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電話
我把手抵在他的胸膛,下意識推拒了一下,沒能掙開。
他的呼吸帶着很濃郁的檀香味,他的唇又軟又濕又溫暖,我本來就沒什麽力氣,要是掙脫開了反而還有點……舍不得,就只好僵在那裏。
他繼續得寸進尺,一種濕潤的感覺滑過我的唇,我咽了咽幹燥的喉嚨,他就攻城陷地,随即有一股甘甜在我的嘴巴裏回蕩開。
那雙堅定的丹鳳眼眸炫的我一陣迷亂,我輕輕閉上了眼睛,心裏有一點不自在,有種最私密的東西被人分享了的感覺,可是我感受更多的卻是甘甜。我不由自主地嘗試着吮吸,希望獲得更多的清甜。
我的心怦怦直跳,他收緊的手臂将我壓在他堅實寬厚的胸膛,車內彌散着輾轉暧昧的吮啧聲……
過了好久,我喘着氣将臉貼在他的臉頰上,雙手緊緊抱着他的脖子,真的軟成了一團泥。卻沒有口渴的感覺了,好像喝了一大瓶農夫山泉,額,張氏山泉……
他的手輕輕拍着我的背,“還渴嗎?”
我佯裝不滿地嘀咕了一聲,連我自己都不知說的是什麽。
“阿珠……”
“嗯?”
“我張宗仆出世又入世,就是要為你尋個雙全法。”
我靠在他懷裏,聽不太懂,也沒心思去想他是什麽意思。
恍恍惚惚的旖旎中,我度過了這一夜。
我想,餘生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都将因為這一夜而有所不同。
我根本睡意全無,瞪着眼睛直到天明,太陽從地平線升起,迸射出萬道金光。
我和張宗仆棄了車,走在茫茫一片的曠野上,他握着我的手一路無話,我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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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感覺,它聲勢浩大,像一場洪波将我淹沒,而我毫無反抗之力,只能随波逐流。
走了将近兩個小時,地面上出現了一簇簇柔籽草,周圍的沙山漸漸稀少。
我實在走不動了,想停下來歇一歇,張宗仆在我面前蹲下,就要背我。
我哪能讓他背着,心想這要是被哪個攝影師拍到,青藏高原某一處曠野裏,一個帥哥背着個少女蹒跚而行,那也太虐狗了。
他見我不願意,站起來不再說話,走開幾步忽然一俯身将我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很快就到了,你堅持一下。”
他的腳步如飛,我心裏一萬個驚嘆號,居然是用跑的!
那他剛剛走那麽慢,是在将就我嗎?
“哎哎,你慢點啊,這裏是高原,這麽跑你小心缺氧高反了。”
他腳步不停,搖頭說無妨。
我實在被震驚的無以複加。
“張宗仆,你是不是會輕功啊?”
“你別跑這麽快啊!!!”
