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驚喜

結束一天的教學, 已經是傍晚了。

韓濯纓今日雖未親眼看見太子殿下,但想起他的次數還真不少。

這讓她有點不平,明明以前也沒這麽頻繁的。

她拿着腰牌慢悠悠出了皇宮, 馬大伯同往常一樣,在宮門口等候。

平時在馬車上,她都會小憩一會兒, 但今日實在是沒這個閑情雅致。當然,這筆賬肯定要記在他頭上。

馬車回到清水巷, 韓宅的大門依然鎖着。

韓濯纓自己拿鑰匙開了門。有了之前的幾次經驗, 她心裏清楚,翠珠多半是去給石頭送吃的去了。

石南星挑食,吃不慣京中的食物, 就央了翠珠幫忙, 每日做好飯菜給他送去。

他的醫館離清水巷不遠,兩人又是自小相識。翠珠便答應下來,順便還能從石頭這兒獲得一點報酬。

韓濯纓對此沒什麽意見,只是有時翠珠會晚歸, 是以她少不得随身帶着鑰匙, 以備不時之需。

翠珠雖不在家,但是廚房火苗未滅, 爐子上煨着綠豆湯,尚有餘溫。

韓濯纓洗手換了衣裳, 盛了一小碗綠豆湯, 用新打的井水浸着。

剛做好這一切,她就聽到“篤篤篤”的敲門聲。

韓濯纓腦海裏立時浮上一個念頭:是不是他回來了?可是他昨天不是剛來過麽?

猶豫了一下,她緩緩走到門口,隔着門縫, 看到的并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一身青雲衛服飾。

她心知是親哥齊應弘,開門請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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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應弘手中拎着用油紙包好的糕點,剛一進門就随手遞給了她:“這是茯苓糕,你嘗一嘗。”

他不知道她是否喜歡,只知道這是堂妹齊家玉經常吃的。

“好的,謝謝。”韓濯纓接過來,随口道了聲謝。

齊應弘神色一頓,抿了抿唇:“你不必因為這個跟我道謝,我是你哥。”

韓濯纓有一點尴尬,小聲解釋:“我就是随口說聲謝謝,沒別的意思。”

齊應弘略一颔首:“嗯。”

韓濯纓招呼他坐下,本是要給他倒茶的,想了想,幹脆給他盛了一碗綠豆湯。

她思索着措辭,打算将齊家姐弟的事情告訴他。還未開口,就聽他道:“應杭昨天給你添麻煩了。”

“應杭”這個名字,韓濯纓第一次聽說,但是不難猜出是誰。她也不跟他客氣地說“不麻煩”、“沒事”之類的,而是說道:“正想着跟你說這個事呢,我是真的沒想過嫁給你齊家的堂弟……”

“我知道,你說過了。”齊應弘擡手,并打斷了她的話,“是他不懂事,自作主張了。”

“嗯。”

“我來這裏,一是代他道歉,二是有一件事想問你。”齊應弘神色嚴肅起來。

韓濯纓見狀也認真對待:“什麽事?你說。”

“應杭昨晚回家說,昨日東宮也在,還說……”

他剛一提起這話,韓濯纓就不由地想起昨天傍晚的事情來。想到她自己當着那位齊公子的面,承認因為殿下而不願意嫁他,她心裏就有點發慌,急急忙忙道:“沒有,都是誤會。”

齊應弘臉色微沉,将她的異樣盡收眼底:“是殿下不在?還是說你并不是要嫁入東宮?”

“他昨天确實在這兒,但是所謂的嫁入東宮什麽的,都是推脫拒絕之詞,是為了讓你堂弟知難而退。”韓濯纓神色已然恢複了正常,還沖他笑了一笑。

這笑容幹淨而明媚,齊應弘隐隐有些恍惚。

她似乎很早以前這樣對他笑過。

齊應弘雙目微斂,低頭慢慢喝了一口綠豆湯。

他理了理情緒,将碗放下:“不是真的就好。”

“嗯?”韓濯纓下意識問,“為什麽這麽說?”

