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塗山詩急急跑到小榻去檢查自己大哥身上的衣衫可是淩亂,還好一切不過是微皺,誠然鴻霖來不及動手便被他們攪和了。塗山卿緩緩睜開迷蒙的雙眸,對于房內的一切顯得有些遲鈍,鴻霖一臉尴尬地垂手站在一旁,塗山詩則是如母雞般護着他,而那位塗姮上神則是好整以暇地睥睨着自己。
“你們這是?”好暈,适才沒少被人借機灌了烈酒,如今除卻頭痛欲裂,還腦子發昏了起來。
“大哥喝得酊酩大醉,還好塗姮上神與鴻霖扛着你到偏殿來。”塗山詩略略調整身子以背遮擋身後鴻霖過于熱絡的眼神,她不喜歡鴻霖望着大哥的眼神,那般熾熱讓人一時間難以接受這感情的沉重。
“這……詩兒不懂事,勞煩了上神。小仙在此——”塗山卿聞言乃是一愣,此等伺候的小事豈有勞煩這位上神之理?
“是本上神自願幫殿下的,太子無需多禮。”塗姮整理着微皺的袖子,一副不欲與塗山卿詳談的模樣。風火已捧來一碗醒酒湯,塗姮寒暄了幾句轉身便離開。
回程的路上,塗山詩雖是與塗山卿騎着馬并肩而行,但她終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清風吹送,吹起她披散在身後的青絲,一枚淡淡的紅印惹得塗山卿側目,但也僅僅是側目罷了。他想起宴席間塗山詩曾說有蚊子,起初他還不以為然,原是這蚊子乃是躲在她的發後。
“對了,沐蝴蝶欲要提親之事,你意欲如何?”塗山卿突然問道,如今阿爹的心思越發缜密了,就連他也揣摩不出半點,沐蝴蝶好歹也提了采納不下兩回,阿爹卻總是覓到由頭拒絕。
“啊?我不曾想過要嫁予沐蝴蝶,我敬重他乃是他是大哥的師兄。”塗山詩猛然醒過來般一臉癡呆地看着塗山卿,對了,歷劫前夕沐蝴蝶曾提出聯姻一事,當時阿爹借口她尚未歷劫,是以暫且不談。如今她已歷劫歸來,這沐蝴蝶算是逮住了機會又再舊事重提了,誠然沐蝴蝶也是一位了不得的青年才俊,但她着實待他沒有存下半分男女之意。
“可沐蝴蝶喜歡你,此事莫說你不曾知道半分。阿妹,你該不會當真喜歡上塗姮上神了吧?”塗山卿一臉懊惱地輕啧一聲,“這魔狐、妖狐一族皆是臣服于塗姮上神而非阿爹,如今他雖卸了君位,可難保哪日會起兵造反。”
“大哥在怕什麽?竟要如此迫不及待,怕是大哥畏懼自身的優越被塗姮給比下去吧。”塗山詩驀地一句堵得塗山卿一時無話。
“男兒家的事兒,詩兒莫要過問。自你歷劫歸來,這性情便變得這般執拗,大哥只道你不過是渡了一個頗為傷情的劫難罷了。凡間一切不過須臾,這沐蝴蝶才情皆與你相當,你倆才是佳偶天成,至于那塗姮不過是個棄子莫再深陷。”塗山卿的氣勢有點頹了,眼前這個是他一直呵護備至的親妹子,有些事兒他們本就不欲她知。
“塗姮已被你們逼得隐世去了,為何你們還得這般逼害于他?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塗山詩第一次覺得眼前的大哥頗為陌生,凡間中的權欲争鬥似乎又在重現了。她讨厭大哥這般說塗姮,塗姮不曾招惹過大哥與阿爹,奈何他們卻是迫不及待地要置他于死地。
是,他塗姮是一戰成名了,可如今也受到“成也蕭何敗蕭何”的惡果,如今天族與青丘便是這般容不得他醒來,就連隐世之舉也成了旁人要鏟除的借口麽?那位文質彬彬的阿爹、那位溫潤如玉的大哥幾時變得這般嗜好殺戮了?
除非他自刎!
塗山卿深知此話絕不能說出,哪怕是天族也不能驀地提起這麽一句話,更何況是東荒九尾狐帝。要怪便怪他為何會醒過來,當日藥君分明說過,塗姮上神傷了仙元動了仙根,要複原就只得歷經上萬年的沉睡,為何他将将睡了不過四百年便醒來?
“不要再問了!”塗山卿低聲責罵,從前的塗山詩只管悠然自得地生活從來不過問這種權力鬥争之事,可自她歷劫歸來便變得敏感且成熟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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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兒!”就在塗山卿握拳調整自身神緒之際,塗山詩賭氣似的驀地勒轉馬頭往回跑,“詩兒!你這是要做什麽?!”