“別把葫蘆跑掉了,小花生在裏面呢……”
過了不到半個小時,我們終于看見了國道,在路邊攔了輛山地拖拉機,正好那車上有一大雪碧瓶的備用汽油。
車主是個黑馬河鎮上的藏民,十分熱心,答應載我們去車抛錨的地方。
折騰一下午,總算重新回到了黑馬河鎮。
我去賓館找到包,取了一千塊錢給那藏民,他推拒了好久,最後收了五百。
賓館的老板娘說宋林泉一天前就走了,走時為我的房間預付了三天的房費。
我心說他還算的挺準,就問老板娘沈淑姝的情況,老板娘搖頭說不記得有這麽個女娃娃。
我還是擔心,回到房間,手機還放在枕頭邊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關機了。我插上電,馬上開機想給宋林泉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哪知一開機,叮叮叮十幾個微信消息,點開一看,最新的一條消息是宋林泉發來的,只有三個字——快回來。
我皺了皺眉,感覺事情有點不妙,再繼續往下翻,有幾條是單位群裏的消息,再往下卻看到爸爸的消息。
點開一看,爸爸發過來的是幾張圖片,我也沒點開,粗略掃了一眼,應該是敦煌文書。
爸爸經常發些敦煌文書讓我抄寫,我早就習以為常,并沒有太在意。
我給宋林泉打了個電話,他沒有接,連發好幾個微信消息問他淑姝的情況,這下倒是很快就回了,只有幾個字:“淑姝沒事,你快回來。”
我奇怪宋林泉怎麽不接我電話,正想問他詳細情況,他就又發來幾個字:“我有事,晚點回你電話。”
我一想今天正好是小年,他和淑姝該是正在辦訂婚宴呢!怪不得沒時間理我,我扔了手機,心裏多少有點難受。
張宗仆拿着幾張大餅走進來,我已經喝了些水,大餅熱乎酥軟,兩天沒吃飯,我捧着大餅聞着那一股濃濃的面香,吃在嘴裏更別提有多甜了,從來沒覺得一張餅有這麽好吃。
在我連續咽下三張大餅後,張宗仆只吃了一張,我尴尬地抹了抹嘴,最後一張怎麽也不好意思拿了。
他卻也不吃了,取出了玉葫蘆和鎮魂燈。
“你怎麽吃這麽少啊?”
他搖了搖頭,手指摩挲鎮魂燈上的萬字文,“我并不餓。”
我“哦”了一聲,心說你不餓怎麽也不招呼我吃,那還留着一張呢。
小花生從玉葫蘆裏冒了出來,四仰八叉地癱在床上,已經是前胸貼後背的狀态了。一看到那張餅,眼睛一亮歡呼一聲,抓起來一口就吃了小半張,邊吃邊口齒不清地咕哝着:“姐姐……你對我真好……有好吃的想着給我留……哎呦,快餓死了。”
我暗自嘆了一口氣,揉了揉肚子,幽怨地看了小花生一眼,“你慢點吃,別噎着。”
小花生連連點頭,一臉的感動。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以為是宋林泉呢,連忙拿起來接了,哪知電話那頭卻傳來哭哭啼啼的吵鬧聲。
我馬上聽出那人的聲音,有些驚訝,今天是淑姝訂婚的好日子,她怎麽這麽個語氣,滿心狐疑地叫了一聲“媽?”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破口大罵:“誰是你那下賤婊子娘,小雜種你問問你爸,是不是去找你那不要臉的親娘了……”
我愣住了,看了看手機,确定是淑姝媽媽姚文秀的號。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哀嚎,嘈雜吵鬧一片,“哎喲喲,老沈你個沒良心挨千刀的,我原諒你勾三搭四弄出個私生女,辛苦二十年幫你養那狐貍精的女兒,到頭來你抛妻棄女找你那不要臉的小三去了,你個背時的畜生啊……哎呦……我還活不活了……”
“嘀——”的一聲電話挂斷,我莫名其妙,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手機就又響了,這回是宋林泉。
他上來劈頭蓋臉就問:“沈叔給你打電話說了什麽?”
我啊了一聲,“你說什麽呢?爸爸根本就沒給我打過電話。”
“怎麽會這樣?沈叔的手機上顯示今天淩晨三點鐘,與你通話二十三分鐘。”
我愣住了,這怎麽可能!淩晨三點鐘我人還在那雅丹沙山群裏呢!“我爸爸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頭的宋林泉沉默了一會,看樣子也有點懵。我急的又問了一句:“我爸呢?”
“沈叔失蹤了,你快點回來。”
我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宋林泉說完就撂了電話。
我翻開手機的通訊錄,一看之下不由渾身發冷,就見那上面顯示,今天淩晨三點十九分,與爸爸有一條通話記錄,通話時長二十三分十五秒!
我瞪着那通話時長看了半天,直到手機黑屏。
張宗仆在一旁擰着眉看着我:“怎麽?”