話一出口,她就有些懊惱,反正又沒想嫁進東宮去,還問什麽原因啊。

“因為在我心裏,你自然是這世上極好的女子。但是在世人眼中……”齊應弘說的有些艱難,“你與太子殿下,并不相配。”

他這話說的含蓄,但兩人心知肚明,他的意思是她配不上太子。

韓濯纓昨日明确拒絕了太子殿下,但現下聽見親哥這麽一番話,心裏仍是有些不快:“哦。”

“你樣樣都好,只是身份上略差了一籌,恐難成為太子妃。不管為婢,還是為妾,都只會委屈了你。”齊應弘神色誠懇,“所以你說不是真的,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韓濯纓雙目微阖,細密纖長的睫毛垂下,低聲道:“我沒想嫁他,你也不用太擔心。”

她這話說的自然,可齊應弘聽在耳中,不知為何,竟想到了小姑娘賭氣。

還有一件事是他好奇而又不解的,太子殿下為什麽會到韓宅來。雖然她聲稱那只是推脫拒絕之詞,可在他看來,殿下會出現在這裏,就代表着兩人關系非同尋常。

韓濯纓對這個話題莫名地有些抵觸,她站起身來:“你在這兒稍坐一會兒,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我不餓,咱們說會話就行。我還有事要……”

齊應弘話音未落,就聽到一陣敲門聲。

韓濯纓神色微變:“我去看看。”

她暗暗祈禱,可千萬不要是他。

——她并不希望看到他和兄長在韓宅碰面。

回來的是翠珠,不過翠珠身後卻跟着宋家長兄宋佑安。

韓濯纓眼皮跳了一跳,心想,來的倒挺巧。但是這倆人似乎也不是很和睦啊。

“小姐,家裏有客人嗎?”翠珠好奇地問,“我在門口看到了馬。”

宋佑安也望着她,顯然對這個問題甚是好奇。

“嗯,我那個哥哥在。”

翠珠脫口而出:“是殿下嗎?”

殿下昨晚還誇她做菜做的好呢?是又回來品嘗嗎?

“殿下?”宋佑安意外。

韓濯纓卻輕咳一聲,沖翠珠使了個眼色:“是我真正的兄長啊,你想什麽呢?”

“哦哦。”翠珠恍然大悟,“對對,是少爺。”

宋佑安皺眉:“什麽兄長?齊同知嗎?”

“是啊。”

說話間,齊應弘已聽到動靜走了過來。

宋佑安曾是太子伴讀,而齊應弘卻是大皇子的表弟。

大皇子還未就藩時,雖不與太子明争,私底下卻有不少小動作。所以東宮跟齊家關系一向不太和睦。——盡管齊家子弟多不争氣,很難幫上大皇子的忙。

上次因為纓纓之事,他們有過短暫交集。當時大家目标一致,雖有矛盾,卻也沒有全部浮出水面。

如今再次相逢,對彼此身份都心知肚明的雙方也很難坐下來握手言談。

齊應弘在認下這個妹妹之後,又細細打探過她的事情。他知道纓纓曾是宋家千金,也知道她幼年代兄受過一事,所以對于舍棄她的臨西侯府并無太多好感。

後來知道她前不久出事也與當年舊事有關,又想到纓纓因為宋佑安的緣故與太子相熟,對于宋佑安,他就更是不喜。

如今見到宋佑安,齊應弘直接道:“原來是宋公子。纓纓,既來客人了,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

齊應弘對宋佑安沒好感,宋佑安也不見得對他有多喜歡。

宋佑安笑了一笑:“我來看看妹妹,沒想到齊大人也在,倒是巧了。”

“妹妹嗎?”齊應弘哂笑,聲音極低,“都趕出家門了,還能算妹妹?”

他這話成功戳到了宋佑安的痛處。

宋佑安臉色微微變了一變,口中卻道:“卻不知齊大人是以什麽立場說的這句話。”

他着重強調了一下“齊”字,決定不認祖歸宗的齊應弘當即皺了眉。

韓濯纓感覺氣氛不對,按了按隐隐發痛的眉心,去打圓場:“兩位兄長先坐,我去給你們倒茶喝。”

翠珠連忙道:“小姐少爺,你們稍等,茶水馬上就好。”

她一溜煙跑遠,韓濯纓自然不能再以這個理由脫身,只得陪他們坐了。

她先轉向宋佑安:“大哥,你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宋佑安看了一眼齊應弘,緩緩說道:“這得借一步說話。”

韓濯纓看他神色認真,也不疑有他,就沖親哥笑笑:“哥,那你稍坐一會兒,我們失陪一下。”

齊應弘沉聲問:“什麽話當面說不得?”

他也有話沒問完呢。

宋佑安笑笑:“與家父有關,畢竟是家事,不好給外人知曉。”

一聽說涉及養父,韓濯纓立刻緊張而又認真:“爹爹怎麽了?”

她跟着宋佑安大步走出廳堂,在院中站定,再次詢問:“大哥,爹爹怎麽了?”

“父親沒事,是你大姐姐。”宋佑安道,“清兮被退婚一事,你也有所耳聞吧?”

