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絕望

皇帝下旨賜婚以來, 這是韓濯纓第一次在宮中跟謝澤見面。

他一身太子常服,站在殿外,一邊等着纓纓, 一邊看宮女內監堆雪人。

雪人堆得有将近成人高,不知是誰拿棗子做眼睛,用樹枝做鼻子, 看上去憨态可掬。

忽有腳步聲起,謝澤耳朵一動, 轉過身去。

果真看見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正快步朝他走過來。

她一身蓮青色連帽大氅, 手裏抱着手爐,雖是在雪地中,但行的極快。

韓濯纓在距離他數步開外的地方站定。可能是行的太快的緣故, 她臉頰微紅, 星眸晶燦。

因着有外人在側,她只略定了定神,福一福身:“殿下。”

謝澤眉梢輕挑,兩人相識以來, 這是他印象中, 她第一次這般鄭重地向他行福身禮。

看慣了她笑嘻嘻叫哥哥,這生疏而客氣的“殿下”倒讓他一時有點不适應。

他還未開口, 六公主身邊的大宮女就站在檐下高聲道:“你們幾個,雪人堆好了就趕緊進來暖暖身子。還站在那邊發愣做什麽啊?”

她得了六公主提點, 讓宮人內監暫時回避一下。

有她這一聲吩咐, 其他人等紛紛退下。瞬間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韓濯纓知道六公主的用意,這般體貼細致,讓覺得好玩的同時,又有些羞窘。

她小聲問:“你冷不冷?我這裏有手爐。”

她不過是尋個話題打破尴尬, 不想他卻極其認真地點一點頭:“冷。”

韓濯纓有些意外,将手爐遞給他:“那你暖暖。”

謝澤接了手爐,卻轉而将她的手給握在了手心。

韓濯纓方知自己上了當,他的手根本一點涼意都沒有嘛。她瞪了他一眼,可惜眸光流轉,并無多少威懾力。

耳中隐約聽到女子壓抑的輕笑聲,韓濯纓循聲望去,只見正殿那邊,陳宜玲一臉興奮沖他們擺了擺手,而站在她身邊的,赫然是六公主和宋淨蘭。

六公主和宋淨蘭原本不想跟着偷看的,陳宜玲提議之後,六公主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有點好奇,就跟着過來,說只悄悄看一眼,商定好不出聲的。

可誰想,陳宜玲自己憋不住,先笑了起來。

這一聲輕笑,就驚動了那兩人。

一想到方才的畫面被這三個姑娘看到,韓濯纓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兩人私下親近是一回事,可給人看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匆匆忙忙抽出了手,規規矩矩站好。

手中空空如也,謝澤咳嗽一聲,一個眼風掃過去,三個姑娘齊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悻悻離去。

好吧,戲也沒得看了。

重新恢複了安靜,謝澤低聲提議:“要不,我們去東宮?那裏安靜,也沒外人。”

韓濯纓擺手:“不了不了,真跟你去東宮,一路不知要給多少人看見,怪不好意思的。”停頓了一下,她又補充道:“我們在宮裏,最好還是不要時常見面。”

“哦。”謝澤漫不經心點一點頭。

見他興致缺缺,似是有些失落,韓濯纓的心立時就又軟了,他得知她在此,特意過來見他。她卻兜頭潑他一盆冷水。

略一思忖,她軟語說道:“你可以得了空,回家看我嘛。我有時候也很想你的。”

謝澤一怔,眉梢眼角立刻有笑意流淌出來:“嗯,我也想你。”

韓濯纓心想,得了,可能就只聽見了最後一句。

瑤華殿鮮少有外人,宮人內監又已被支開。兩人就在此地,走走停停,說一會兒話。

感情正濃的人之間,哪怕是只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也感覺像是裹了糖霜一樣,帶着濃濃的甜意。

謝澤原想多陪她一會兒,然而長壽已然找了過來:“殿下,皇上有事召見。”

“知道了。”謝澤收斂了笑意,同纓纓作別,“纓纓,我先過去。”

“嗯。”韓濯纓深吸一口氣,略微有些不舍。

長壽又沖韓濯纓行禮告退:“韓女傅。”

——現在還能叫女傅,再過數月,就該改口了。

直到他們背影消失不見,韓濯纓才轉身回到殿內。

三個姑娘直勾勾看着她,眼中有好奇,亦有興奮。還是陳宜玲先開口:“走了?”