過了好半天我才開口問:“那些……那些東西也會……接電話嗎?”
他眯了眯眼睛,随即搖頭說:“不會,除非攀附人身。”
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趿着鞋跑下樓。賓館老板娘正坐在前臺織毛衣,我心裏着急,上去就問這幾天有沒有人拿我的手機。
老板娘擡頭看向我,神情有些不悅,“小姑娘,我們草原湖賓館不會亂碰客人東西的,你可不要胡說啊!”
“這幾天有沒有人進屋打掃過衛生?”
“沒有,我們只是普通民宿,不是什麽高級酒店。你手機不見了嗎?絕對不可能是我們拿的!”她說着指了指臺前擺放的牌子,上面寫着“貴重物品請随身攜帶,丢失概不負責”的字樣。
我搖頭解釋:“我的手機沒有丢,是有人在淩晨三點鐘接了我的電話。”
老板娘神色微變:“你要不要吓唬人!淩晨三點誰會接你的電話!”
我想了想,這話說出口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荒謬,就讓她幫我調一下今天淩晨兩點半到四點的樓道監控。
那老板娘本來不願意,又實在拗不過我堅持,只好不情不願把二樓樓道的監控視頻翻出來。
我先看了一下兩點五十五分的監控,那個時候應該是爸爸剛打電話過來,可樓道空蕩蕩的,并沒有發現什麽人進入那個房間。于是我倒着往前看,足足看到兩點半鐘,樓道裏還是什麽動靜都沒有。
我又從兩點五十五看到四點,也沒看到有什麽人從房間裏出來。照這麽說,如果真的有人接了我的電話,應該是提前很久就進了屋,并且接過電話之後并沒有立即離去。
張宗仆并沒有發現房間內有什麽異樣,那個人現在肯定不在裏面了。也就是說從四點鐘到我們回來的這段時間裏,肯定有人走出過房間。
我皺着眉繼續往四點鐘後翻。
那老板娘看我還想繼續往下看,臉立即就沉了下來,“我說你還要看多久啊?不如你替我值夜好了?不會是你的手機壞了吧,三更半夜的誰會去接你的電話!”
我嘆了一口氣,想這也的确不是事,我們是下午五點多回來的,監控視頻還有十來個小時。我也不能一直在這看,敦煌那邊我得馬上回,跟她磨叽半天,把後面十來個小時的視頻拷貝到了手機上。
張宗仆一直跟着我,大概清楚是怎麽回事了,他也覺得很奇怪。因為這件事情有一個悖論,既然接電話的不是我,爸爸為什麽能與那人通話二十分鐘呢?
接電話的那個人一定要說話聲音很像我才行,至少在二十分鐘內,爸爸一直認為是我本人在接電話的。
其實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誰接了我的電話,而是爸爸到底在電話裏跟“我”說了什麽?
宋林泉他們在敦煌,既然說爸爸失蹤了,肯定沒找到什麽線索,那麽關于爸爸去向的最重要的線索,應該就是在我手機上的這通電話上!
爸爸那邊的手機上也顯示了這條記錄,應該就不是我的手機出了問題,這通電話肯定是存在的!我上網查了查,電信局可以查詢到通話記錄,但是查不到具體通話內容,除非提前進行錄音。
爸爸失蹤了,連手機都沒有帶,不知究竟是自己主動去了哪,還是被人挾持了。
我心亂如麻,一點頭緒都沒有,急的直抓頭發,忽然腦中一閃,想起爸爸之前在微信上還給我發來了幾張圖片!
我連忙又抓起手機,點開微信中的圖片細細看了一遍,是敦煌遺書中的《三界九地之圖》!
