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周景辭把頭深深地埋進魏骁胸前,他搖搖頭,說,“不要,不想去。”

魏骁把他的腦袋往上拽了拽,認真地說,“寶貝,你這幾天到底哪裏不舒服?跟我說。”

不,不是這幾天。

突然之間,魏骁恍恍惚惚地意識到,周景辭已經不對勁好久了。

他的問題不是從那場駭人的買兇殺人開始的。

早在幾個月前,早在自己還未曾記起一切時,周景辭就已經開始不對勁了。

開車時突然的大意,說話時突然的失神,還有突然變得嗜睡,厭食……

樁樁件件,早已昭示着一切的端倪。

只是這些天魏骁疏于回憶以前,又或許是覺得只要自己記起來了,周景辭的心病自然會好。

現在想想,自己着實太過大意了。

周景辭垂着眼睛,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魏骁輕輕拭去他的淚痕,堅持道,“寶貝,告訴哥哥,告訴哥哥你究竟哪裏不舒服。哥哥疼你,哥哥疼你啊……”

周景辭把頭抵在魏骁的肩膀上,他大口喘息着,過了許久,方哽咽着說道,“頭疼,胃也疼,胸口很悶。”

他吸了吸鼻子,情緒奔湧而來,“我太難受了,魏骁,我真的好難受。”

魏骁上上下下細細地看着周景辭,頭疼,胃疼,胸也悶……他實在想不出究竟是什麽病。

魏骁将周景辭抱起來,“景辭,我陪你休息休息好嗎?明天起了床,咱們就去醫院。”

魏骁每一步都走得極穩,他将周景辭放在床上,接着将周景辭圈進自己懷裏,“寶貝,別怕,明天我陪你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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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辭近來極易疲乏,又哭了這麽許久,不過多時,就犯起瞌睡,眼睛都睜不開了,可他卻還強撐着看着魏骁。

魏骁知道他心裏害怕,把他摟得更緊了幾分,用手輕輕将他的眼睛合上,接着親親他的額頭,說,“別怕寶貝,我就在這裏守着你,陪着你,一步都不離開。”

說着,魏骁輕輕拍着周景辭的後背,時不時地在他的發絲上落下幾個吻。

周景辭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他喜歡魏骁拍他的後背,這讓他感覺很踏實,也很安寧。

直到周景辭的呼吸變得舒緩起來,直到他陷入夢境,魏骁才拿出手機。

他想不通周景辭究竟怎麽回事,反反複複地在百度上查了大半天,照症狀看,小到感冒發燒鼻炎,大到癌症,什麽都有可能。

周景辭說得模棱兩可,魏骁又不懂醫,看了網上這些病症心裏更是擔憂不已。

他折騰到後半夜,到後來,想睡覺,卻又實在吓得慌,平躺着僵了半小時,就又忍不住掏出手機來。

魏骁越看就越是害怕,越是害怕就越忍不住搜索更多,如此往複循環,直到東方吐白。

魏骁一夜沒睡着,第二天頂着黑眼圈兒出門買了點早餐。

他沒什麽胃口,胃裏一陣陣地犯惡心,堪堪咬了幾口包子,就再也吃不下了。

他吃也吃不下,幹什麽都煩躁不堪,索性坐在床上,只看着周景辭。

好不容易熬到了七點鐘,魏骁忙不疊地把周景辭叫起來,催着他洗漱、吃東西,還沒到八點鐘,兩個人就開始往醫院趕。

魏骁脾氣急,此時又擔心周景辭的身體,一路上火急火燎,開起車來也毛毛躁躁的,顧不得城區裏的規矩,“嘀嘀嘀”地一連串兒摁了好幾下喇叭。

周景辭提不起來精神,怏怏地靠在座椅上,聽到聲響轉過頭來瞥了魏骁幾眼,說,“別摁了,吵。”

魏骁身上的牛脾氣勁兒瞬間洩了一半兒,他連連點頭,嘴唇都哆嗦,半天才說,“好,寶貝我不摁了。”

高檔的私立醫院分外安靜,魏骁用胳膊環住周景辭,帶他來到導醫臺。

周景辭不願講話,魏骁只能模糊地描述着周景辭的症狀,“兩個多月了,嗜睡,健忘,厭食,記憶力下降,集中不起來注意力,精神狀态不好,您看,該挂哪個科室?”

兩個導醫互相看了一眼,“神經內科,再不然就去心理科,有可能是抑郁症。”

心理科,抑郁症。

魏骁的心裏咯噔一下。

周景辭怎麽會得這種病呢?

