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七夕
皇帝表情一滞, 臉上有些挂不住:“話是這麽說沒錯,姑娘也是個好姑娘。朕主要是想着,她到底是個孤女……”
“嗯, 是個孤女,跟我母親一樣。”謝澤垂眸,輕輕摩挲着那塊原本放在荷包裏的雙魚玉佩, 淡淡地道,“配不上皇家。”
他這話一出口, 皇帝的神色立刻變了:“澤兒!”
謝澤似是沒注意到父親的神情變化, 極其認真說道:“父皇,我不想看到我喜歡的人像我母親一樣,黯然神傷, 早早離世。她值得她夫君全心全意的愛。”
提到發妻, 皇帝覺得喉嚨被哽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心底又酸又澀。
董家背棄婚約,用一個寄居在董家的孤女代嫁。在當時的情況下, 他只能無奈接受, 卻始終耿耿于懷。為此,他遷怒林雙魚, 導致夫妻失和,感情不睦。
他還在短短數年內, 往王府擡了不少美人。明知她心中不快, 卻偏要這麽做。甚至在她孕期,他還有意無意給她添堵。
直到她早早離世,他才後知後覺終于明白自己對她的心思。只是佳人已逝,不管他怎麽懊惱後悔, 他的妻子都再也活轉不過來了。他能做的只是盡量善待他們唯一的兒子。
妻子早逝是他心中一大痛事。如今兒子提起,皇帝仍是心中酸澀。他默默飲了口遞到面前的酒,沉聲道:“是我對不住你娘……”
“父皇……”
皇帝放下酒杯,澀然一笑:“你說的也是,姑娘家的出身算什麽?只要身家清白,姑娘人品好就行。”
停頓了一下,他又嘿嘿一笑,似是被自己說服了一般:“你這麽說,娶個孤女還真挺好的啊,不用擔心再扶一門外戚出來。再說,她沒有娘家,可不就只能全心全意地向着你麽?這主意不錯,可惜你老子當年蠢,沒能想明白這一層……”
謝澤神色鄭重:“多謝父皇成全。”
皇帝輕笑着擺一擺手:“什麽成全不成全的?多大點事兒,早點把人娶進來才是正經。”
他以藩王的身份提劍入京平叛稱帝,行事果斷不羁,說一不二。唯獨面對這個兒子時,有過數次妥協。
那個韓女傅,皇帝見過幾次,能文能武,幼年時就有不凡之舉,長大後身份驟變也能安之若素。可見堅韌勇敢、本性極好。何況據太子所說,還有恩情在,倒是一個很好的姑娘。
Advertisement
小姑娘唯一的不足就是身份差了一些。
不過細一思忖,太子妃的家世還真不算多重要。太子地位穩固,并不需要再多一門尊貴親戚來為其增添分量。多門外戚是福是禍還未可知。他的兒子其實完全可以娶自己想娶的人。
他在感情上有一大遺憾,何必讓兒子也步他後塵?
初時皇帝只是順着兒子的話,後來越想越覺得她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面對父親“早點把人娶進來才是正經”的催促,謝澤微微一笑,意态悠閑:“這還要看她什麽時候點頭。”
皇帝一噎:“出息!這還要她點頭!一道聖旨的事兒!”
謝澤牽了一下嘴角,眼中蕩過笑意:“總得讓她心甘情願才好。父皇放心,兒子心裏有數。”
只要沒人添亂,她點頭是遲早的事。
皇帝“啧啧”兩聲,見兒子的眼神是罕見的溫柔。他一時頗多感慨,良久只說一句:“有數就行。”
停頓了一下,皇帝又一瞪眼,改口道:“有數也不行!朕給你三個月的時間,要是還拿不下,朕可就下旨了啊!”
