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康熙十八年中秋前後, 京城地動後,歷時半個月, 妃嫔們總算還是回到了後宮。
半個月的時間, 溫暖的胳膊好了不少, 只要不亂動胳膊倒是不怎麽痛。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溫暖的脖子上還挂着紗布吊着, 去給惠嫔請安的時候,看着惠嫔被人扶着出來,惠嫔的模樣能走路但不能太過用力。
溫暖細聲問道:
“娘娘的腿可好些了?”
“你不是見着?”
說完惠嫔白了溫常在一眼也不叫坐,由着下面的人伺候着用早膳。
溫暖的手臂受傷,出門穿花盆底平衡力不好,就穿着繡花鞋。
惠嫔看了并沒有說什麽,她自己也穿着繡花鞋。
待到惠嫔用完早膳收拾妥當, 已經過去差不多小半個時辰了。
今兒是回宮後第一次請安,去承乾宮請了安還得去慈寧宮,溫暖得去謝太皇太後關切之恩。
早上她特地挑了件淺色的衣服,身上簡簡單單并沒有戴首飾。
慈寧宮在西六宮, 得繞過禦花園從永壽宮後的隆福門進去, 至西山所, 前面便是慈寧宮了。
溫暖走在後面,烏雅貴人看了眼溫常在, 放慢腳步小聲說道:
“溫常在今後怕是前途無量了。”
“烏雅貴人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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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沒想到烏雅貴人會和她說話, 一邊小步走一邊疑惑問道。
“此番你為了太皇太後受了傷, 可是立了大功, 在太皇太後面前露了臉,不是前途無量是什麽?”
“烏雅貴人說錯了,太皇太後是長輩,換做其他人當時都會做的,嫔妾只是剛巧在那裏。”
“我們作為晚輩,自然不能眼看着太皇太後有事,只關乎孝順,何來立功一說?”
溫暖一聽,看了看前面已經進了慈寧宮的妃嫔們,頓下腳步說道。
“溫常在的嘴倒是厲害。”烏雅貴人意外的看她如此淡定。
“烏雅貴人說笑了,嫔妾嘴笨,甚少和人打交道的。”溫暖扯了扯嘴,淡淡的說道。
“……”
烏雅貴人撇了撇嘴,這一問一答的,溫常在一點不熱忱,敷衍的模樣,感覺怎麽像是她在熱臉貼冷屁股一般。
“烏雅貴人請……”
溫暖的位份沒有烏雅貴人高,見她立在那裏不走,只得開口說道。
烏雅貴人居高臨下的看了溫常在一眼,揚了揚下巴,由着采薇扶着自己進了慈寧宮。
溫暖望着那故作高傲的背影,那姿态很像皇貴妃,是東施效颦……
皇貴妃的高傲那是生來就有的,佟家可比包衣高貴多了,烏雅貴人竟然會模仿皇貴妃的姿态?
自從去年臘八節事件之後,皇貴妃和皇上之間的微妙關系後宮似乎都能感覺的出來。
皇上沒少往承乾宮賞賜貴重東西,然而,皇貴妃始終以身體有恙,并未給皇上夜宿承乾宮的機會。
其實大家都明白,是承恩公福晉一直病着,說是高熱過後腦子有些不靈光了,不認人不認事兒了。
太皇太後終究是沒有處置承恩公福晉,而僖嫔也好好的,皇貴妃和皇上有了隔閡。
而烏雅貴人在那之後皇上似乎忘記了她這個人,她似乎意識到自己給皇上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改變策略,打算投其所好?
只怕是以為皇上在承乾宮碰釘子多了不耐煩,而對她這個贗品感興趣?
溫暖想想忍不住抖了抖,她腦洞大了吧?
