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意難抑求不得
葉子生了又落，落了再生；燕子飛了又來，來了又走。如此循環，以致年華飛逝。
“少爺，我今日去李府，又聽見那李府的老爺說要把女兒嫁予你了。”兩年光陰流逝，夏苳容貌愈發俊秀，不覺中竟有比肩穆聿的勢頭。外面對這突然而至，家境殷實的二人議論紛紛，只是夏苳自己不知罷了。他站在書案邊，用力的磨着墨，好似要将硯臺磨穿一般。
穆聿看他怒氣沖沖的樣子，奇道，“你家少爺我有人喜歡有人青睐是好事啊，怎麽你一副‘我不許’的模樣？”
“我……”夏苳正想争辯，卻陡然住了嘴。
“怎麽不說話了？”穆聿放下手中的毛筆，走到他面前，湊近了他，溫熱的氣息拂在夏苳面上，淡笑道，“夏苳，你臉紅什麽？”
夏苳暮然回神，向後退了一步，“少，少爺，我突然想起來廚房還有粥沒有端來，我現在就去端。”沒等穆聿開口就沖了出去。
穆聿看着書案邊冒着熱氣的粥，無奈一笑，“笨蛋，粥在這兒呢，你要到哪兒端粥？”
夏苳喘着氣跑到花園，直接躲進湖邊亭子裏，撫着自己劇烈跳動的心髒，迎着風慢慢靜下心來。
方才穆聿靠近的一瞬間，夏苳的心都快要裂開了，險些以為他發現了什麽。他跟在穆聿身邊這麽多年，每一個向他表明心跡的人無論是何身份，皆被他無情拒絕，即使是身居高位，即便是皇親國戚，穆聿也照拒不誤。記得他身邊有個樣子不錯的丫頭，妄圖自薦枕席，最終卻是被掃地出門，若不是夏苳求情，只怕如今早已是哪個青樓中的下賤妓子了。
可即便如此，夏苳依舊跟在穆聿身邊侍奉，依舊不出意外的喜歡上了。穆聿年少時不知從哪裏尋來許多閑書，瞞着穆府衆人偷偷摸摸的讀，其中便有男子喜歡男子的故事。只是，終歸沒有什麽好結局罷了。
夏苳心中微酸，哽咽道，“少爺，如果你知道了我的心意，我的下場只怕會與那個丫頭一樣吧。”
“夏苳！夏苳！夏苳，你怎麽在這兒呢？”
“啊，少爺，我……”夏苳一驚，急忙擦幹了臉上的淚。
穆聿早已發現他的動作，故意裝作什麽都不知，“我正要找你呢。”
“少爺有什麽吩咐？”夏苳不敢看他的臉，垂下頭壓下心中的情意，不斷默念自己是少爺的書童。
“我有事要跟你說，咱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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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夏苳忐忑不安的跟在穆聿身後，不停猜想着穆聿将說的話，思來想去，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穆聿覺察，自己即将面臨被趕走的境地，不由默默想好了告別穆聿的說辭。
回到房間，穆聿将夏苳拉到自己身前，“夏苳，你年紀也不小了，可有喜歡的人了？”
夏苳一陣驚顫，“少爺，我，我沒有，沒有喜歡的人。”
穆聿将他拉到身側，随手提筆開始寫字，“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有喜歡的人，就直接告訴我，我為你做主，定叫你抱得美人歸。”
我心中之人只有你一個，可我是男子，你要我如何告訴你？難道要你娶我，背上斷袖的名聲嗎？穆府給予我現在平靜的生活，我怎能擾亂你的生活？他深吸一口氣，“少爺，我真的沒有喜歡的人。”
穆聿筆鋒遒勁的在紙上寫了兩個字——夏苳。
“還記得你第一次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還因為這‘苳’字的草頭笑了好久呢。”
夏苳心中盡是苦澀，“記得，少爺說，要我把你視為家人，視為兄長。”所以，你這是在提醒我不要逾矩是嗎？
“這府中沒有其他做主的人，我可暫且算作你的長兄。長兄如父，我的話，你可是要聽？”
“嗯，少爺有話不妨直說。”
穆聿點頭，凝視夏苳的眸子，認真道，“夏苳，若是你有喜歡的人，無論是誰，一定要告訴我。”
“是，少爺。”可是，除了你，不會再有別人了。
“那，在我找到喜歡的人之前，你不能喜歡上別人。”穆聿露出一個狐貍般的狡猾笑意，看得夏苳有些悚然。他腦子有些迷糊，呆呆的問，“為什麽？”
