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見媳婦兒
他們這一片的村子都是沿河而建,江舟所住的小河村在河流前半段,因着下灘與其餘河流接壤,河中常有船只來往,也有專在河中靠着打漁和擺渡為生的船中人,每日早中晚幾趟來回于幾個村落之間,只收取一文錢的擺渡費。
溫言家在半山村,坐船來往需得大半個時辰,江舟卻不覺得枯燥,他們還小的時候,倆人就常靠着這擺渡的漁船來往。溫言家做一點小生意,他母親是打絡子紮頭花的好手,父親是這一帶頗有名氣的游貨郎,常常挑着擔子将溫家母親打好的絡子和頭繩帶出去賣,又在當地村子裏收一些新奇的零碎玩意兒帶到別的地方去賣,于是晨時溫言便跟着家中長輩坐船,在小河村下船去尋江舟玩,到了傍晚的時候要麽跟着父親回去,要是溫家父親不經過小河村,江舟就帶着他坐船将他送回半山村去,然後再回來。
若是江舟送完他自己上船回家,小溫言便站在岸邊等着,等看不見船影了再自己慢慢走回去。
船夫是老餘頭,為人熱情又豪爽,方才便趁着歇船的功夫拿一條好肥的鲫魚去江舟家換了兩斤豬肉,這會兒見了江舟便是十分的開心,有一句沒一句的同他搭話:“江大,你這是要往半山村去?”
江舟正掌着船舷低頭看水裏的魚,聞言應道:“是。”
老餘頭撐着船蒿,哈哈地笑:“你許久未來乘船了,我還記得你和溫家的小郎從前常來坐我的船,那時候多小來着?”他比劃了一下,皺眉道:“還沒我這船篷高呢!”
大家都是村裏人,對江舟家中發生的事都有所耳聞,個個都惋惜江舟和溫言鬧紅了臉,便總是找各種機會在江舟面前提起溫言,也都是打着讓兩人和好如初的主意,只是從前的“江舟”并不在意,甚至覺得厭煩,兩人鬧翻以後從不曾來往過,更不消說乘船往半山村去了。
老餘頭常年都住在船上,确實許久未見江舟了:“若不是咱們這沒那些個山精作怪的傳說,我都要以為去歲裏你被哪個妖怪附身了,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江舟苦笑,可不就是變了個人嗎?只是這話他哪敢說?人家多半當作無稽之談,以為他臉皮薄為自己找借口呢!因此只是道:“從前我是荒唐過一段時間,如今已下定決心改了,餘叔您就別打趣我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老餘頭連連點頭,他今天高興,便指着船篷裏一個小櫃子給江舟瞧:“溫遠行那老不丢素來愛酒,我瞧你今日提了這許多東西,是去給你媳婦兒和老丈人賠禮道歉的吧?既是賠禮道歉,怎麽能不帶酒?那櫃子裏有我自釀的米酒,今日便宜了你了!”
江舟拱手:“多謝了。”
兩人又閑聊了一路,遠遠地能看見半山村村口那棵老槐樹時才住了嘴。也不知怎麽,江舟竟然憑空生出一股近鄉情怯的感覺來,這是他從前并不會有的,他與溫言是舊識,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到後來結成夫夫也是順其自然的,沒有父母阻擾,更沒有外人涉足,他理想之中的婚後生活該是平淡而甜蜜的,他會寵着溫言,某一天他們會擁有倆個人的小崽子,等再過那麽七八年,他會在院子裏劈柴,溫言便靠在門框上溫柔地看着小崽子滿院子地亂跑,或許往後小崽子還會禍禍別人家的小崽子……
然而這樣的設想被一個憑空而來的穿越者打碎了,平靜的生活變得一團糟,家産沒了,房子沒了,媳婦兒被氣跑了,他心心念念抱的崽崽連個面也沒見到,更意外的是,他幾乎全盤接受了穿越者的記憶,如果讓他按照自己理想中的生活繼續努力,他總覺得自己并不會真的安于現狀,那些新鮮的好玩的打破常規打破桎梏的東西太過大膽了,也太過誘惑了。
江舟承認自己被深深地吸引着。
他正走神,小船已經抵達了半山村,船體在水面上晃悠着,老餘頭将纜繩系在岸邊的木樁上,朝岸上路過的人打了個招呼便回頭對江舟道:“我去找熟人喝一杯水酒,若你等會要家去便在這老槐樹下等我,抑或是去村長家尋我便可。”
江舟應了,提着手裏的東西以及老餘頭相贈的米酒下了船,熟門熟路地往溫言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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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還算富裕,所住的地方是個一進的小院子,大門是用桐油漆過的木頭門,上頭嵌了一副銅鎖,瞧着半新不舊,似乎還是上次他來迎親時換過的那一副。
江舟摸着那銅鎖猶豫了一下,正準備扣下去的時候,門忽然從裏頭打開了,他一愣,擡頭一瞧,發現正是自己的岳丈,溫遠行。
溫遠行端着半盆水,半截衣袍紮在腰帶裏,四方臉,冷峻眉,臉上的皮膚由于經常遠行的緣故有些黝黑,透着健康的紅,一雙眼睛淩厲而又精明,此刻正盯着江舟,将他上下一打量,忽然一聲冷笑,二話沒說“砰”一聲把門關了。
江舟愣在原地。
裏頭溫家母親李月娥正坐在廊下搓苞谷棒子,見溫遠行把門關的砰砰響便念叨他:“說了你多少回了,關門輕些關門輕些,怎麽就是記不住!上次你摔壞了門叫了村裏木匠來修補,花了好些銀錢呢!”