溫暖被錦秋扯了扯,回過神來忍不住搖了搖頭,擡步往裏走。
也就半個來月的時間,溫暖再一次見到太皇太後,感覺太皇太後比之前老态了許多。
太皇太後最近操心的事情,怕比之前好幾年的事兒還多。
從皇上親政,鳌拜被擒,之後太皇太後對于朝政的事兒很少管,仁孝皇後去後是幾乎不管後宮瑣事。
這回雖然有皇貴妃操持後宮諸事,但終歸不是平時的後宮。
在景山每日妃嫔們吃穿用度都得皇貴妃操心,大熱天兒的,景山上全是貴人,位分低的無所謂可以将就。
但像皇上,太皇太後,皇太後,阿哥格格們自然不同,就每日竟然日常所需都不一定供應得上,皇貴妃忙得腳不沾地。
惠嫔腿傷了,榮嫔照顧兩個孩子,宜嫔有孕,皇貴妃和僖嫔不對付,唯有端嫔還能幫着皇貴妃分擔一些。
皇太後歷來是不管事兒的,太皇太後自然也就跟着操心了,就像敬嫔的事兒,只有太皇太後才能管。
加之太子一直在太皇太後的帳篷裏,太皇太後勞累,也就顯得老态了許多。
溫暖站在最後面的幾個位置,太皇太後偏頭看向溫暖,主要還是溫暖比較打眼,畢竟胳膊吊着,穿着繡花鞋比別人矮了一大截。
“溫常在身上有傷,坐着吧。”
太皇太後笑了笑,對着身邊的伺候的嬷嬷說道。
太皇太後一開口,很快就有丫頭在貴人位置後面添了個位置,位分低的答應是沒有資格坐的。
溫暖半蹲着身子謝恩:“謝太皇太後。”然後緩緩的坐下。
“你這傷的嚴重,得養上一兩個月,回去要多加注意。”太皇太後和顏悅色的說道。
在場的妃嫔面上都挂着笑看着溫常在,溫暖屁股還沒坐熱站起來半蹲着身子,感激的說道:
“是,謝太皇太後挂念了。”
太皇太後見她這般規矩謹慎,想着她到底是位分低,點了點頭便不再看溫暖,而是轉頭關心惠嫔的腿,宜嫔的胎像,以及各宮阿哥格格的近況。
但太皇太後幾句關心的話對在場其他的低位嫔妃來說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
溫暖感覺到好幾道視線盯着她,烏雅貴人,郭貴人,甚至是布貴人,她低着頭規規矩矩當木頭人。
太皇太後問完了之後,看向同樣安靜的幾乎不說話的皇貴妃。
“皇貴妃瞧着清瘦了許多。”
皇貴妃擡眼看向太皇太後,開口道;
“臣妾耐不住熱,一到這個季節胃口便不似平常時候。”
“那就多休息休息……這段時日你忙壞了吧!”
“這是臣妾應該做的。”
面對皇太後的關心,皇貴妃扯了扯嘴角淺笑的開口。忙才不會胡思亂想,不會想要計較。
太皇太後終歸還不習慣皇貴妃這般,大半年的時間,皇貴妃對她這個老人一點熱絡勁兒都沒有了,仿佛把她當成了一個陌生的老人一般,而不是皇祖母。
宜嫔見着皇貴妃有一句答一句,太皇太後不開口,整個慈寧宮氣氛都有些壓抑了,想着開口.活絡氣氛。
正要開口,太皇太後的聲音又響起。
“今年這個情況中秋是不能辦了,災情嚴重,宮裏面即日起能省則省,不必鋪張浪費。”
“後宮多處宮殿損壞已經不能住人,鹹福宮那邊布貴人帶着五公主也是住不了了,你看着安排遷宮。”
“後宮管理若是忙不過來,讓榮嫔,端嫔二人幫村一二,別一個人你撐着,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四阿哥還小正需要你分心照顧的時候。”
皇貴妃面色不變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是,太皇太後放心,您不提臣妾也是要提的。”
她是人,不是騾子。
地動過後,後宮事物繁雜,她一個人确實忙不過來。
不過,皇貴妃看了眼惠嫔,單單讓榮嫔和端嫔二人幫忙,惠嫔只怕也想沾上宮權,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落下惠嫔。
“後宮事物繁雜,臣妾固然想面面俱到卻也力不從心,臣妾看惠嫔妹妹的腿好的差不多了,讓榮嫔,惠嫔,端嫔幾人幫襯臣妾,臣妾還能松緩許多。”
“她們只是幫襯,你可不能丢手不操心了,你是皇貴妃,大事還得你做主。”太皇太後楞了一下,随即笑着說道。
“是。”皇貴妃點頭。
太皇太後是考慮到現在皇貴妃忙不過來,所以讓榮嫔等人幫忙,皇貴妃按說應該會捏着權利,不願分出來才是,沒想到這麽幹脆的答應了,衆人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回來的路上溫暖默不作聲,沒想到那烏雅貴人又怪聲怪氣的和她攀扯。
“你是不是以為救駕有功,太皇太後會給你提位分?”
