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拒絕
京城的滿庭芳, 就在從皇宮回清水巷的路上。
韓濯纓每日路過兩回,卻是第一次真正進去。
不同于其他的酒樓飯店,這裏環境清幽, 布局精致。一樓大廳桌椅不多,且都用素雅的屏風隔開。一眼望去,竟不見其他客人。
齊應弘直接帶着妹妹去了二樓雅間, 聲音極低:“大伯已經在等你了,不用害怕, 只是見一面而已。放心, 不會耽擱太久。”
“嗯。”
“篤篤篤”敲門三聲後,雅間的門自內被人打開。
開門者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微胖, 個子不高, 但身上的衣衫布料肉眼可見的華貴。
韓濯纓心想,這大概就是齊家老爺了。
果然,她身側的親哥已然開口喚道:“大伯。”
齊應弘又指了指她:“這是妹妹纓纓。”
韓濯纓随着親哥,施了一禮:“齊伯父。”
齊天德細細打量着她, 略微颔首:“啊, 是纓纓啊,進來說話吧。”
韓濯纓看了親哥一眼, 随其入內。
“本來是想着請你到家裏坐坐,只是你大哥說怕你拘束, 極力反對, 這才在這兒見一見你。”齊天德笑笑,“環境簡陋,侄女莫怪。”
對方态度客氣,韓濯纓自然比他要更客氣幾分:“齊伯父說笑了, 我是晚輩,原該我上門拜訪才是。只因實在是俗事太多,抽不開身。這才遲遲沒能登門造訪,失了禮數。”
見這小姑娘容貌不俗,舉手投足落落大方,齊天德難免就有些許好感。他哈哈一笑,如同一個尋常長輩一般,細細問話:“多大了?許親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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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伯父的話,十五了,還不曾許親。”韓濯纓如實回答。
齊天德輕輕“咦”了一聲:“比家玉還小了一歲,倒是比她更沉穩一些。”
韓濯纓只是笑笑,剛認識齊家玉的時候,她哪兒想到跟齊家還會有這層糾葛?
齊天德又溫聲問道:“侄女,我聽應弘說,你家中除你之外,再沒旁人了,是不是?”
韓濯纓沉默了一瞬:“是。”
齊天德嘆一口氣:“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伯伯這裏有個主意,你看行不行?”
他态度和藹,語氣甚是誠懇。
韓濯纓尋思着,恐怕今日要見她,就是為了這件事。她打起精神:“伯父請講。”
“應弘是你同胞兄長,他如今知曉身份,原該認祖歸宗,只是他現在的父親名下也只有他這一個孩子。所以商定的結果是三代還宗。這件事,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是。”
“只是這麽一來,你就無人照拂了。伯伯看着也于心不忍……”
韓濯纓不說話,只拿眼睛看着他,等他說下去。
而齊應弘卻是胸口一陣酸澀。他顧念齊家的恩德,所以不認祖歸宗,倒是讓這個妹妹落了單。
齊天德沉吟着道:“所以我想着,不如兩家并作是一家。”
“嗯?”韓濯纓眨了眨眼。
齊天德笑得慈愛:“你既是孤身一人,不如就到齊家來住。平日裏也好有個照應。”
韓濯纓連忙推辭:“齊伯父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真的不用了。我現在生活很好,就不上門打擾了……”
“我還沒說完。”齊天德伸手打斷了她的話,“我的意思是,你已到了及笄之齡,也該許親了。不如就嫁到齊家來,我有兩個不成器的兒子都與你年歲相近,一個長你一歲,一個小你一歲……”
齊應弘面上不顯,心裏驚訝異常。他擰了雙眉:“大伯!”
韓濯纓聽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有親哥這個關系在,她根本就不想跟齊家有任何關系啊。還搬到齊家?嫁到齊家去?
齊天德瞪了侄子一眼,示意他別多話,又一臉慈愛地轉向韓濯纓:“侄女意下如何?”
韓濯纓勉強笑一笑:“我覺得不是很妥當。齊家公子自有名門淑女為配,而我出身鄉野,蒲柳之姿,實在是配不上,不敢高攀。”
她看向兄長,用眼神詢問他,這怎麽回事?