謝澤失笑,低頭給父親布菜:“父皇請用。”
皇帝拂了兒子一眼:“這可就快七夕了啊,牛郎織女還鵲橋會呢……”
謝澤唇角彎了彎:“嗯,兒子知道。”
七夕這天,無論如何都該見一見她的。
自從那日表明心跡以後,韓濯纓接連幾天都沒再見到太子殿下。
倒是她在瑤華殿教導六公主習武時,每天都有來自東宮的變着花樣的賞賜。以至于她雖然見不着他人,可也會時常想起他來。
連六公主都察覺到了異樣。她輕輕嘆一口氣,細聲細語:“皇兄對女傅好像很好的樣子,體恤女傅教導不易,怎麽也不憐惜我學武辛苦呢?”
小姑娘說話慢悠悠的,語氣也正常,可韓濯纓卻聽得有些不自在。
宋淨蘭瞧了女傅一眼,見她似是有點尴尬,就小聲道:“殿下自然體恤公主啊,只是女傅畢竟是女傅,教公主習武,這叫尊師重道。”
六公主歪了歪腦袋,輕輕“嗯”了一聲:“也是。”
宋淨蘭湊到公主耳畔,聲音更低:“公主是公主,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可女傅不一樣啊。”
若非因為那件事,她自己也想私下裏貼補韓女傅一些的。
六公主略一思忖:“嗯,我知道了。”
兩個小姑娘咬耳朵,韓濯纓只當沒看見。她輕咳一聲:“休息好了?休息好了就繼續。”
學武才半年多,六公主的臉色肉眼可見好了許多,面色紅潤,臉頰上也有了點肉。所以對于學武這件事,她還挺喜歡,也得意于自己的進步。
答應一聲後,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繼續練習。
韓濯纓站在一旁,時不時地指點一兩句。
皇帝悄悄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他就站在窗外,也不進來,只默默看着。
韓濯纓一瞥眼,看見窗外晃動的人影,心下微訝。認出是皇帝陛下後,她悚然一驚。
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拜會,卻見皇帝陛下先是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後又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出來。
韓濯纓穩了穩心神,快步上前,鄭重施禮:“民女參見皇上。”
“不必多禮。”皇帝雙手負後,笑了一笑,“朕閑着無事,過來瞧瞧,你把公主教的很好。上次她跟朕一塊兒用膳,飯量大了不少呢。”
他也不求女兒文采斐然、武功高強,或是多麽端莊大方,只要健康快樂就行。
韓濯纓忖度着回答:“是公主聰慧努力,民女其實并沒有幫太大的忙。”
皇帝眉梢輕挑:“在朕面前,你也不用太過自謙。你有多大作用,朕心裏清楚。”
看小姑娘似是有些拘謹的模樣,皇帝心念微動,故意問道:“對了,你那個兄長呢?”
韓濯纓微微一愣,想起前塵往事,她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再不複方才端莊大方的模樣,心虛而尴尬。
她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請皇上恕罪,民女當時并非有意欺瞞……”
“嗯,是太子欺瞞你在先。”皇帝笑笑,“放心,不知者不罪,朕不怪你。”
“多謝皇上。”雖然是在意料之中,但還是要謝恩的。
皇帝又道:“太子當天就跟朕說了,說你救了他,還誤以為他是你兄長。這小兔崽子當時為了能安心養傷,竟然哄騙小姑娘,還真當你兄長了……”
韓濯纓猛然擡頭,心髒在胸膛裏“砰砰”亂跳。
他是這麽跟皇上說的?說是她救了他?說他自己欺瞞在先?
倒是把她摘了個幹幹淨淨,還美化了不少。
韓濯纓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什麽給包裹着,酸酸漲漲的。是了,他一直以來都待她很好的。
皇帝越看她越順眼,見她沉默不語,還安慰兩句:“你被太子騙住,也不算丢人。畢竟他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呢,就怕你知道真相後跟他生分了。”
韓濯纓輕輕“嗯”了一聲,心裏越發的酸。
明明已經拒絕了他,可不知怎麽,這幾天時常想起他的好來。
皇帝簡單說了幾句話就離去,而韓濯纓卻出神了許久。
她輕輕嘆一口氣,算了,想那麽多幹什麽?她又沒打算嫁到東宮去。
傍晚習武結束,宋淨蘭提出告假。
“怎麽了?”韓濯纓照例詢問緣由,“為何告假?”