烏雅貴人說話的聲音很小,走在溫暖的身邊,就連扶着她的錦秋都沒聽到。
“烏雅貴人說什麽?嫔妾沒聽到。”
溫暖無辜的問道,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其她人都能聽到。
“姐姐是說溫妹妹的傷得好好養着,早些好了才能伺候皇上。”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去了半月……”
烏雅貴人沒想到溫常在會這樣,眼裏閃過一絲惱意,含沙射影的提示她不得寵。
皇上早就不寵愛溫常在,即便她救了駕,太皇太後也并沒有給她提位分。
等她養好傷已經過了幾個月了,時間一長救駕的功勞也就不值了。
烏雅貴人其實是酸,她半年不得寵,看到溫常在突然冒頭了,酸……
衆人頓住腳步,皇貴妃回頭淡淡的看了眼烏雅貴人沒說話。
惠嫔聽到烏雅貴人的話,看了眼沒出息默不作聲的溫常在,冷笑一聲。
“烏雅貴人當真是生了阿哥就不一樣了,這說話的底氣也跟着漲了,本宮的腿也傷着,怎的沒見你關心一下本宮?”
她宮裏的人何曾需要一個貴人這般譏諷?
烏雅貴人愣了下,懊惱的低下頭。
“嫔妾只是……”
烏雅貴人一時找不到言語,結結巴巴的。
惠嫔開了口便沒再看烏雅貴人,留下烏雅貴人一人尴尬的站在那裏。
溫暖小步的走到惠嫔的身後,頭也不曾回過。
烏雅貴人面色一陣青一陣白……恨恨的盯着溫常在的背影。
**
回到鐘粹宮,溫暖沒一會兒就聽到錦秋說承乾宮送來了庫房的賬冊和鑰匙。
竟然是直接把內務府庫房的賬冊直接交到了惠嫔的手裏,讓惠嫔負責對賬,發放宮妃的份例。
這麽重要的東西,皇貴妃為何不自己管着?
惠嫔拿到的時候也是詫異,她以為皇貴妃會分給她一個沒什麽實質性的東西,沒想到竟然把最重要的給了她。
惠嫔忐忑的讓人去打聽榮嫔和端嫔那邊。
“榮嫔娘娘那邊接了膳房采購等事物,端嫔娘娘那邊倒只負責宮裏的其他雜事。”
“惠嫔娘娘,榮嫔娘娘二人親自去了承乾宮,皇貴妃娘娘以身體抱恙并沒有見,只說交給她們的事兒是太皇太後首肯的。”
溫暖聽着,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桌子,好一會兒恍然。
“其實此時管理這些很容易出問題,地動留下的後遺症比較多,宮裏要修葺整理倒塌的宮殿,人員雜亂,最容易出問題。”
“這采辦同樣也是,宮裏所需的東西那是比較多的,幾千人口的吃食,每日采辦就是大問題。”
“最關鍵的問題就是,現如今百姓房屋倒塌,京城的街道上幾乎沒人,人口都聚集在城外空地上,由朝廷派軍隊修建臨時住所,采購一事即便有錢財,沒人開門上哪裏找新鮮瓜果蔬菜供應?”
“還有,地動過後內務府裏易碎的瓷器,損壞的東西統計,惠嫔只怕得忙上些時候,即便掌握了權利,短時間裏沒什麽機會做什麽手腳的,所以皇貴妃才會丢的這般幹脆。”
皇貴妃想來是看在這兩位第一次負責,把這兩個容易出錯的地方交給了她們,讓她們知難而退吧!
若她們做好了,皇貴妃不用操心那麽多,得益。若她們沒能力,這宮權自然又回去了,皇貴妃也沒損失。
惠嫔和榮嫔确認了是太皇太後首肯之後,開心了不到半日工夫,兩人這才明白了皇貴妃的意圖。
可這兩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些權力,如何都想證明自己一番,怎麽會知難而退?