齊應弘皺眉道:“大伯,不是說了只見一見嗎?說這些做什麽?”
齊天德眉毛比侄子皺得更緊:“你不心疼你妹妹,還不許我替她考慮考慮?”他看着韓濯纓,繼續說道:“啊,我那兩個兒子生的倒不像我,像他們母親多一些,挺俊朗的,容貌上也與你相配……”
“大伯!”
韓濯纓幹脆收斂了笑意,客客氣氣表明拒絕的态度:“多謝齊伯伯費心替我考慮,只是我目前沒有婚嫁的心思,也不敢高攀令郎。齊伯伯如果沒有別的吩咐,那我就先告辭了。”
這根本不是容貌的問題,是她從沒想過要嫁到齊家去啊。
她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齊應弘看了伯父一眼,立刻追了上去。
此時韓濯纓已經到了樓梯口,被齊應弘拉住了胳膊。
齊應弘輕聲解釋:“我事先并不知情,大伯他原本只說要見一見你。”
韓濯纓輕輕“嗯”了一聲,臉上沒多少表情:“幫我跟齊伯伯賠罪,就說我家中另有要事,所以得先行回去。”
畢竟是對她親哥有養育之恩的人,她也不想兄長在中間為難。
停頓了一下,她又續道:“哥,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長。雖然說長兄如父,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過多幹涉我的婚事……”
她小心看着兄長的神色。類似的話,她曾經對還是“韓雁鳴”的太子殿下說過。
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大事被別人給輕易決定,也擔心親哥會因為顧念養育之情,應下齊家的建議。所以還是把醜話說在前面好。
齊應弘抿了抿唇,好一會兒才道:“你放心,我沒有認祖歸宗,在你的婚姻大事上,自然也不會多加幹涉。但如果你需要,我會以兄長的身份出現。”
他這麽一說,韓濯纓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現在過得挺好的,公主那邊也要教個兩三年才能小有所成。婚姻之事,我真的不急。”
“嗯。”
“那我先回去了?我怕回去遲了,翠珠擔心。”韓濯纓沖他笑了一笑,走下樓梯。
馬大伯駕車在外面守着,原以為會等上許久,沒想到韓姑娘這麽快就出來了。
他想了想,說出之前約定的暗號。
韓濯纓一怔,忍不住輕笑出聲:“馬大伯,咱們回去吧。”
他們踏上了歸程,而齊應弘卻在目送馬車離開後,才轉頭去找伯父。
齊天德有些不快:“方才你攔着我做什麽?怎麽也不幫着勸勸?”
齊應弘沉聲道:“她不願意,何必勉強?”
“不是勉強。她一個孤女,沒有家人扶持,能嫁什麽樣的人家?嫁到咱們家,看在你的面子上,大家也會照顧三分。你做了青雲衛的指揮同知,卻不認祖歸宗,她現在不說什麽,難保她将來心裏不會生怨。”
齊應弘唇線緊抿:“她不會的。”
她曾說不管他做什麽決定,她都尊重并支持。
“你怎麽知道她不會?青雲衛指揮同知的妹妹和一個沒有家人的孤女,誰都知道該怎麽選。”齊天德雙眉緊鎖,“再說,她好歹是你妹妹,無依無靠的,嫁到別人家你放心?”
這是他細心思量後的決定。他私心裏希望侄子留在齊家,侄子也願意這麽做,但他卻又擔心侄子真正的家人來争、來鬧。一個看着還不錯的小姑娘,把她變成自家人,是最簡單、最省事的辦法了,而且也能讓侄子跟齊家更親近。
齊應弘眉間褶皺愈深,随口說道:“她還小,談婚論嫁為時尚早。”
“及笄了,不小了。”
齊應弘沒再說話。
他清楚伯父說的有幾分道理,他也想能時時護着她。但在他心裏,他的兩個堂弟都配不上她。更重要的是,她已經明确回絕了。
在接受了她是妹妹這一事實後,他已別無他想,只願她平安喜樂。
但是齊天德卻并未完全放棄此事。
韓濯纓回到家中時,天還沒全黑,不過翠珠已經等了好久了。
一看見她,翠珠就歡歡喜喜迎了上來:“小姐,你可回來了。有人送了東西過來。”
韓濯纓走進家門,順手将大門掩上,随口問:“誰啊?送的什麽?”
