意她們停下:“好了,旁人的事情,我們就不聊了。昨兒情況特殊,今天可不能再偷懶了。”
六公主和宋淨蘭只得停下話頭,開始認真學習武藝。
不知不覺一上午的時光匆匆流過,很快就到了晌午。
韓濯纓剛陪着公主用罷午膳,就得知外面有人找。
她匆匆出去,果然看見了長壽。
——她在宮裏認得的人不多,兄長作為暗衛,身份特殊,很少在外走動,也就只有太子身邊的長壽偶爾會過來帶句話。
“長壽,是我哥讓你來的?”
長壽輕輕“嗯”了一聲:“韓女傅,你得随我走這一趟。”
看他神情凝重,韓濯纓心裏也有些驚慌:“是,出了什麽事嗎?”
“哦,韓女傅不必擔心,小事而已。”長壽笑笑,“我的話,韓女傅還信不過麽?”
“自然是信得過的。”韓濯纓搖一搖頭,随他前往東宮。
依然是東宮的偏殿。
兄長“韓雁鳴”已在那裏等候。看見她進來,他招了招手:“用過午膳沒有?”
“剛吃過。”韓濯纓走了過去,輕聲問,“哥,你怎麽突然讓長壽找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啊?”
他們之前在東宮偏殿見過兩次,一次是她去向太子謝恩,太子當時繁忙,不便見她,就開恩讓她和兄長見了一面。第二次就是昨天了。
“沒有。”謝澤神情坦然,“昨天我不是突然被殿下叫走了麽?我就跟他說,有些話還沒說完,他今日就特許我們再見一次。”
韓濯纓點一點頭:“殿下果然仁厚,通情達理。不過哥哥,我們昨天都見過了,今天再見不太好吧?畢竟是在宮裏……”
昨日皇帝的突然出現可是吓壞她了。
“我找你有點事。”謝澤打斷她的話,自懷中取出一物來,遞到她面前,“你看看。”
“咦,這不是我做的荷包麽?”
謝澤指了指:“線頭開了。”
他昨晚親自動手,認真将這荷包洗了洗,晾在暖閣中,今早發現已經幹了。荷包上的酒漬經過清洗,已然消失不見,但是荷包卻開線了。
韓濯纓看見露出的線頭,尴尬而又難為情,臉頰微微發紅:“我不知道啊,我以為我做的很結實的。”
她想着雖然不算美觀,但至少結實啊。怎麽線頭都開了?
謝澤聲音淡淡,只闡述這一事實:“可它确實開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韓濯纓竟從他臉上看到了類似委屈的情緒。
自己做的荷包不好,禮物才送出去一天就出了問題,韓濯纓自覺理虧:“那我給你補補?總不能重做一個啊。”
她拿起荷包端詳,想看看如何補救,然而卻發現鼻端似乎萦繞着淡淡的皂角香。
韓濯纓咦了一聲,湊到跟前又嗅了嗅,确實是皂角的氣味,還混着不知名的清香。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你用它放皂角了?不,你是不是洗它了?”
謝澤眉梢輕挑,也不瞞她:“昨晚确實洗過。”
“好好的,你洗它幹什麽嗎?說不定本來不會開線,你洗了它,它線頭才出來了。”韓濯纓有些急了,“我就說嘛,我做的沒那麽差勁。”
“被人弄髒了,所以就洗了洗。”謝澤随口解釋。
“哥,你也是,我昨天剛給你,你就給弄髒了。洗就洗吧,還把線頭給洗開了……”韓濯纓正說着話,忽然感覺腦海裏似有一道亮光閃過,想抓卻又抓不住。
見她神情有異,謝澤心頭一跳,忙問:“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韓濯纓擺了擺手:“不是,沒有不舒服。我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麽?”
韓濯纓微微偏了頭,緩緩說道:“我今日進宮,聽公主說,昨天晚上,太子殿下的荷包被人用酒給潑髒了,殿下發了好大的火。怎麽這麽巧,我給你的荷包昨天也髒了?”
謝澤心中咯噔一下,暗想,這是大意了。他竟沒想到昨晚之事,她竟已聽說。
韓濯纓越想越覺得太巧了一些,她繼續道:“而且,我還聽說,太子殿下佩戴的荷包并不好看,不會……就是這個吧?”
雖然內心深處并不願意承認它醜。
謝澤睫羽垂下,思忖着如何解釋。
然而下一瞬,他卻聽她一字一字,聲音緩慢而清晰:“你是不是把我送你的荷包轉送給太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荷包:誰說我只有半章
感謝在2020-05-23 21:48:40~2020-05-24 22:54: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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