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桃花蝦【貳】

睚眦是龍王的兒子,說是十分兇殘,面相醜陋,沒什麽人敢去招惹他。這些是烏竹還是一顆竹子的時候,在別的妖精碎嘴的時候聽到的。

“起來吧。”谷雨時的眼睛垂下看向飛鶴,語氣很平靜,“你常伴芳苓左右,應該知道她的情況。”

飛鶴眼中最後一簇希望也熄去了。

烏竹不知不覺地扁嘴,她怎麽一句也聽不懂呀?她又擡頭瞧瞧谷雨時的神色,若有所思的樣子,都不曉得她在想什麽。那水君芳苓,話沒說幾句好像又要咳嗽了,一旁的飛鶴急忙給她倒了茶水。這傲氣淩人的飛鶴将軍,怎麽在芳苓這裏就甘願做個下人,還服侍的好好的,連床都要親自鋪好。

“水君快吃些東西。”烏竹怕芳苓等會兒真的昏過去可怎麽辦,“對水君的身體有幫助的。”

芳苓點頭,飛鶴就在一旁準備為她将蝦皮剝去。她搖搖頭拉開飛鶴,說:“都陪我坐會兒?”

谷雨時點頭在芳苓對面坐下,不知從哪裏拿出來個小爐,又開始慢悠悠烹茶。

烏竹拉開板凳,只有飛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見芳苓自己用纖纖玉指小心地剝出一顆飽滿的蝦仁,放在嘴裏細細地品嘗。

“好不好吃?”烏竹的眼神饞的很,搖頭晃腦說,“好香呀!”

芳苓眉眼舒展,笑道:“原來钰卿上神還有這樣的好手藝。”

谷雨時見她氣息平穩不少,知道芳苓已經舒服些了,才開口道:“替人辦事,我不喜歡沒有頭尾。不介意的話請将事情的前因後果說個明白。”

烏竹興奮地眨眼睛,終于要聽故事了。

“……有酒嗎?”芳苓眼中雖在笑,嘴裏卻在嘆氣,“她總說吃桃花蝦,要配上好的桃花釀,如此才快活。”

“從西域那邊的小鎮帶來的葡萄釀,喝這個吧。”谷雨時話是這樣說,實則已經将酒給她推過去了。飛鶴為她斟了一杯酒,芳苓仰頭一口喝下,一雙潋滟的眼眸閉了起來。

芳苓是一條極普通的鯉魚,她那個時候生活在山下的一個小湖泊,邊上有個不知道什麽朝代就已經廢棄的亭子。

她最大的盼望就是游去徐江裏面見見世面。

芳苓與別的魚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別人的魚鱗都是褐色的,只有她是紅色的。她娘說:“沒出息!知道魚躍龍門麽?說的就是你這樣的紅尾鯉魚,只要你潛心修煉等着那一天,你就能變成龍了。”

大家都說她娘親是個瘋子,芳苓的爹也受不了她娘,棄她們母女走了。

她每天都被命令在水下苦心修煉,只有傍晚的時候才能休息一會兒。每當那個時候,她就化成人形赤腳坐在湖邊的亭子邊上發呆。

芳苓剛和睚眦認識的時候,還不知道這個喜歡穿黑色衣服的姑娘就是睚眦,只是覺得她永遠都冷若冰霜,腰間有長鞭可化為玄鐵劍,帶着濃重的殺氣。

因為有天她浮水的時候,也是這個時節,她抓了桃花蝦上來吃。看到睚眦剛巧坐在以前她喜歡的那個位置,神情很冷。見她坐下了也不說話,只不過等芳苓開始剝蝦吃的時候,只聽到邊上幽幽地說了聲:“桃花蝦,要配桃花釀才好吃。”

兩人便是認識了。

第二天睚眦提了一壺桃花釀來,兩人剝蝦喝酒到爛醉,芳苓回去晚了還被她娘罵了一頓。芳苓從小被人說是瘋子的女兒沒有朋友,竟意外的和睚眦合得來。

烏竹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睚眦是女的,女的?不是都說睚眦性格暴烈而且貌醜,無人親近呢麽。”

谷雨時開口:“耳聽不為真。”

烏竹哼了一聲。

芳苓陷進回憶中,眉目中都是笑意,“我起初也吓了一跳,睚眦只是龍王給她的名字。其實她有自己的名字,叫景玉。景玉一點都不像別人說的貌醜,相反還很好看。”

“龍王只有和龍族一脈所生的骨肉,才天生為龍。”谷雨時出聲說,“想必睚眦入不得龍王的眼睛。”

“是,所以景玉才會被外界傳成這樣。”芳苓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她生下來的時候龍王就要棄了她,是她娘親苦苦哀求才保全下來,龍王沒有看過她幾眼,景玉一個姑娘只能讓自己脾氣和本事都厲害起來,才能不受欺負。”

谷雨時看了一眼坐在自己邊上的烏竹,聽的津津有味。烏竹這邊在心裏暗道,原來睚眦不算是龍,那就是說是龍王的私生女。啧,這龍王真是花花腸子,只管生不管養。

芳苓頓了頓,嘴角扯出一絲苦澀:“誰能想到,魚躍龍門這事竟然——是真的。

我那時不懂,每天傍晚都和景玉呆在一塊兒。漸漸地就已經習慣她在我身邊,有一天相同的時間景玉沒來,我等到日落了她還沒來。回到水下的時候我娘命令我再也不可出門,因為後天就是躍龍門的時候。”

“然後呢然後呢?”烏竹搓手,不知不覺外頭夜色已經深了,冷風吹的她一哆嗦。

芳苓又是幾聲咳嗽,烏竹給她遞茶,飛鶴就悄無聲息地去将門關上了,免得風吹着涼。

一盤桃花蝦在芳苓說話間被吃的只餘下兩三只,酒也喝了一半。芳苓的臉上泛起淺酡紅,說話帶了絲絲酒氣。

烏竹看谷雨時,眨眼——喝這麽多酒要不要緊啊?