“因為我是少爺。”穆聿丢下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又低下頭将自己的名字寫在夏苳名字下方，“唉，還是寫的不好看。”
穆聿這人因着自己的字郁悶了好久。當初把夏苳召喚到自己身邊當書童時只是為了讓他幫自己應付一下夫子，本以為自己字寫的稚嫩，而夏苳年紀不大，兩人字應該沒什麽差別，糊弄過去很容易，結果一讓夏苳替自己臨字帖，看見夏苳行雲流水的提筆，一氣呵成，整個愣住了。這哪裏像個孩子的字啊，說是個書法名家寫的也不遑多讓好吧？于是穆少爺想讓夏小少爺為他臨字的想法泡湯了。不僅如此，不知那教書的老頭子何時見到了夏苳的字，竟然收走裱了起來，挂在他學堂裏，每日上課時都要聽他對這幅字大加贊賞，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從那之後，穆聿練字時再也不讓夏苳靠近他，心态也認真嚴肅了不少。
只是夏苳在學堂旁邊的房間等着穆聿，對這些事一無所知，也就不知道自家少爺的字到底怎樣。直到一日他為穆聿整理書案上的舊物時突然看到幾張皺成一團的宣紙，才發現被穆聿認為他自己的醜的不能看的字。
平心而論，穆聿的字寫的并不差，比起學堂中的其他人還是要好上那麽一點的。可惜他自小不愛習字，夏苳卻是在別院裏以寫字消磨時光的，自然不能相比。
“少爺，我想出去逛一逛。”夏苳撇着嘴盯着穆聿紙上的字，心中泛起小小的得意。自家少爺練了這麽些年的字，讀了這麽多年的書，還是比不上自己。
若是穆聿知道夏苳的想法定然要吐血。他生平最讨厭背什麽“之乎者也”，學問雖不差，卻也不如夏苳倒背如流。真正算起來，自己的字是從夏苳來的那年認真開始練習的，當時夏苳已經苦練了三年的字，之後又是一起練習，早的這三年如何補回來？
“你去便是，早點回來。”穆聿囑咐他。
夏苳想了想，“少爺有沒有什麽要我帶回來的東西？”
穆聿手中的毛筆頓了頓，筆下這幅字又毀于一旦，抓起揉成一團扔在一邊，賭氣道，“再去買幾斤宣紙來。”
夏苳哭笑不得，少爺，宣紙不是白菜，它不論斤啊！
又過了半月，夏苳早早地去請了裁縫為自家少爺裁制新衣，這原因嘛，自然是因為馬上除夕了。可裁縫覺得古怪，這離除夕明明還有兩個月，怎麽這個少年如此心急？
“少爺，你覺得這兩匹布哪個顏色适合你啊？”夏苳苦惱的看着面前的幾匹布，滿臉糾結。
穆聿倒是沒有多大興趣，“你喜歡哪個便挑哪個吧。”
“不行啊少爺，這可是你的衣服。”
穆聿起身揉了揉他的發頂，又為他整了整衣服，無奈道，“我的衣服向來都是你做的主，怎麽今日要我挑了？”
兩人多年相處，夏苳早已對穆聿的動作習以為常，便沒有躲開，“少爺，這新年的衣服和平時的衣服能一樣嗎？平時就算了，新春可是代表新的一年開始，不能随意啊。”
只是，兩人這旁若無人的态度深深地打擊到了裁縫，準确的說是被穆聿寵溺夏苳的模樣驚住了，一時間愣在原地。
“師傅，您愣着做什麽？還不快點過來量身，等着我家少爺開口請你嗎？”耳濡目染了這麽些年，夏苳也有了些穆聿的氣勢，這兩句話說的裁縫冷汗直冒，忙不疊的走了過來，“這位公子息怒，我這就量，這就量。”
待他量完之後，穆聿發了話，“給他也量一量。然後再比着我的布料做幾身衣服。”
比着您的布料？裁縫又愣住了，這少爺的布料可是昂貴的緞子，這少年一口一個‘少爺’，怎麽看都不是主子吧？還是說……裁縫眼神頓時有些古怪，這兩個人，不會真的是斷袖吧？
夏苳卻沒有想那麽多，只是小小聲的反駁，“這樣不好吧，我一個書童，怎麽能和少爺穿的一樣呢？”
“有何不可？”穆聿笑着将他推到裁縫面前，“量好了我便給你多定幾套，我瞧着你原來的衣服也有些小了。”
“哦……”夏苳乖乖的舉起手臂，讓裁縫給他量身。裁縫沒有多言，心裏卻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測，不時用眼神偷偷的瞄着穆聿。
“穆少爺，這尺寸量好了，小人是不是可以走了？”
“等等，我還有話問你。夏苳，你去把廚房的點心端來。”
夏苳走後，穆聿收斂了面上溫柔的笑意，走到裁縫面前，“你方才在看什麽？”