敦煌《三界九地之圖》是一幅豎長卷,從上到下描繪了佛家所謂的三界九地三千大千世界,由于某些歷史原因,現存于法國國家圖書館。
爸爸肯定是要借這圖告訴我什麽,我盯着手機屏幕前前後後看了半個小時,也沒看出什麽端倪。
張宗仆在一邊對我說:“先回敦煌。”
我心裏本來就窩着火,聽他這麽平靜的語氣,簡直就是火上澆油,一下子就怒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張宗仆搖了搖頭:“你別急。”
我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你當然不急了!又不是你爹……你說你是不是知道我爸在哪?”
他看着我沒有說話。
不過我瞧得出來,他的眼神在說“不可理喻”四個字。
這人什麽話也不必說,就自有威勢,我被他盯得有些心裏發虛,擡高了聲音問:“你看什麽看?”
張宗仆轉過頭不再看我,走到窗戶邊上說:“那個接聽電話的人很可能會從這裏跳出去,錄像可能看不到什麽。而且,你就算真的發現有這麽一個人又如何?人海茫茫,何處去尋?”
我知道他說的在理,可還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招呼小花生收拾東西走。
開夜車上了高速路,月華如水,照着路兩端的鹽堿地散發着淡淡的青釉色。
對爸爸的擔憂已經完全沖走了我的困意,路上一點也不敢耽擱,時速不下一百公裏。
小花生聽我的安排,捧着手機在後座上看監控視頻。張宗仆則一直望着窗外的鹽堿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天剛亮時就奔到了德令哈。德令哈在蒙古語中意為“金色的世界”,是改革開放中崛起的高原新城。
在一條巷子前我緩緩停了車,想去買些早餐。小花生一聽到吃的就兩眼放光,趴在我的腿上也要跟着去,我的大衣正好把他遮住。
我就讓張宗仆在車上等着,一邊推門下了車。巷子破舊髒亂,老舊電線橫七豎八地懸在頭頂,被兩根歪斜的電線杆子支撐着。
雖然破舊,卻人煙味十足,鋪子前蒸籠冒着白氣兒,散發着一股包子香味,小花生在我大衣下面小聲嚷着要吃包子。
我暗嘆一聲,也不知道張宗仆把這小花生留下來是做什麽用,這簡直是個好吃懶惰還很廢材的小吃貨。
等老板打包的空閑,我看見邊上的發廊卷閘門被打開,一個挽着頭發的女人從裏面走出來。
本來沒什麽,不過我看到那女人的臉,不由得有些吃驚。
那是個很好看的女人,個子高挑,白皙的鵝蛋臉上一雙桃花眼眸。顧盼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媚意,卻絕不輕浮,看她走路的姿态更是風情萬種。
我身為一個女人,眼睛竟然也都看直了。
直到老板在一旁叫我,我才反應過來,接過包子時還有些走神。老板是個中年大叔,看到我有些失神的樣子,笑嘻嘻地對邊上那美豔女人打趣說:“燕子姐,你這勾魂的手段不分男女的?”
那叫燕子的女人睨了中年大叔一眼,轉眸看向我,我頓時有些尴尬,就對她笑了笑。
她也對我一笑,我心裏不由得一顫,從她身邊走過去的時候,卻聽她在我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
“夜路疾行,不辛苦嗎?”她聲音婉轉,很輕也很清晰。
我恍惚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停步疑惑地看向她,“你說什麽?”
她又是一笑,搖了搖頭:“沒什麽。”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走出小巷上車,卻發現張宗仆的目光透過車窗,正與那女人對視。
那女人笑得輕淡,就是這樣溫潤的笑,卻讓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起來,覺得好像是一種挑釁。
重新開車上了高速,我從後視鏡瞟了張宗仆一眼,他依舊是面無表情。
“剛剛那位你認識啊?那麽含情脈脈地對望。”
他擡頭從後視鏡中與我對視,不知是不是故意避重就輕,說:“我們将要經過一片鬼域。”
“鬼域?”