看見她們這模樣,韓濯纓不由地笑了:“走了啊。”

陳宜玲跌足輕嘆。

六公主也甚是可惜:“唉,怎麽不多留一會兒?多難得的機會啊。”

“皇上找他有事呢。”韓濯纓出言解釋。

其實他們私底下也沒少見面啊。

“好吧。”聽說是有正事,六公主也就收了那點遺憾。

幾個姑娘玩鬧一陣後才散了。

然而宋淨蘭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四皇子宮外,想見一見二姐姐。可惜等了許久,也沒能見上一面,外面等着又冷,他只能悻悻離去。

唯一讓她安慰的是,今日入宮這一趟,倒沒聽說這個姐姐在宮裏有什麽出格的舉動。

事已至此,她別無他求,只希望這二姐姐真如母親所說,都改了。

如同進宮時那樣,韓濯纓乘坐着宮裏的馬車回到清水巷。

門口的雪已被清掃幹淨,進得家門發現,家裏也給掃出了一條小道。

韓濯纓有些驚訝:“翠珠,你掃的?辛苦了,辛苦了。”

“不是我,不是我。”翠珠連連搖頭,“我本來是想打掃的,可是門口的雪,隔壁的兄弟直接就給掃了。我想着也不能白讓他們辛苦,就打算把多熬的雞湯給他們送過去。小姐意下如何?”

“可以啊,幫了咱們的忙,應該的。”

翠珠聽罷眉眼彎彎,又指了指院子:“不過家裏這些,是少爺掃的。少爺剛走,小姐回來的不巧了,沒趕上。”

“哪個少爺?”韓濯纓好奇。

“真少爺,現在姓齊的那個。”

韓濯纓心下訝然,親哥?他竟然在她家掃雪?她想了想,感覺自己似乎很難想象那個畫面。不過轉念一想,去年這個時候,太子謝澤都曾被她推出去掃雪,那麽青雲衛的指揮同知親自動手,好像也不稀奇了。

“就是他啊。小姐進宮沒多久,他就過來了,帶了一張狐皮,說是朋友送的,他用不上,讓小姐留着做件衣裳……”

齊應弘已有一個多月沒見過這個妹妹,說一點都不想念,那肯定是假的。只是他每每與她相處,兩人之間都有些淡淡的尴尬。他固然想對她好,卻不知究竟該怎麽做。

尤其是皇帝賜婚,她成了準太子妃。他親近也不是,疏遠也不是。适逢他新得了一張純白的狐皮,拒絕了堂妹齊家玉的讨要,來到清水巷送給纓纓。

敲開了韓家的門後,齊應弘才知道妹妹進宮去了,不知何時才回。

齊應弘将狐皮交給丫鬟翠珠,連喝了兩盞後,都不見纓纓回來。

他在這兒幹坐也覺得無趣,就起身告辭。

翠珠自然送他到門外。

剛打開大門,就聽到“嘩嘩”的聲響,原來是雪停放晴以後,街坊鄰居都在門口掃雪。

東隔壁的鄰居兄弟掃了自家門口的積雪後,順手将韓宅門口的也掃了。

翠珠連忙道謝。

錯對門的鄰居範叔笑呵呵道:“我記得去年下雪,是雁鳴掃的雪。不過雁鳴不在也沒關系,有小何兄弟幫忙呢。”

何家兄弟,就是韓宅東隔壁的鄰居,五月份搬過來,老實沉悶,偶爾會順手幫個忙。

翠珠笑着稱是,而一旁的齊應弘卻神色微微一變,轉頭又回了韓宅,抄起院中的一把掃帚,在韓宅院中掃出一條小道來。

“少爺,你這,放下吧,我來就是……”翠珠想要阻攔,已然來不及了。

齊應弘力氣大,速度也快,不多時就清掃幹淨。

他心裏複雜的很,他當然知道鄰居口中的“雁鳴”并不是他,而是太子殿下。

他初時也曾不解過,他們本是同胞兄妹,就算相處不多,也不該是這尴尬的局面。可就在方才,他忽然感覺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麽。

掃完積雪,齊應弘也沒立刻離去,他在院子裏走了幾圈,将缸裏的水盛滿,又将柴房中的柴劈好,碼的整整齊齊。

他自小長在齊家,這種活計對他而言,甚是陌生,但上手以後,也就漸漸熟練了。

翠珠從頭到尾看着,目瞪口呆。

這位真正的韓少爺離開之後,不到兩刻鐘,小姐就回來了。

“……他還把院子的積雪掃了,還把柴房裏的柴都給劈好了,還把幾口缸都盛滿了水。”翠珠事無巨細,全數告訴了小姐。

韓濯纓也有點懵,親哥之前來過幾次,每次都是略坐一會兒,兩人不鹹不淡說一會兒話,他就告辭離去。

原來發現她不在家的時候,他能做這麽多事的啊。

“小姐要看狐皮麽?”翠珠有些興奮,“一整張,完整的狐皮。”

韓濯纓點一點頭:“看吧。”

這狐皮已被清理過,幹幹淨淨,毫無異味。

“做衣裳有些小了,做個圍脖有點大了……”翠珠喃喃自語,“我改天去問問張裁縫,看做成什麽合适,不能浪費了。”

“行,你看着辦就好。”韓濯纓笑了笑,話鋒一轉,“順便幫我問問,怎麽做護膝和暖袖。”