溫遠行把盆端回來擱在李月旁邊,聽她念叨便像是受了氣,只反駁道:“上回那都什麽時候的事了,我記不清了。”
李月娥白了他一眼,手裏攥着兩根苞米棒子搓地咯吱咯吱響,頗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你說什麽時候,不就是咱們家阿言同江舟吵架回來那天麽!”
那天都是半夜裏了,她和溫遠行已經睡下了,卻被溫言敲開了門,等她去開門的時候才發現,本該好好呆在夫家的溫言孑然一身站在門外頭,凍得渾身哆嗦,臉上表情似喜非喜,欲哭不哭的,像是個木頭人一樣不說話,他們倆着急,問了半天也不見他吭聲,還是她心細,估摸着是他們夫夫倆吵架了,便說讓溫遠行去找江舟,一邊使眼色給溫遠行,讓他裝作立刻要出門的模樣,果然逼急了溫言。
她如今還記得當時溫言的表情,他仿佛天塌了一樣,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下來了,卻沒說別的,只重複着“沒了”兩個字,呆呆愣愣的。
他們不敢再刺激溫言,安置他睡下,第二日溫遠行去打探消息,才知道倆人吵了架,卻也覺得疑惑,夫夫間吵架是正常的,過日子嘛,總是有摩擦的,可溫言這反應,好像是沒了人生意義似的,那頭的江舟又像是沒事人一樣,着實有點捉摸不透。
只是溫言不說,他們便不問,心裏琢磨着小夫夫鬧個別扭而已,過兩日江舟來哄哄也就罷了,誰知別說兩日了,後頭兩個月都過去了,江舟愣是人影都沒見着!反倒是溫言自己一日日好起來了,按時吃飯按時睡覺,直到三個月過去了,溫言肚子慢慢鼓起來了,他們才驚覺溫言竟然懷孕了!而江舟卻不聞不問!
當時溫媽就哭了,她是懷過孕的女人,自然知道懷孕的人的艱難,更別說溫言還是個哥兒,較尋常人更為艱難,最是需要丈夫陪伴的時候,溫言卻一個人在家将養着,雖然看着情緒平靜,但這尋常的平靜便是最不尋常的了。到了後來溫言自己生下孩子,他們才懂,原來溫言是當自己早已經沒了丈夫了。
想到這,李月娥悄悄往屋裏看了一眼,見裏頭沒什麽動靜,便拿搓幹淨了的苞谷棒子戳了戳溫遠行:“你今兒又是怎麽了,叫你倒個水怎麽還原封不動端回來了?”
溫遠行蹲在旁邊氣哼哼地道:“哼,你說我能怎麽,你猜外頭誰來了?”
李月娥問:“誰?”
溫遠行從盆裏撈出來兩根棒子,狠狠搓了兩下才惱道:“還能是誰,江家,江舟那個小王八犢子!”
李月娥驚呼:“江舟他來做什麽?!”
溫遠行豁一下摁住了李月娥,罵道:“你叫什麽!等會讓阿言聽見了怎麽辦?!”
然而已經晚了,屋裏“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半晌傳來溫言的聲音:“誰……來了?”
外頭坐着的兩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話要說: 甜文甜文甜文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前期一點點虐是為了後期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