“你開車直走,不要分神,其餘的事情交給我。”
我聽他這麽說,不由緊張起來,知道一會估計又會遇到什麽超自然的現象,握緊方向盤看向道路前方。
副駕上的小花生正吃着包子,忽然叫了一聲:“不好!”倏忽一下化為白煙一縷,鑽進了葫蘆。留下半個包子在車座上打滾。
我嘆了一口氣,剛想說話,猛然聽到一聲悠長的呼嘯,只見道旁一股旋風卷起一柱黃沙悠悠升空。
遠處天邊一條抖動的黃線迎面翻滾而來,越滾越大,漸漸變成漫天黃沙在空中狂舞,太陽被遮成一個忽強忽弱的亮點。我吃了一驚,這分明就是沙塵暴啊!
我看了張宗仆一眼,見他正神情嚴肅地盯着窗外的飛沙走石。哎!沒文化真可怕,連沙塵暴都不知道,還說什麽鬼域!
飛起的砂礫打在車上,發出咚咚的聲音。外面是天昏地暗,狂風大作,當真是風吹石頭滾的場景,能見度已經不足一米,一團昏黃什麽都看不清。
這種情況肯定是不能再開車了,我打開雙閃,正要把車子停靠在路邊,張宗仆就叫道:“快走!”
我白了他一眼,“走什麽走!車會被大風掀翻的!”
“你不走,這風就會無止境的刮下去,快開車!”
我微微皺眉,就想問他為什麽,不過他的語氣實在不容置疑,我只好繼續開車緩行。
張宗仆鑽到副駕位上:“這是阻止你回敦煌的最後一道關卡,盡管向前行,其他的事情不必擔心。”
我心裏一萬個不放心,不過還是很沒主心骨地信了他的話。車行在一片混沌之中,我感覺到車身直晃,有好幾次都有點飄忽了,又被一股力量強行鎮壓貼在地面上。
看到張宗仆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我心裏駭然,心說不會吧,難道是這家夥在硬生生地把車子往下壓?這是武俠小說中的千斤墜功夫嗎?
張宗仆在一旁催促:“開快點!”
我聽他聲音都有些顫抖,這是在咬牙堅持!一狠心,輕踩油門把車速加快了一些。車子行在一片空茫,我根本看不清道路,只是憑着感覺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外面的黃沙亂卷,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張宗仆忽然說:“我出去一下!你不必等我,先去敦煌。”
我吃了一驚,“你瘋啦?外面的沙石會像子彈一樣把你打成篩子……”轉頭看過去,心中猛然一沉,車座上卻哪還有他的影子!
我大罵了一聲,想要停車,這時候車子忽然失控了,猛地加速向前飛走。我狠狠地踩剎車,卻根本不管用,表盤上時速急速飙升,直接跑上了130。
我手忙腳亂,那一瞬間感覺這下可能真的要挂了,條件反射閉上眼睛,雙手肘部交叉護住臉面,以防待會撞在什麽東西上,被彈出來的安全氣囊壓扁臉。
我知道氣囊彈出的速度大約是320KM/H,産生的撞擊力約有180公斤——相當于兩個胖子跳起來踩在臉上。那滋味雖然沒嘗試過,但肯定不好受的。
等了很久,車子忽然慢了下來,睜眼一看,周圍的黃沙已經稀薄了很多,風聲也小了。車子依舊筆直地行在公路上,擋風玻璃上蒙了一層灰蒙蒙的厚塵。
我趕緊握住方向盤,嘗試去踩剎車,車子緩緩減速停在了路邊。心裏記挂着張宗仆那個白癡,連忙下車查看,一推開車門就感覺那風沒有我想象中的小,風中裹挾的全是沙子,打在臉上生疼。
我眯着眼睛向後面望去,一條筆直的公路直通向天盡頭,茫茫一片連個鬼影都沒有。
大叫了一聲張宗仆,只吃了一嘴巴黃沙,沒有任何回應。
連呸了好幾口,吐出嘴裏的沙子,我上車就往回開。小花生從葫蘆裏鑽出來,連叫:“姐姐姐姐,你不能回去!”