韓濯纓輕輕點一點頭:“我知道,蘭蘭說過。”

她被要求離開臨西侯府後,就再沒踏足過宋家半步。她與長姐接觸不多,同在宮中時,見面次數也有限。長姐辭去女官之職回家後,更是沒再見過面。她也只是從宋淨蘭那裏,偶爾聽說一點宋清兮的近況。

“駱家欺人太甚,駱垚墜馬斷腿,還能怪到八字上去?”

韓濯纓心裏隐隐猜測那位駱公子斷腿一事,可能另有隐情。但是她既然能猜到,長姐肯定也能猜到,且比她知道的更清楚透徹。

長姐既不明言,那她更沒有資格細說。

于是,面對憤慨的宋家長兄,她只泛泛安慰兩句:“錯過大姐姐是駱家的損失,讓她不要太難過了。”

“嗯。”宋佑安勉強應了一聲,“母親本想着再幫她擇婿,可她說想去邊關投奔父親。”

“去邊關找爹爹?”

“是。”宋佑安點頭,“你也知道,清兮她,本來就不是很想成婚,她以前一直想在宮裏做女官來着。”

韓濯纓記得這一節:“這我知道。”

這也是她剛得知長姐與駱家訂婚之後,她震驚的原因之一。

“我挑了一些人,過幾日就護送她去邊關。你若有信件或者什麽東西要帶給父親,可以交給我,我讓人一并帶去。”

“好。”

雖然三月裏,石南星的随從回邊關時,幫她帶過一次了。但時間過去三四個月,又有機會擺在眼前,她當然不能錯過。

“什麽時候動身啊?我現在就去整理收拾嗎?”

宋佑安微微一笑:“這兩日就要動身了,我怕我最近抽不開身,未必能再過來,所以最後就今天收拾了吧,正好我是坐馬車來的。”

他心裏很清楚,纓纓當日被迫離開宋家,只怕此生都不會再回去。

“嗯,那我現在就去,大哥你稍等一會兒。”

韓濯纓快速回房,而宋佑安則踱步回了廳堂。

兩人一塊出去,只有宋佑安一人回來。

齊應弘向他身後看了看,問:“纓纓呢?”

“她有事去做。”宋佑安笑笑,“齊大人若是有要務在身,可以先行離去。”

齊應弘眼睑微垂,沒有說話。

他跟這個妹妹關系再生疏,那也是一母同胞的血脈至親。舍棄了她的宋家,又能算什麽?

韓濯纓回房之後,挑了一些東西分別裝好,又迅速鋪紙研墨,筆走龍蛇。

不到兩刻鐘的時間,一切就都收拾好了。

她擔心宋家長兄等急,匆匆回到廳堂,只見兩個兄長都還在,正低頭飲茶。

聽到她的腳步聲,兩人一起擡頭看了過來。

韓濯纓将一個箱子、一個匣子并一封書信一起交給宋佑安。

齊應弘看在眼中,心裏便有幾分不快。

“這封信和箱子裏的東西是給爹爹的,這匣子給大姐姐吧。我回京的時候,石神醫給我的,說出遠門的時候,一路奔波,或許用的上。”韓濯纓想到長姐的冷清性子,又補充一句,“她若是覺得用不上,那……丢掉也行。”

反正她今年及笄的時候,石頭又送給她不少。不過贈藥這種事,藥品或許有用,但也可能犯忌諱。

宋佑安笑笑:“用得上,肯定用得上。”

齊應弘冷不丁開口:“我過幾天也要出遠門。”

“啊?”韓濯纓回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福至心靈,“所以,你也要嗎?”

齊應弘毫不遲疑地點頭:“是。”

“那你也等會兒,我去給你收拾一些。”韓濯纓素來大方,并不是小家子氣的人。

她當即便轉身回房,片刻後,她拿了一個幾乎一樣的匣子遞給了齊應弘:“瓶子上都有用途和用法。其實也未必用的到,就是以備不時之需。”

畢竟出門在外,有時荒郊野外,真有些病症,求醫問藥也不方便。

齊應弘仔細看了看,将小匣子納入袖袋:“好,記下了。”

宋佑安原本是想辦完事情就回家去的,但齊應弘也在,他不知怎麽,就不想立刻離開了,而是繼續坐着喝茶。

而齊應弘還有話尚未問完,當然也不會早早離去。

等翠珠做好了晚膳,他們竟齊齊留下用膳。

這倆兄長是怎麽想的,韓濯纓不知道,不過她自己覺得真的挺尴尬的。因為她明顯能感覺到這兩人不太和睦,而她只能佯作不知。

一頓晚膳用完,她先松了一口氣,甚是懇切:“時候不早了,兩位兄長早些回去休息吧,別讓家裏人等急了。”

宋佑安清楚,這是韓宅而不是宋宅。纓纓已經開口,他也不好再久留。

是以他點一點頭,還看向齊應弘:“齊大人,一起吧?”