“我落了東西在姬兒處!”她随意扯了個由頭便走,塗姮可知自身乃是深陷于陷阱?待得她回到別業之時,塗姮正在院子裏悠然自得地提筆練字,見到她的身影卻并不意外。別業內的果桃開得燦爛,桃花樹下的他宛如一副清麗的美人圖,男式的發髻并不減退他的嬌美,反倒形成另一道迷人的風姿。這般風姿卓越的男子不像是狐族反倒更像是天族的神仙,難怪天帝有意把他招為天族的驸馬。
塗山詩算是這仙界中最适合穿白衣的神女,桃花樹下她清冷的氣質更盛,可惜她的柔荑此刻包裹在皮手套中。适才宴席之上的人已悉數散去,此刻別業內只有風火、雷電兩位忠誠的侍衛。塗姮含笑擱下手中的筆墨,眼神甚是膽大妄為地打量着她。“你可是有話要跟我說?”
“我……我忘記了勸姬兒。”她想了想,終是忍不住出口:“不若你離開青丘到別處去,這四百年,這四海八荒六合早已換了一番景象,你若出去走走誠然也是不錯的,若不我這便回去讓阿爹替你開出公文,你且收拾一下細軟便出發。”
“我不會逃走,若我只會一味退讓,他們更會欺我更多。”塗姮像是早已讀懂了她的心思般,輕輕一句便穩住了她轉身欲要逃跑的身子。他塗姮素來不是善茬,這争與不争全看他的心思念想,而非他人所願。
“你當真要跟他們一決高下?”他,終是離不開權欲的執念?
“且看他們可是要跟我鬥,我答應你,他們不來犯我,我斷不會冒犯他們。”他的眸子一直望着她,就連承諾也顯得悅耳動聽。
“我非你的誰,你也無需交代得這般清楚。”
“可你冒死前來進谏我離開保命,誠然你當真對我餘情未了,你我既是有情為何不能好生相守?你尚要自欺欺人至何時?”他撂下筆墨,筆直欣長的身子在她跟前形成天然的屏障。
“你不是有帝後娘娘保護麽?”何須她這個區區上仙前來班門弄斧?
“她行跡敗露了,不得不提早回宮。不若由你保護我如何?”縱然元安陽沒有敗露行跡,他也不想再讓她暗中保護,他塗姮乃是堂堂八尺男兒藏在一個女子身後豈非淪他們為笑柄麽?
塗姮執起她的柔荑撫上自己的臉頰,他篤信塗山詩待他仍舊有情在,曾經的他因着深信來日方長愣是把最愛的人耗掉了。元安陽曾問過世間男子可是喜歡“求而不得”,他說過只有讓他心甘命抵的方算是最好的,如今眼前的神女便是能讓他心甘命抵的,他們之間已無一錯再錯之理。
“你放開我,你的侍從還在,何必這般不自重。”雖是塗姮魁梧的身姿以替她遮擋了風火與雷電的注視,奈何她無意成為旁人眼中的戲子。
“他們不會外洩。詩詩,你尚要自欺欺人至何時?”若不他也不會領他們到別苑來。
“我何須自欺欺人,我當真是來覓姬兒。”她蹙眉不懂為何他執意留在青丘,他可知如今單憑他一己之力誠然難得這暗箭。
塗山詩随意扯了個謊言便去找塗姬,好險!
她适才乃是心跳加速,明知他不過是承諾權力之事卻還會為他的話而悸動。他,似乎變了,不再為權力而利欲熏心,反倒多了幾分潇灑,那時他常說自身乃是身不由己,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保護心中的所愛,不知可是如今的他已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一切?
塗姬所住的院子新栽種了幾棵觀賞之用的綠竹,此竹雖不能長成黅霄宮外的十裏竹林那般綠意盈盈,但作觀賞之用還是能賞心悅目的。塗姬的癡心一片當真讓人動容,可是終究是付之東流的。此刻她正是滿臉愁容地灌酒,塗山詩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酒杯,自宴席上她跟那司命星君說了幾句便開始買醉。“姬兒,你又何苦這般?”
“小詩姐姐?今日姬兒心傷至極,沒心思與姐姐細說大哥之事。”塗姬翹長的睫毛扇了幾下,算是從幾分酒醉中醒來,迷迷糊糊認得眼前的絕色美人乃是她的好姐妹——塗山詩是也。
“可是大哥求你來勸姬兒?姬兒不欲在這兒虛度,姬兒要回六哥處。六哥是九尾玄仙狐君上,能帶姬兒去九重天……求求小詩姐姐,求你帶姬兒離開這兒,姬兒來生再做牛做馬報答小詩姐姐的大恩大德。”
“姬兒醒醒吧,帝君乃是有家室之人,你将将不過是在黅霄宮小住了一個月便這般掏心掏肺,你除卻感動了自己,還感動了誰?”塗山詩難得這般嚴厲地說話,“你乃是青丘神女,何苦非得在他人的婚姻中橫插一腳?帝君答應過你什麽,可曾許諾于你什麽,你終日在此買醉,帝君卻在黅霄宮只道他帝後的好,你這般作踐于何人細看?你只道自身情傷卻可曾為那位帝後細想過半分,可知她夜半可曾暗自傷神、偷偷哭泣?”