“張宗仆在後面,我們回去找他!”
“他會去敦煌的,你別回去啦!”他急的伸手直拽我胳膊。
冰涼的觸感讓我稍稍冷靜下來,我看向小花生:“你知道他去幹什麽了?”
小花生搖搖頭:“不知道。”
我沉下臉:“你還想瞞着我!”
我看他垂下了眼睛,好像有些害怕,就又沉聲催促:“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小花生小聲咕哝着:“我不能說的,說了要被張宗仆揍成泥巴。”
“信不信我先把你揍成泥巴!”我擡起手就往他腦門上拍了一下。
小花生連忙雙手捧着腦袋,退後幾步怯怯地說:“我說我說!你別打我!”
我心裏又好氣又好笑,這小花生簡直毫無戰鬥力。
“快說!”
“剛剛那一片鬼域是一種奇門大陣,專門等你的,張宗仆破陣去了。”
我聽得莫名所以,就問:“為什麽專門等我?不想讓我回敦煌?”
小花生點了點頭。
“到底是誰要處處針對我?”
“我不知道。”
我斜了他一眼:“之前你不是還來我家裏翻東西嗎?這會又不知道了?”
小花生一臉的委屈:“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化生子,聽道上的傳聞說,如果能在你那裏找到一顆珠子,就能增加修為,這才去的……”
我皺了皺眉,道上的?敢情這小化生子還有社會黑道背景。當下也沒空琢磨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聽他說的誠懇不像是騙人,就又問:“那張宗仆究竟是什麽人?他現在去哪了?”
小花生還是搖頭:“這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很厲害很厲害,肯定不會有事的。咱們就去敦煌等他吧。”
我猶豫不決,雖然聽他這麽說,但總感覺把張宗仆一個人丢在這裏不是事,正琢磨着,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打開手機一看,是宋林泉發來的微信,問我到哪了。我看了看前方,估計現在也找不到張宗仆,只好把車又調轉回頭,往敦煌方向走。
下午五點鐘回到了敦煌市家裏。院子裏停了很多車,門沒有鎖,我走進堂屋,就看見沙發上坐着幾個人。淑姝的小姨和舅舅坐在姚文秀左右,沈淑姝也坐在沙發扶手上。
宋林泉的爸爸宋書堂站在茶幾邊上,正和我小叔說着話。
我一進屋,幾個人都轉頭看向我,姚文秀更是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眼睛又紅又腫,指着我就罵:“小雜種!你還有臉回來,怎麽不去找你那沒良心的老爹親媽,你們一家可就團圓了!”說着就大哭了起來。
小叔連忙上前攔在我面前,對姚文秀說:“嫂子!孩子面前你不能這麽說話!”
姚文秀捶着胸口直接坐在了地上,叫道:“你們老沈家可以啊!他沈明軒都能抛妻棄女找小三,我都不能說兩句了,哎呦……還有沒有天理了……”
沈淑姝連忙跑去扶姚文秀,扶了幾下沒扶起來,一邊摟着姚文秀一邊就問我:“爸爸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我忍着氣也上前去扶姚文秀,畢竟叫了她二十來年的媽,“那通電話我真的沒接到,不知道誰接的。”
姚文秀一下子甩開我的手,指着我鼻子罵:“你別裝傻,你但凡還有點良心就把話明明白白說清楚,告訴老沈別做那縮頭烏龜!他要找你親媽,可以!回來先跟我離婚!”
我沉默了一會,等她不再說了,才輕聲問:“你怎麽确定爸爸就是去找我媽了?爸爸從來不提我媽的事情,這二十年來你覺得他心裏念着她嗎?”
姚文秀冷笑,沈淑姝在一旁淡淡地說:“爸爸給我發了一條短信。”
我一驚,“說了什麽?”