翠珠一臉神秘:“就是來過咱們家的長壽啊。”
說話間,她将一個紅漆描金匣子遞給小姐:“說是少爺給的。打量我不知道呢,其實是太子殿下給的,對不對?”
看見紅色的匣子,韓濯纓不自覺地就想起今日在瑤華殿,觸摸過的那個。她的心裏無意識間籠上了一點陰霾。
她穩了穩心神,将匣子打開,只見是一串精致的琉璃珠。琉璃珠下,分布着幾片荷花瓣,擺的倒是錯落有致,頗有美感。
但韓濯纓不由地就想到荷花塘畔的四皇子,想到那血肉模糊的一截兔腿。
她只覺得嘔得慌,雙目微阖,深吸了一口氣,才覺得舒坦了一點。
翠珠輕聲問:“小姐不喜歡嗎?”
“沒有沒有,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有點難受。喝點水就好了。”
“嗯嗯。”翠珠忙不疊去倒水。
受四皇子紅匣子影響的,并不止韓濯纓一人。
宋淨蘭當天傍晚就回了臨西侯府。剛一回家,她就聽說二姐姐被送到了城郊莊子上。母親哭得眼睛紅腫,情緒低落。
她略微安慰了母親幾句後,就去找了長姐。
“你慌裏慌張的做什麽?”宋清兮神情淡淡,不緊不慢問。
宋淨蘭卻壓低了聲音:“請姐姐屏退左右。”
“嗯?”宋清兮挑眉,果真揮手令身邊丫鬟退下。她擡手斟茶:“什麽事?說吧。”
宋淨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被層層軟布包裹着的赤色描金匣子。
她掀開一層一層的軟布後,将匣子打開。
“姐姐,這是四皇子今天送到瑤華殿的,說是給你的,賀你文定之喜。只是這匣子裏原本裝的是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還有着方手絹。”宋淨蘭看着姐姐的臉,小聲問,“姐姐是不是得罪四殿下了啊?”
宋清兮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煞白,她斟茶的手無意識輕顫了一下,有幾滴茶水濺了出來:“還好。”
“什麽還好啊?”宋淨蘭氣呼呼道,“你看這手絹,還寫着‘退婚’,這不明擺着咒你被退婚嗎?堂堂皇子殿下,怎麽能這麽詛咒人?”
宋清兮放下茶盞,将手絹團成一團,塞入了袖中。很快,她的神色就恢複了正常,還試着安撫幼妹:“沒事,你不要多想。”
她心裏清楚,這只怕不是詛咒,而是威脅。
“哦,反正姐姐你知道了就好。”
宋清兮垂眸:“這件事情,不要告訴旁人。”
“我也沒告訴別人,只是當時六公主和韓女傅都在。不過她們也不是愛往外面說話的性子,姐姐不用擔心。”
“嗯。”宋清兮有點心不在焉。
“二姐姐她……”宋淨蘭壓低了聲音,“是不是做什麽事了?”
“沒什麽。”宋清兮微微一笑,“只是我覺得她規矩學的還不紮實,所以送她到外面好好再學一學。”
“是麽?”宋淨蘭不太相信,但長姐既然這麽說了,她自也不會追問,就當是這樣吧。
這一夜,幾家歡喜幾家愁。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齊天德前腳剛與人在滿庭芳見面,後腳夫人鄒氏就知道了。
鄒氏善妒,一直逼問那小狐貍精到底是什麽身份。
齊天德懶得跟她鬧騰,就索性一五一十全說了。
鄒氏愣怔了好一會兒,才道:“只能給杭兒,不能給永兒。永兒畢竟是老大,媳婦兒身份不能太低了,我心裏也有人選了。”
齊天德有些意外:“你不反對?”