宋淨蘭細聲細氣道:“大姐姐明日離京,我今晚得回去一趟,送送她。”
韓濯纓點頭準了假。
宋淨蘭想了想,試探着問:“女傅也要送一程麽?”
“我不去了。”韓濯纓笑笑,“明日還要教公主習武呢。”
她已離開臨西侯府,宋家人主動拜訪,她會認真招待。但她自己,是萬萬不可能上門的。
“行吧。”宋淨蘭倒也沒多失望,小聲道,“大姐姐好像也不想給太多人知道。”
畢竟因為退婚而離京,并不是多麽光彩的一件事。
當晚宋淨蘭回到家中時,長姐正與母親敘話。
王氏眼眶微紅,宋清兮神情倒還鎮定:“沒什麽可哭的。過個三年五載就又回來了……”
她說的輕巧,可王氏又怎能完全放下心來?
一眼瞥見幼妹,宋清兮沖她招一招手:“蘭蘭,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去邊關,家裏的事,你可要多操心了。”
宋淨蘭本來還好,聽長姐這麽一說,頓時眼眶發酸,淚水有決堤之勢:“真的非要到邊關去嗎?其實也可以不在意那些閑言碎語……”
宋清兮沉默了一瞬:“必須去。”
她前去邊關,并不是為了逃避閑言碎語,而是另有原因,但這些并沒有必要給幼妹知道。告訴家人,只是讓他們白白擔心罷了。
宋淨蘭排行最小,素來最聽長兄長姐的話,雖然不解,卻也沒有詢問具體緣由,只應了聲是。
次日天不亮,宋清兮就要出門了。
臨走之際,她将妹妹帶至一邊,細細叮囑:“在家裏要孝敬母親,但不要事事都依着母親來。尤其是莊子那邊……”
“啊?”宋淨蘭微驚,“二姐姐嗎?”
她知道二姐姐被送到了莊子上,由長姐找的嚴厲嬷嬷親自教導。
卻聽長姐說道:“我走之後,你多上點心。別讓母親因為憐惜你二姐姐,早早接她回來,至少得等她徹底改了心性。”
宋淨蘭點了點頭:“我記下了。”略一思忖,她又補充一句:“放心吧,還有大哥在呢,大哥也會攔着呢。”
“嗯。”宋清兮擡手摸了摸妹妹的頭頂,“照顧好自己。”随即進了馬車的車廂,不再回頭。
宋淨蘭告了假,雖然趕去皇宮還來得及,但看着眼睛紅腫的母親,她幹脆留下來,陪母親說話,寬慰母親。
過得許久,王氏的心情才稍微好轉了一些。
同伴不在,宮裏的六公主有些興致缺缺。休息之際,她幹脆同韓女傅閑話起來:“女傅,女傅,你跟我說一說民間的乞巧吧?”
今日是七夕,民間稱之為乞巧節。六公主難免好奇一些。
韓濯纓雖然不擅女紅針黹,不是手巧的姑娘,但對于乞巧節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她在記憶中搜尋了一下,試着向公主介紹:“各地風俗略有不同,京城是怎麽樣的,我不太清楚。不過在邊關的時候,每到七月初七的晚上,大家都會在院子裏擺些瓜果,對月禱告,祈求能有一雙巧手。”
“怎麽祈求?”六公主甚是好奇,又伸手細細看了看自己纖細的手。
“對月穿針,如果一下子就把線穿進針孔了,那就說明有一雙巧手。如果沒穿進去,就說明手不巧。”
六公主眨了眨眼:“那也不一定,可能沒穿過去是因為眼睛不好使呢。這是……手有餘而眼不足。”
韓濯纓一怔,繼而輕笑出聲:“公主說的是,不過是個習俗罷了。”
她在邊關時,也曾乞巧過,一下子就穿針成功,可她手也并不巧啊。做不好衣衫也就罷了,連最簡單的荷包都縫不好。
一想到荷包,韓濯纓不由地就想到太子殿下,想到他當日表明心跡時說的那番話。
他讓她不要逃避,不要躲他。可事實上,他們已經有數日未見了,也不全是她躲他。
韓濯纓心中一凜,很快回過神來,努力驅走心裏雜念。
反正她又沒想着嫁進東宮去,老想這些做什麽呢?