她掏出手機,翻到短信的界面,“你自己看吧。”
我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着:“爸爸将去尋找鹿珠兒的來處,彌補此生唯一遺憾。日後可能再也不能與我小女相見,千萬勿以為念。你們姊妹二人,當相互扶持,互為勉勵。”
我愣愣地看着上面的字,難道爸爸真的去找我親媽了?
姚文秀一把奪過手機,指甲在我手背上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什麽姐妹二人相互扶持!我告訴你沈鹿珠,這個家從來都不是你的,你想都別想,把你的東西收拾了馬上就給我滾!”
沈淑姝不說話,面無表情地扶起了姚文秀。
我小叔在一旁唉聲嘆氣,宋書堂沉默了一會,開口說:“鹿珠啊,今天你先住宋叔叔家裏吧。”
我想起宋林泉一直催我快回來,可能是有什麽事情跟我說,就問宋叔他現在在哪。
宋叔還沒說話,沈淑姝就冷哼了一聲:“一聽住宋叔叔家裏你就問林泉幹什麽?怎麽?已經搶走了我爸爸,還想搶走我未婚夫嗎?”
我完全沒想到這上頭,聽她陰陽怪氣的,就想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身後卻傳來宋林泉的聲音,“爸,鹿珠不能住在我們家。”
很難形容我聽到宋林泉這句話時的心情,沒有惱怒,沒有傷感,只是有些難堪。
沈淑姝叫了一聲:“林泉。”眼神中沒有了飛揚跋扈,含着淚顯得很委屈。
宋林泉輕聲說:“淑姝,你先扶姚阿姨去休息休息,這裏的事情都交給我。”
沈淑姝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對我說:“你要是還念着媽媽這些年照顧你的情分,就趕緊離開我家,別讓媽媽生氣了。”
這話說的生分而無情,我握了握拳頭,沉默許久才擠出幾個字:“你放心,我收拾好東西馬上離開。”
姚家的親戚都離開了,屋裏只剩下宋林泉、宋書堂、小叔和我。
小叔長長嘆了一口氣,這些年他一直在外地從事地質勘探工作,三十來歲也沒有結婚,要不是這次爸爸失蹤他也不會回來,對這些家務瑣事是毫無辦法,只能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悶煙。
沉默了一會,宋林泉對我說:“鹿珠,我幫你去收拾東西。”
我看了他一眼,“不用了,你放心,淑姝的東西我一件也不會拿的。”
說着轉身上樓,眼中一陣酸澀,我趕緊快走了幾步,跑到自己房間裏。
一看我那間小屋,書櫃上的東西已經被翻得一片狼藉,我微微擡頭強忍住淚水,開始一本一本地整理書櫃上的書。
很多書都是爸爸買給我的,從小學的格林童話到高中的山海經,我都整整齊齊地保留着,有些書頁都泛黃了。我收着收着,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書上,根本止也止不住。
宋林泉在外面敲了敲門,倚在門口說:“鹿珠,剛剛我要不那麽說,姚家的人還會沒完沒了,對不起。”
我繼續收拾東西,動了動嘴卻什麽話也沒說出口,實在不願讓他聽出我話中的哽咽。
他頓了頓,然後問:“沈叔的電話,你真的沒有接到嗎?”
我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頭看向他,“我說過沒有接到,就是沒有接到。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宋林泉盯着我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沒接到,沈叔這下可能會有大麻煩。”
我雖然早就覺得事情不妙,但聽他這麽說心裏還是一震,“爸爸是什麽時候不見的?”
“淑姝是在昨天早上九點鐘收到那條短信的,當時我們距離敦煌還有一個小時車程。沈叔的電話打不通,姚阿姨也聯系不上。等我們回到敦煌,你家已經亂成一團。”
“爸爸的手機沒有帶?”
宋林泉點頭,将爸爸的那部智能手機拿到我面前,我接過來看,忍不住鼻子一酸,手機的屏保還是我和淑姝小時候的合照。
翻開通訊錄看了看,上面的通話顯示和我手機上一樣。
“這件事情太突然了,如果不是沈叔發給淑姝的那條短信,我甚至懷疑沈叔是被人劫持了。”
我心中微涼,“你怎麽能确定那條短信一定是爸爸發的?”