“我反對什麽?反正應弘不能回去。他要是回去了,這些年不都白養了?你肯定不會讓二弟香火斷了,不管哪個兒子過繼出去,我都不舍得。所以最好還是讓應弘留下來。至于那個小姑娘,我先見見吧。也不是非要嫁進咱們家不可,只要她不争不鬧,還能讓應弘安心就行。”
齊天德略一思忖,點了點頭:“也好。”
韓濯纓對此并不知曉。她以為她表明态度拒絕,就意味着這事已經結束了。是以她并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到了夜裏,她早早就睡下了,而謝澤和父親一起用膳後,在長華殿停留許久,才回了東宮。
他剛一回去,長壽便匆匆忙忙上前邀功:“殿下,東西已送到。”
謝澤眉梢一挑,來了精神:“她怎麽說?”
長壽搖搖頭:“殿下,長壽去的不是時候,趕到清水巷,韓女傅還沒回來,就沒能親手交給她。”
“唔。”謝澤聞言,心頭浮上些微的遺憾,“罷了,孤明日當面問她就是。”
一想到又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見面,謝澤心裏遺憾稍減,反而又隐隐多出幾分期待來。
說來也怪,以前見她,不覺得怎麽樣。如今察覺了自己的心思後,只要一想起她,心間就會彌漫起淡淡的歡喜。
謝澤低頭輕撫她親手所制的荷包,眼神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溫柔。
次日韓濯纓照例教導公主習武,休息之際,再次被長壽請走。
對此,韓濯纓并不十分意外。相反,她甚至還有點預感,所以在清晨出門之際,她特意用油紙包了幾枚九藜丸,小心放入了袖袋裏。
太子殿下贈她琉璃珠,她雖然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合适的回贈物,但帶一點他喜歡的九藜丸還是可以的。
仍是上次見面的涼臺。
距離瑤華殿不足半刻鐘的路程。
等韓濯纓走上涼臺時,看見太子殿下正在與自己手談。
而長壽已悄無聲息地暫時離開。
韓濯纓不善棋藝,不過小時候曾見過父親臨西侯與石神醫對弈。如今見殿下自己下棋,她也覺得好玩,幹脆就默默站在旁邊,認真觀看。
謝澤原本是在等待她到來之際打發時間,意在消遣。但見她看得認真,他終是有些少年心性,竟生了幾分炫技的心思。一手步步為營,一手大開大合。
如此這般,過得片刻,他才猛地醒悟過來他在做什麽。
她就在身側,他卻只顧着玩棋?不妥,不妥。
謝澤當機立斷,打亂了棋局,卻不自行收拾棋子,而是招呼她:“纓纓,幫我收拾一下。”
“好啊。”韓濯纓也不推辭,低頭分揀棋子,“怎麽不繼續了?”
方才只是看着,還沒發覺。此刻伸手觸摸,發現這棋子皆是玉石所制,觸手溫涼。
謝澤眸中漾起笑意:“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幫他分揀棋子,他也沒閑着。棋盤不大,兩人的手有時不經意地便會碰在一起。
“琉璃珠不喜歡嗎?”謝澤發現,她手腕上系着的仍是端午節時的五色彩繩,而不是他新贈的琉璃珠。
韓濯纓頭也不擡,随口回答:“喜歡啊。”
“喜歡怎麽不戴着?”
韓濯纓收起棋子:“琉璃珠易脆,我怕練武的時候,不小心碰壞。所以就收起來了。”
因為習武的原因,她手上很少戴飾品,這五色彩繩還是因為輕便戴着毫無影響,才一直留着了。
“不一定非要系在手上,也可以挂在頸中。”謝澤眸光微閃,輕聲問道,“那,琉璃珠上的字,你覺得怎樣?”
他靜靜望着她,神情溫和,眸帶笑意,眼神像是期待,又像是鼓勵。
韓濯纓眨了眨眼:“……”
琉璃珠上還有字?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感謝在2020-06-16 23:41:32~2020-06-17 23:41: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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