且不說榮嫔惠嫔這裏,慈寧宮裏,太皇太後一臉的疲憊的靠在軟塌上。
蘇麻拉姑被人扶着走了進來,地動的時候蘇麻拉姑摔在地上。
老人和年輕人不一樣,這一摔下去傷了腰,養了半個月才能下地。
這傷了腰也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也得下地活動一下,不然這骨頭老化了更加好的緩慢。
“你怎麽出來了?”
太皇太後皺着眉頭,看了眼扶着蘇麻拉姑的宮女。
“奴才這把骨頭了,再不動動怕動不了了,奴才還想陪着太皇太後。”
蘇麻拉姑對着太皇太後請了安之後,由着宮女扶着坐在軟塌邊的椅子上,待到宮女出去之後關上了房門,這才開口說道。
“你啊!”太皇太後忍不住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太皇太後有什麽心事嗎?”
蘇麻拉姑跟了太皇太後多年,一眼就看出太皇太後有心事。
“哀家在想鈕钴祿,她這走了後一樁一樁的事兒。”
“鈕钴祿是不甘心啊……”
“你說哀家是不是對她太狠了?”
想着巴豆的事兒過了大半年,這此地動竟然又發現了鈕钴祿在這中間做了手腳,若她當初沒有斷了鈕钴祿生育的機會,是否不會有這些事?
可若讓她再來一次,只怕她還是會這樣做。
“站在太皇太後的立場,奴才并不覺得狠,您是為了皇上好,為了太子好。”
蘇麻拉姑見太皇太後愁的是這些事,開口說道。
“皇貴妃也怨哀家!她啊……哎!”
想到這裏太皇太後揉了揉有些疼的額頭。
想到皇貴妃,又想着皇貴妃這回這麽容易交出了手裏的權利,只怕皇貴妃會誤會了她的本意。
她本意是讓皇貴妃休息休息,有個孩子在身邊還得分心照顧,好好養養身體,畢竟孩子是皇貴妃的執念……
沒想到她竟然把宮裏最重要的宮權直接交到了惠嫔和榮嫔手裏,仿佛是她逼着她這般做的一樣。
皇貴妃的性子變了,她還是有些心疼的,畢竟是看着長大的孩子。
“太皇太後,您其實不必想那麽多了,在宮裏本就不是公平的地方,想得到什麽就得拿什麽來換,本就是殘酷的事實。”蘇麻拉姑安慰的說道。
“是啊,哀家也是這麽過來的!”
她自己這一生有多坎坷?
先是成了姑姑的代孕工具,後來成了側妃,接下來一直被後來者壓着,海蘭珠,娜木鐘等等。
她雖然為莊妃,五大福晉中她的位置排在第五,後來福臨登基她與姑姑兩宮太後并立。
這其中多少辛酸?
後來為了福臨,她不得已和多爾衮周旋。
再後來福臨不争氣為了個女人,以至于玄烨八歲登基,她大半輩子都在操心,臨了六十多歲了,還要操心……
“還有惠嫔,鈕钴祿死後都還在算計,她幫惠嫔未必沒有所圖。”
“您不是安排人看着惠嫔娘娘了嗎?”
在發現巴豆的事是孝昭皇後做的之後,太皇太後就安排了人看着惠嫔,讓人查了惠嫔。
太皇太後是派人看着惠嫔,這才發覺惠嫔是個什麽樣的人。
“惠嫔這個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瞧她把那溫常在壓着就能瞧出來,只是哀家不想管這些事兒罷了!”
“太皇太後仁厚。”蘇麻拉姑說道。
太皇太後看着蘇麻拉姑一本正經的說她仁厚,忍不住笑出聲。
“噗嗤……蘇麻你說這些話哀家自己都不相信,哀家只是覺得生在後宮的女人,沒點存活的本事,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別冒頭,免得丢了性命而不自知。”
“後宮的女人一生都在算計,只要不是很過分哀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
蘇麻拉姑疑惑的是敬嫔,她受了傷養着,太皇太後并沒有特意告訴她,可敬嫔的事兒她聽說了,但卻覺得蹊跷。
“那敬嫔……”
“敬嫔?她并不無辜,她是繼後的人。”
她宮殿裏搜到了不少的東西,還有一封繼後的書信,寫着太子的生辰八字,這才是當時太皇太後為何立馬讓人燒了敬嫔屍體挫骨揚灰的理由。
不管鈕钴祿氏一族有沒有參與,繼後所為的,那鈕钴祿一脈進宮的妃嫔都不會給她們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