裁縫心裏一陣哀號，“少，少爺，小人，小人在，”原本想扯謊糊弄過去，可穆聿的眼神極具壓迫，逼得他不得不說出實話，“小人在看少爺您。”
“為何看我？”
“因為，因為……”
穆聿坐在堂上椅子上，淡淡道：“但說無妨。”
“小人見少爺對方才的公子頗為照顧，甚至，甚至可以與您并肩，不由鬥膽猜測您二人的關系。小人知錯了，望少爺開恩！”裁縫直直的朝着穆聿跪下了，額頭上一層晶瑩的汗。
“我知道外邊傳言頗多，”穆聿順手拿起桌上茶杯為自己倒了杯茶，“左不過是猜疑我是否為斷袖，是否與我身邊的書童有私罷了。”
裁縫急忙點頭，“是，穆少爺一表人才，風流倜傥，定然不會是……”
“他們沒猜錯，我的确喜歡我的書童。”
裁縫嘴邊“斷袖”二字還未出口，便被穆聿堵了回去，接着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許久才小心的問，“少爺有話盡管吩咐，小人絕不會亂說。”
“你可知李家的千金李小姐？”
“李小姐才名遠揚，小人自然知道。”裁縫不知穆聿為何突然提到李家的千金，疑惑的回答。
“甚好，我要你想辦法将她嫁給蘇府的二少爺，辦好了有重賞。”穆聿道。夏苳半月前剛提到過她，這李老爺就将請柬遞到了他的手上，邀他共游江南，想也知道這李老爺打的什麽主意。
“可，小人是裁縫，不是媒人，如何牽這紅線？”
“這幾日，你可是要到蘇府為他家二少爺送衣服？”
“是。”裁縫更疑惑了，穆少爺的話看似毫無關聯啊。
穆聿接着道，“你只消送衣時，在蘇夫人面前‘無意’的提上一提便好。蘇府大少爺不愛女色，蘇夫人也由着他去，只是最近在為她的二兒子物色夫人，看中的應該就是李小姐。依我看，李小姐也當是他的良配。我要你傳個信請大少爺來。”
“可，若蘇大少爺不願來呢？”
“只需尋個無人的地方悄悄告訴他，是靖之邀請，他定然會來。”靖之是穆聿的字，蘇家世代為官，蘇家大少爺蘇玥麟便是穆聿下江南後結交的好友，只是極少人知道罷了。
裁縫聽着穆聿的話又是一身冷汗，平日裏這穆少爺足不出戶，怎麽城中之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誰家少爺與誰家小姐合适都知道便罷了，可蘇家大少爺是斷袖連他這在從小生活在城中的人都不知道，這穆少爺……
“是，小人這就去辦。”
“立刻去，越快越好。還有，若是蘇家大少爺的事洩露分毫，你這條命也就不必要了。”
“是！是！”他不禁抓起袖子摸了把汗，想到這些日子外邊關于李府老爺要将自家小姐許給這位穆少爺的事情，心下了然，想來是人家少爺不願娶，所以才要把人塞給蘇府。
“少爺，你要的點心。哎？他怎麽跪下了？發生什麽了？”夏苳一進門便看見裁縫低眉順眼的跪在穆聿面前，第一反應是湊到穆聿身邊，“少爺，你又開始欺負人了？”
裁縫心裏又是一驚，卻不敢擡頭看穆聿的表情。穆聿聞言，挑眉道，“我欺負人？”接着看向裁縫，“我欺負你了？”
“不不不，沒有，是少爺賞賜小人，小人謝少爺賞，這位公子莫要誤會。”裁縫猛然回神，急忙回答。
“吩咐過你的事，完成後我另有賞賜。三日後李老爺邀我共游江南，屆時李家小姐也同去，你知道該怎麽做吧？若是知道就下去吧。”
“是是，小人先退下了。”
夏苳看着兩人打啞謎，瞬間垮了臉，“少爺，你們在說什麽啊？我怎麽一個字都不懂啊？”
穆聿揉了揉夏苳的頭，盯着夏苳的明眸，極為溫柔的回答，“我可是在解決我的終身大事啊。”解決我追妻路上的障礙，可不就是解決終身大事嗎？可惜這小笨蛋感情遲鈍，若是不推他一把，只怕他永遠都不會說出自己的心意，那我硬把他帶在身邊又有什麽意思呢？
夏苳心裏一涼，面上的笑顏僵在臉上，像是頃刻之間籠上的一層雲霧，遮住了明月。
少爺，你終是要成親，娶那李家小姐了嗎？他勉強扯出一個自然的笑臉，“那，少爺預備何時去李府提親，我好為你準備一下聘禮。李小姐身份不差，不能委屈人家小姐，讓別人看少爺的笑話。”
“聘禮讓管家去備就好，你呢，就陪我赴李老爺的約吧。”
夏苳只覺心中苦澀，但又不敢在穆聿面前露出一點異樣，只得斂了眉眼，“是，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 又更新啦～本周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