不應該想的。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韓濯纓認真教導公主之餘,自己也在一旁練武。
果真人忙碌起來以後,就不再胡思亂想了。
傍晚回到家中,韓濯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而翠珠則早早将瓜果擺在院中,又準備乞巧用具。
雖說兩人都不算手巧,也不經常做女紅。但過個節、應個景,還是很有必要的。
韓濯纓出浴之後,換了一身藕荷色衣裙。院中涼爽,她幹脆坐在院子裏,拿了一塊巾帕,低頭慢慢擦拭頭發。
她的頭發生的極好,又黑又厚又順,美則美矣,可惜擦拭着就不太容易了。
翠珠見狀,快步上前:“小姐歇着,我幫你。”
有翠珠幫忙,韓濯纓就省事多了,她将吸水的巾帕遞給翠珠。
翠珠動作輕柔,韓濯纓只覺得頭皮酥酥麻麻,全身心都放松下來,幹脆阖上了眼睛,還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聽到腳步聲響。韓濯纓睜開眼睛,看見翠珠站在自己身前四五步的地方,正自倒茶。
韓濯纓微訝,翠珠在幹旁的事,那誰給她擦拭的頭發?
她目光逡巡,看見身側人腰間墜着的青色荷包。
不巧,正是出自她手。
韓濯纓心頭一跳,視線上移,果然看見了太子殿下熟悉的面孔。
他正彎了腰,為她擦拭半濕的頭發,神情認真而專注。
兩人目光相對,他唇角微勾,墨玉般的眸底漾起清淺的笑意。
看見他,韓濯纓心內第一時間湧上的就是歡喜。但僅僅是一瞬之後,理智就站了上風:“我自己來吧。”
她伸手便去阻止他的動作,剛一擡手,不偏不巧就碰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比她的要熱一些,她感覺這股熱意沿着指尖,迅速竄至四肢百骸,連臉頰都隐隐發燙。
仿佛碰觸到火苗一般,韓濯纓猛然收回了手。
翠珠輕聲解釋:“小姐,方才殿下不讓我出聲,怕吵着你。”
“這裏沒你的事了。”謝澤神色淡淡,“你先去忙吧。”
“好的。”翠珠應聲退下。
涼風吹過,韓濯纓臉頰的溫度降了一些,她再次伸出手去:“你讓我自己來吧。”
謝澤并沒有交還巾帕,而是用食指在她白嫩的手心輕輕刮了一下:“等會兒,快好了。”
他刮她手心的動作極輕,仿佛是一片松軟的羽毛劃過,麻麻的,癢癢的。
酥麻感蔓延開來,韓濯纓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謝澤看在眼裏,眉心微蹙:“冷麽?”
韓濯纓隐隐有種異樣的羞意,說不清,道不明。她小聲道:“我不冷,你讓我自己來就好了。”
她站起身,劈手自他手中奪過巾帕。手裏握着巾帕,她仿佛有了底氣一般:“你也不想想,七月怎麽可能冷嘛!”
随着她起身的動作,柔順的長發流瀉,如同一塊上好的墨色綢緞鋪陳開來。
謝澤視線自她通紅的耳根移開,輕笑一聲:“對,你說的是。”
他掃了一眼石桌:“今晚七夕,說起來咱們好幾日沒見了。”
韓濯纓想也不想,直接回答:“六天。”
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不對。說的這麽清楚,仿佛是她在心裏計算着他們分開的日子一樣。
明明是要跟他保持距離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纓纓不太經得起撩啊。
感謝在2020-06-22 23:42:24~2020-06-23 23:14: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thenalan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游思 20瓶;流殇、蝦米 5瓶;零零零 2瓶;theoisfree、花葉姑娘、婷婷、姬十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