谷雨時眯了眯眼睛繼續喝茶,意思是無妨。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心中為什麽會那麽在意景玉前日不來。第二天為了避開我娘,我去亭子那的時間也晚了些。”

那天是躍龍門的前一天,芳苓浮水後見到景玉正坐在那裏拿了一壇酒等她,芳苓是笑的眼睛都沒了,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個兒多開心。

她高興地扯着景玉說明天躍龍門的事,而景玉一反常态地什麽也沒說。芳苓想的是,等做完了她娘交代的躍龍門,她才會有更多的時間與景玉在一起。

景玉在一邊一口接一口地喝酒,過了半晌輕聲問她:“做龍真的那麽開心麽?”

芳苓還沒來得說這就有大把時間和你在一起了,只聽遠處忽來祥雲,有人騰雲自東邊來了。

景玉卻突然站起來,神情警惕地将芳苓護在背後。但那人已經來到跟前了,是個約莫二十多歲的白衣公子,生的白淨。他已經看到了被景玉護在身後的芳苓,眸中興起玩味。

“我當你尋着了什麽寶貝,原來是藏了個标致的美人啊。”敖宗眼睛看沒看景玉一眼,只将眼神投在芳苓身上,“不知道仙友怎麽稱呼,我乃東海敖宗。”

烏竹聽到這,心想,佳緣呀!龍太子敖宗,那可是都知道長得好脾氣又好,這開場方式一看就是喜歡上了芳苓了嘛。

芳苓見她的神情,就好像洞悉了烏竹心中想的一樣。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恨意,語氣凄凄:“若不是那龍太子現在又怎麽會是這樣的局面!那天我知道了景玉的真實身份,敖宗說要将我收為小妾,沒想到景玉反應竟然那麽大,與太子大吵一架。她說,她是絕對不會讓我去做那混球的小妾的……到了躍龍門那天,那廢亭前面突然出現一道銀色拱門,正當我要一躍而起的時候突然風起雲湧,那敖宗在雲層之上,龍尾拖得老長,頭上顯出龍角。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說只要我求他,他就讓我安然躍過這道龍門。”

“太子竟然這麽壞!”烏竹一錘桌子,只見飛鶴正對她怒目而視,肯定是在怪她驚到了水君。

她扁嘴,又坐下順便看了眼谷雨時,果然不能光用耳朵去聽一個人。

“敖宗養尊處優慣了,自然心高氣傲。他雖然性子頑劣,但是應當也不敢去壞了這躍龍門的時辰。”谷雨時不覺得這有什麽好激動的,烏竹怎麽情緒高漲成那樣。

“掌櫃的!你怎麽回事呀?”烏竹有些生氣,她怎麽聽着谷雨時在幫龍太子說話呢?

芳苓緊緊捏着瓷杯,臉色更加蒼白了。

“時辰将到,正在這時……景玉來了。”芳苓的眉間緊緊皺了起來,“我從來沒見過她那樣冷那樣肅穆的神情,她的長鞭已經化成玄鐵劍,在那雲層之上見敖宗在戲耍我,沖過去就将敖宗的一臂斬斷,還削落了敖宗的一邊龍角。也是這個時候,我躍過了龍門。”

只見芳苓的眼角垂下兩行清淚,“龍王震怒,生生地将景玉地逆鱗拔下。将她封在玄鐵劍內,放在忘川河下,日日被那些孤魂野鬼的煞氣圍繞。”

“芳苓已經命數不長,現在只想再見她一面。”芳苓喃喃,“原來成了龍,沒有她的陪伴,還不如我只是條紅鯉。”

烏竹聽的心頭一縮一縮的,想到景玉受的折磨,才發現自己眼眶也濕了。

那景玉到底是怎麽忍下來的?

烏竹看向芳苓半晌,說:“既然水君知道那景玉在忘川,何不自己将她帶出……”

芳苓凄然一笑:“那玄鐵劍有龍王的封印,不是我一個小小的水君能夠撼動的。我能做的只是日日去忘川河中找她,只要能陪她一會兒,我才覺得這日子有了些盼頭。”

烏竹被吓得嘴巴張開老大,忘川河下普通的仙子都是不敢去的,難怪芳苓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

飛鶴的臉色不知道是悲傷還是木然,烏竹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覺得看到他就怕。

谷雨時将整件事情聽完,搖了搖頭:“癡情人。”

她将茶杯放下,淺聲說道,“不過這事倒好辦,我接了。”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找人辦事有熟人有好辦。

谷雨時地府有熟人,也是等會兒要來客棧的女賬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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