“當時我們是在沈叔的書桌上看到這部手機的,警局的人已經取證過了,這手機上只有沈叔的指紋。”
我沉默不語,潛意識告訴我這件事一定沒有這麽簡單。爸爸實在走得太匆忙了,這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就算他決定離開,也一定會安排好一切事情,不至于搞成現在這樣一團糟的局面,爸爸從不是這樣的人。
除非,他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我腦子裏電光一閃,瞬間冒出一個想法。
“只有他的指紋,那短信也不一定就是他發的。你忘了嗎,在黑馬河……淑姝的意識也被控制過!”
宋林泉搖了搖頭,“你看得不仔細,難道你沒有從那短信中發現什麽嗎?”
我仔細想了想淑姝手機上的那條短信,不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就看着他等他繼續往下說。
“你注意兩點,第一,他寫你的名字時,在‘鹿珠’的後面加了一個‘兒’字。”
我立刻就搖頭否定,“你不能這麽說,爸爸在手機上與我說話一直就叫我‘鹿珠兒’,他手機的輸入法已經記住這三個字的組合,不能說明當時爸爸發這條短信時還有他自己的意識。”
宋林泉點了點頭:“好,你說的很對。那麽第二點,他稱呼淑姝用的是‘我小女’這三個字。怎麽解釋?你應該知道這是他在口頭上常對淑姝的稱呼,我試過他的手機輸入法,‘淑姝’與‘我小女’可沒有什麽關聯。”
我聽了這話,也沉默下來,宋林泉說的的确有道理。
“如果照你這麽說,爸爸并沒有喪失意識,真的是自願離開的。”
宋林泉忽然笑了笑,問我:“張宗仆那家夥呢?怎麽沒有跟你一起來?”
“他有些事情,讓我在敦煌等他。”
宋林泉“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如果有他在,事情可能會明朗一些。”
“為什麽這麽說?”我皺着眉問。
宋林泉聳了聳肩,“他不是有些降妖驅魔的本事嗎?”
我不再說話,知道他對我還有所隐瞞,但卻什麽辦法都沒有。這種感覺實在很不舒服,如同置身雲霧,我身邊的人比我看得清楚,卻什麽都不願告訴我。
想了想,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爸爸的去向,我暫時把張宗仆的事情放在一邊,又問:“爸爸離開時,帶走了什麽東西?”
“三本手寫筆記。”
我心中稍安,爸爸研究敦煌文化這麽多年,那三本厚厚的筆記是他幾十年的心血,既然放不下那筆記,說明爸爸心中還有牽挂。
“我在附近的酒店給你訂了房間,你收拾好東西我帶你過去。”
我搖了搖頭,“你別送我了,再被淑姝看見。”
宋林泉想了想,“那好,你先過去休息一下,至于沈叔的事情,我們明天再說。”
晚上,我坐在酒店房間裏,腦子裏一團亂麻。房間裏絕對的安靜,閉上眼睛把這一天的事情捋了捋,隐隐有什麽不對勁,卻又找不到那讓我如鲠在喉的一點。
小花生已經把黑馬河賓館的監控視頻從頭到尾看過一遍,并沒有發現什麽人影從那房間走出去,也許張宗仆說的沒錯,那人也有可能會從窗戶跳出。
我拉開一個裝雜物的行李箱,裏面零零散散的東西纏在一起,亂七八糟。我不由得苦笑啊,這就是傳說中被掃地出門了吧。
忽然想起張宗仆,心中一軟,很想哭。
我不知道他遭遇過什麽,但肯定比我凄慘很多。一個人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才能像他那樣在任何危險之中都坦然自若?
小花生正趴在床上玩我的手機,忽然蹦了起來,朝着窗戶外面叫道:“哥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