親哥送她狐皮,還幫忙做了事,禮尚往來,她總也得還他點什麽。

她想了想,只送他一人也不行。既然要學着做,那便多做一些,做的好了,給謝澤也送一副。

他肯定會喜歡的。

韓濯纓近來不用天天進宮,空閑時候多,也有閑情逸致琢磨暖袖的做法。

過了二十來天,還真給她做出了幾副。

她不進宮,自然也不清楚這段時間皇宮裏發生的大小事宜。

宋雁回在皇宮裏待了一段時日後,可能是因為乖巧老實,待遇較剛進宮時,有了不小的提高。她近來學着處理一些宮務,身邊也漸漸有了一兩個能說得上話的宮女。

這日她悄悄将一對羊脂玉手镯塞給這個叫“娓娓”的小宮女,又在其耳邊細細叮囑吩咐一通,末了,紅唇漾起笑意:“事成之後,我還有重賞。”

娓娓極其爽快點了點頭:“女官放心,我記下了。”

宋雁回輕輕嘆一口氣,揮手讓其離去。

聽說東宮那邊六禮已經進行到請期這一步了,明年三月,韓濯纓就要做太子妃了。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必須得做點什麽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可是皇帝賜婚,誰都不能改變。她又困于宮中,接觸不到韓濯纓。那麽她能做的實在是有限。思來想去,她只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五月份時,韓濯纓曾被強人擄走。

年輕姑娘落入歹人手中,誰能保證就一定清白呢?皇家不在意出身,連清白也不在意麽?

皇家賜婚,輕易取消不得。可如果讓皇家蒙羞,那等待她的,只有一死罷了。

宋雁回自忖這事兒做的隐蔽,她只需要找人放出風聲就行,旁的什麽也不用做。

然而一個多時辰後,四皇子大步走了進來。

宋雁回如今也懂些規矩,當即捧了一杯茶,眉目含笑:“殿下請用茶。”

“啪”的一聲脆響,她手裏的茶杯被他狠狠甩落在地,茶水四濺,有幾滴飛濺在她手上,更多的則是灑在了她身上。

幸喜是冬天,衣服厚一些,還不算太燙,只是不知道手燙傷了沒有。

但是她此刻已經沒有心情去管手是否燙傷了,因為四皇子直接伸手扼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他用力很大,聲音卻極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嗯?”

“殿……”宋雁回手足冰涼,呼吸不暢,伸手去拔他的手臂,卻根本拔不動。

“讓人出去散播謠言,說未來的太子妃不清白?她清不清白跟你有什麽關系?”

宋雁回脖頸被扼住,難受至極,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竟然知道!

見她被他扼得直翻白眼,四皇子才大發慈悲稍微放松了力道。

宋雁回劇烈咳嗽,想幹嘔又什麽都吐不出來,一張臉憋得通紅,眼睛裏滿是淚花。

四皇子取出一條帕子,慢條斯理擦了擦自己的手,口中不緊不慢道:“你是想陷害我?”

“我……不是,我沒有。”宋雁回下意識辯解。

“哦,那你想着這個太子妃沒了,就能輪到你嫁給太子了?還沒死心呢?我對你還不夠好麽?還想從我身邊逃走?”

四皇子說到後面,聲音漸漸冷硬,似是罩上了一層寒霜。

他從不對宋清兮出手,哪怕她讓他生氣,他也只是吓唬她,或是對她身邊人出手撒氣。可是對于這個有幾分相似的宋雁回,他就沒那麽好的耐心了。

尤其是宋雁回表現出對東宮不同尋常的關注後,還暗暗使些蠢手段,這總讓他想起寧願死都不願留在他身邊的宋清兮。

她有點像她姐姐,可又比她姐姐差得遠了。

“我……”宋雁回試圖辯解。

四皇子的手再次伸向她纖細白嫩的脖子,卻不像方才那般用力,只是輕輕摩挲着。

宋雁回驚懼不已,渾身的血液似是被凍住了一般,脖子上生出了細小的顆粒。

“這次我可以不跟你計較。”四皇子聲音不高,目光幽深晦澀,“但我不想看到有下次。”

他猛地收手,向後一推。

宋雁回跌坐在地,本該立刻起身的她,卻因為渾身酸軟無力,在地上癱坐了許久,才慢慢站起身。

她發現,這條路也走不通。至少想繞過四皇子做點什麽,完全沒可能。

她感覺她好像又一次嘗到了絕望的滋味。

轉眼冬至即将到來,往年這個時候,皇帝都會提前齋戒,親自率文武百官祭天。

然而今年,皇帝下了一道聖旨,祭天一事由太子代行。

這道聖旨出來,着實震驚了不少人。皇帝既然龍體無恙,那就是對這個儲君越發倚重了。

謝澤依着規矩,提前三日開始齋戒,将在冬至日,率百官在南郊天壇祭天。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感謝在2020-07-09 23:38:08~2020-07-10 22:50: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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