齊應弘沉默了一瞬,站起身:“好。”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韓家。

月色正好。

齊應弘輕聲道:“宋家既已容不下她,宋公子又何必惺惺作态?”

宋佑安面色稍稍一白,心中微覺酸澀,卻不肯在齊應弘面前讓步。他笑一笑:“是不是惺惺作态,纓纓心中自有判斷。倒是齊大人,既然不認祖歸宗,又何必以兄長自居?”

“你……”

宋佑安眸子沉黑,自嘲一笑:“咱們誰又比誰好到哪裏去呢?”

齊應弘唇線緊抿,沒有說話。

宋佑安乘馬車離去。

而齊應弘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也不敲門,一個縱躍,飛身跳進了韓宅。

韓濯纓正幫翠珠收拾桌上的碗碟。她将碗筷盡數放在托盤上,端着托盤穩穩當當往廚房去。

剛行至院中,就看見一道黑影掠過,她面前倏地多了一個人。

韓濯纓警惕心起,下意識後退半步,手中托盤晃動了一下,碗碟差點掉落。

待看清眼前人的形容後,她悄然松一口氣:“哥,你怎麽又回來了?吓我一跳。”

齊應弘也意外于自己眼前看到的場景。他視線自她手中的托盤上掠過,沉聲道:“我是有件事想問你。”

恰好翠珠回來接應,看見齊應弘,還疑心自己方才看花眼了:“少爺?”

韓濯纓将托盤交給她,待她走遠後,才問兄長:“什麽事啊?”

她尋思着,他去而複返,不走正門,肯定是有極其重要的事情。

齊應弘忖度着問:“你與太子殿下很熟?他昨日為什麽會出現在家裏?還幫你解圍?”

韓濯纓萬萬沒想到,他跑回來是為這件事。她微一愣神,含糊回答:“算挺熟的吧?殿下幫過我很多。”

“我今天跟你說的那些話……”

“我知道,也記得,你放心。”韓濯纓不想細談那些,擡眸看着他,“哥,還有嗎?”

齊應弘沉默了一瞬:“我過幾天出京一趟,大概七八日就會回來。”

“那你路上小心一些。”

“嗯。”齊應弘依舊沒走大門,幾個縱躍後離開了韓宅。

韓濯纓聽得馬蹄聲由近及遠,直到他這回是真的走了。

她這才去廚房幫忙。

翠珠手腳麻利,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也不讓小姐動手,只讓她在門口等着。

“今天來了兩個少爺,要是三個都來,那才是齊全呢。”翠珠聲音歡快。

——雖然知道了那位的真實身份是殿下,但有時她仍會當他是少爺。

“提他做什麽?”韓濯纓眸光輕閃,“你還嫌今天不夠忙的嗎?”

兩個都夠尴尬了,若是三人一起出現,她簡直不敢想象。而且,誰知道他如今的态度會不會讓人看出古怪來。

事實上,謝澤也想過去清水巷,只是條件不大允許。

他忙于政務,閑暇時間少。今天傍晚原本有些空閑,卻又被皇帝叫走。

一通談話之後,已到了晚膳之際。

父親留他用膳,他自然不能推辭。

皇帝好幾天沒跟兒子一起吃飯,見兒子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就出聲詢問:“怎麽?人在這兒,心跑哪兒去了?”

謝澤想也不想,就給父親布菜。

皇帝卻皺眉說道:“你別老是這一套!昨天是不是又去清水巷了?”

“父皇英明。”謝澤微微一笑,“果真什麽都瞞不過父皇的眼睛。”

“英明個屁?英明能生出你這麽個兒子。這麽久了都沒把人給拿下?”

“這事兒急不得,慢慢來。”謝澤有信心,也有耐心。

“對了……”皇帝想起一事,“用不用朕幫你一把?”

謝澤聞言心生好奇:“怎麽幫?”

皇帝笑得有些得意:“朕可以下旨,冊封她做太子良娣。”

或許可以給兒子一個驚喜。

“良娣?”謝澤神色微凝,收斂了笑意,“為什麽是良娣?”

皇帝愣了愣:“她畢竟是個孤女,良娣她還不滿意?”

那,讓她直接當太子妃?

“是你兒子不滿意。”謝澤望着父親,一字一字道,“我若要娶她,那就是三媒六聘,娶她為妻,一生不負。”

他怎麽可能讓她受一丁點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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