塗姬被塗山詩的連連責問惹得哇哇大哭,今日司命星君便是受了勾陳帝君的帝後之托暗示她莫要這般糾纏,因着他愛的乃是自家帝後,自他成了親偌大的仙界神女已然是無趣之物,若她這般糾纏下去只會淪為仙界的笑話。
“姬兒不過是思慕,竟惹得你們悉數前來羞辱我。姬兒在黅霄宮當了一個月的小狐貍,與帝君雖是孤男寡女,可帝君素來君子不曾占過姬兒一絲便宜,若姬兒在帝君的寝室睡了,帝君便會到別處睡。如此溫文爾雅之人,姬兒豈有不思慕之理?有一回帝君不知為何心情愉悅,竟用篦子替姬兒把打結的毛發給理順了,姐姐可知這甜蜜之情?那時姬兒當真高興得不得了。”
塗姬哭哭啼啼的模樣着實讓人憐憫,就連塗山詩也為之動容,奈何此事若再糾纏只怕是徒增旁仙的談資,如今帝後娘娘已是給了上好的臺階于青丘。
“姬兒,待得你長大便會知道,情字之苦,獨獨一個‘情’字就需得兩人相應,若只有一方付出也不過是樁孽緣。”塗山詩攬着哭得臉妝也花了的塗姬,輕拍着那因哭泣而抖動的肩膀,“從前你問我脖子上的虎形玉環從何而來,那是我在凡間的夫君在我死後給我戴上的。我與那凡人真心相愛又如何,最後不也鬧得生離死別?他說一切不過是為了保護我,可迷失在權欲之中的卻是他。相愛已是這般悲涼,而你不過是強求罷了。”
“你分明在诓我!姐姐不是說不複相見麽,為何還留着這虎形玉環?”塗姬哭得暢快淋漓,她本以為自身這樁單相思已然慘淡,不想塗山詩這兩情相悅更是壯烈得讓人淚目。
“不錯,既是不複相見,那又為何睹物思人?”塗姮雙手環胸地偎依在門扉處,一張臉龐談不上是喜是怒。這女兒家的貼心話,他一個大男人自是不便細聽,可在她娓娓道來那個頗為傷情的情劫後卻又駐足。
“我确是忘不了,誠然又如何?至少我乃是真心實意愛過,不像某人自以為是個多情君王,左不過是個纨绔子弟。”塗山詩故作潇灑的語氣,可眼神卻只落在塗姬的臉上,“不知塗姮上神幾時喜歡上聽牆角的?”
“我不過是怕你抵不過姬兒的撒嬌,從我這兒膽大妄為地把她拎走。”塗婧壓不住塗姬,只好由他這個大哥來當這個惡人,若她再任意妄為那只好由他到九重天宮覓來忘情的丹藥了。“姬兒,你若再任性,莫怪大哥打斷你的狐貍腿!我非你六哥塗婧,容不得你胡來,青丘的安穩也由不得你胡來。你很是愛他是吧?那就大哥就鬥膽替你去求,左不過吃閉門羹罷了。”
塗姮拉着塗山詩便離開,徒留兩位婢子在房裏聽塗姬的差遣,這兩位婢子是魔狐族的好手,魔族的首領見他醒來後特意送來兩位婢子供他玩賞。自他卸了九尾玄仙狐君上的職責,他便跟從前的荒唐生活劃清界線,既是無意他只好改撥到塗姬處當個照應。
塗姬不過是個五等靈仙,就她那隐身術騙騙那些散仙、地仙還可以,要騙過天族的神兵天将那就很難了。如今黅霄宮的帝後荀元氏已發話,若他再由着姬兒來,這青丘怕是又萬劫不複了。
“你當真要去求勾陳帝君納娶姬兒?”塗山詩意圖把他拉着自己手臂的手給甩開,奈何他的五指像是釘子般硬是甩不開。她幾乎是被他扯着離開姬兒的院子,這一路上能遇見的人不多,偌大的別業似乎比九重天宮更為人煙罕至。
“不若呢?她已鬧得滿城風雨,可人家愣是眉毛也不曾動過,即便我去求,料他也絕不答應。我去也不過是圖個死心罷了。”黅霄宮的态度已然是這般堅決,同為男子又豈有不懂之理?塗姮自問若是他自身,誠然他也絕無這般好的态度去對待姬兒。
“難怪姬兒常言,你這個兄長當真是長兄為父。”塗山詩聞言也覺得他這般着實活得太累了,就連她也不懂塗姮這般天資聰慧卻被生活折騰成這般狼狽,好不容易醒來卻又要為弟妹操心。
“詩詩,你可知适才你的話讓我很是惱火。塗姮強忍要把她的狐首按在地上摩擦的沖動,“若按照司命星君所撰寫的人間命運薄運程,我還需得在凡間再歷個十年八載方能重歸仙班,正是因着我愛你極深,終是抵不過情傷而早早歸來。”
“我為何信你?”她被塗姮篤定的眼神瞪得有些發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