周景辭怎麽會有抑郁症呢?

不會的。

不可能的。

魏骁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他回頭望了周景辭一眼,茫然而無措。

他沒顧忌往來的病人和醫護人員,拉着周景辭的手,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嘴唇哆嗦了兩下,“寶貝,沒關系,我們去看醫生。”

魏骁拉着周景辭去了神經內科,做了一連串的檢測,最後就連神經科的醫生都說,懷疑是抑郁症。

魏骁的心髒顫得厲害,連後背都開始發緊。

兩個人到了心理科外,護士要将周景辭帶進診室裏。

周景辭第一次來這裏,心裏慌張,下意識地抓着魏骁的手,不想跟他分開。

魏骁心神不安,他焦躁地皺起眉頭,卻沒忘溫聲安撫周景辭,溫柔地用大拇指摩挲着周景辭的手背,問道,“我可以陪他一起麽?”

護士點點頭,将他們一同帶進了診室。

醫生姓林,年紀不大,面相溫柔而和煦,耐心地詢問着周景辭的情況。

魏骁皺着眉頭,說,“他這兩個月心情一直很不好,健忘,厭食,注意力不集中……

林醫生在電腦上敲敲打打,突然揚起頭來,問,“有自殺傾向麽。”

剎那間,無數的念頭在魏骁心中彙湧而來。

是啊,周景辭有自殺傾向。

他不僅有自殺傾向,他已經付諸實踐了。

一時間,所有的端倪都有了解釋,所有的猜測都彙成了篤定。

魏骁再不肯相信,不敢相信的事情,也終于落上了釘子。

他聲音顫地厲害,“有。有自殺傾向。”

周景辭淡淡地看着魏骁,就只是坐在椅子上,什麽話都不肯講。

林醫生很快給周景辭開了單子,讓魏骁帶他去驗血。排除了藥物和酒精的影響後,讓周景辭做了腦漲落圖。

最後,醫生又讓周景辭在電腦上做了漢密爾頓抑郁量表和焦慮量表。

經過漫長的等待後,林醫生拿出了最終的确診單。

确診單上,白紙黑字寫着中度抑郁四個大字。

林醫生給周景辭開了許多的藥,又囑咐了許多的話,只是這些魏骁都聽不太清了。

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林醫生已經講完了。

他只能硬着頭皮又問了一遍,将醫生的話統統錄進了手機裏。

魏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林醫生道謝的,又是如何拉着周景辭的手走出醫院的。

他只知道外面的陽光很刺眼,讓他一陣陣地眩暈着。

魏骁坐在車上,手裏捧着一堆的藥,他不敢看周景辭的臉,亦不敢仔細想周景辭這些日子以來究竟是有多痛苦。

他捂住臉,情緒劇烈的起伏着。他恨不得替周景辭生病,恨不得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周景辭卻沒太大反應,只是靜靜地看着魏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魏骁開不了車了,于是叫來了司機,兩個人不言不語地回到家裏。

魏骁将周景辭好好安置在床上,仔細将醫生的話聽了幾遍,這才把藥送上來。

周景辭就着魏骁的手把藥吃了,接着便躺在床上,他眼神有些空,也有些茫然。

就連周景辭自己,都沒有想過會得這樣的病,更何況是魏骁了。

魏骁的心好痛,每一次呼吸都帶來尖銳的刺痛,他渾渾噩噩,靈魂仿佛被一雙大手無情的撕扯蹂躏。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懲罰會降在周景辭的身上。

他倒寧願是自己。

許多年前,魏骁就曾對周景辭說過,他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取悅周景辭,讨好周景辭,他開心,魏骁就快活,他幸福,魏骁就滿足。

可到頭來,周景辭最大的不幸,竟是源于自己。

他只想給周景辭幸福,卻在陰差陽錯中親手剝奪了周景辭的快樂。

魏骁恨極了自己。

他一輩子活得桀骜不羁,沒後悔過什麽,唯獨對周景辭,他瞻前顧後,小心翼翼。

他太想讓周景辭幸福了。

他太怕失去周景辭了。

魏骁不停地親吻着周景辭的眼睛,鼻子,嘴巴,口中喃喃道,“寶貝,寶貝我求求你,你別再尋死了好不好。”

“我什麽都可以給你……”

“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

“只要你好好活着,只要你能開心一點點。”

原來這才是懲罰。

這才是周景辭賜予他的,最殘忍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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