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轉眼到了冬天。北京的第一場雪來得格外早,沙粒似得落在地上,化成一灘泥濘。
肅殺的風掃落了枯葉,只留光禿禿的枝丫,在嚴寒之中戰栗搖擺。
周景辭的情況愈發好了起來,強效的藥被換掉了,一周一次的咨詢也改成了一個月一次。
他甚至開始與魏骁一起去健身房鍛煉,雖堅持不了太久,做完運動後,心情卻能舒展不少。
魏骁自小就沒過過生日,一來家裏條件差,二來則是因為自幼就沒得到過幾分來自父母的關心。
魏軍是個不着調的,周紅雖不缺慈母心腸,卻整日忙着賺錢養家,後來又跟人跑了,從此再無音信,自然是沒心思管魏骁的。
沒人在乎他的情緒,沒人為他的成長喝彩,不過他也不稀罕這些。
他就像根野草似得,沒人管沒人顧,只需要一點點土壤,一點點雨水,就一不留神地長大了。
他的出生沒得到過誰的祝福,也沒什麽值得慶祝的。
以至于後來魏骁與周景辭在一起了、兩個人的經濟條件好了,他也不願意過生日。
這麽多年裏,他向來只慶祝周景辭的生日和他們在一起的紀念日。
可周景辭不一樣。
周景辭從小沐浴在父母的殷切期望中。雖然周明、李岚嚴苛的教育對周景辭來說并非是件十足的好事,但魏骁心底裏卻無比羨慕他。
羨慕他出生在一個好的家庭裏,羨慕他有父母關心他、愛護他。
這些年裏,周景辭自己對父母尚有些許怨言,怨他們“假清高真勢利”,更怨他們對魏骁的态度。
可魏骁卻從沒說過周明、李岚一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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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臨近周景辭的生日,魏骁總會帶着周景辭一起回J城一趟,親自把大紅包放在李岚手裏,對她說一聲辛苦了。
李岚嘴上功夫厲害,對魏骁又從不留情,可到底“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她就算滿腹埋怨,也只能讪讪地寒暄了。
魏骁不在意周明李岚夫婦對他的态度,左右他心意到了。
今年也不例外。
離周景辭生日還差一個周的時候,魏骁就說自己要回J城一趟,還問他要不要一起去。
周景辭何嘗不知道魏骁是想在自己父母眼前盡盡心意,可周景辭的病才剛剛恢複,着實不想面對自己父母的苛責與質問。
他不想聽母親嘴裏的那些細碎的埋怨,也不想聽父親口中的那些陳詞濫調。
魏骁不敢勉強他,便說自己一個人回去也一樣。
周景辭皺着眉頭看了他一陣子,扯了扯他的衣服,說,“別去費力不讨好了,反正他們也不想看見你。”
周景辭知道,魏骁沒了雙親,心裏或多或少早把自己的父母當做了生身父母。可是他們不值得魏骁這樣付出啊。
魏骁知道周景辭在想什麽,他摸摸周景辭的發旋,溫聲說,“景辭,他們是你父母。他們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把你養得這樣好,我怎麽費力都是應該的。”
周景辭垂下頭,眼睛忽地有些發酸。
他靠在魏骁的身上,小聲說,“我不想聽他們挑你的刺。”
魏骁笑笑,“沒關系的。你待在家裏,我自己去就好。”
周景辭知道魏骁拗,也犯不着在這種小事上與魏骁争執,便随他去了。
北京離J城四個小時的路程。
魏骁出發的晚,下午兩點多才到。
這個時間剛剛好,周父周母既不必惺惺作态地留他吃飯,而他也不必勞神費力地拒絕。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一統表面功夫過後,魏骁總算大功告成。
他不想在J城耽擱,離開周家後,馬上又返回了北京,傍晚七點鐘駛入了城區,正好趕上了晚高峰,在三環邊兒上堵了個結結實實。
折騰了一晚上,十點鐘才披星而歸,卻看到周景辭正大冷天兒坐在院子裏等他。
魏骁連忙把周景辭往屋裏趕,熱騰騰的暖氣驅走了嚴寒。周景辭的臉受了風,熱氣一熏,很快就紅了一層。
魏骁摸摸他的臉頰,一邊把周景辭笨重的外衣脫下來,一邊說,“你看,臉都吹紅了。”
周景辭看他臉色不太好,眼睛也渾濁一片,整個人疲态盡顯,心中很是心疼,“在J城住一夜就完了,非趕回來幹什麽?”
魏骁把自己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趕回來看你啊,景辭。”
周景辭失神了片刻,淡淡地說,“有什麽好看的,又不好看。”
魏骁伸手擡了擡他的下巴,佯裝出品鑒一番的樣子,“好看啊,哪裏不好看了?”
周景辭有些讨厭他這副流裏流氣的腔調,用力将魏骁的手揮開,自顧自地氣惱了一陣子。
魏骁趁其不備,湊上去在他薄薄兩片唇上啄了一口,“我的景辭哪裏都好看。”
周景辭沒由來得低落起來,明明魏骁嘴裏句句都是好話,可他卻只覺得厭煩。
哪怕是年輕時,周景辭的樣貌在分外嚴格的gay中也只算得上清秀而已,更遑論如今馬上就三十六歲了。
哪怕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周景辭也少有心思打扮自己,現在想來,他的黃金年代盡數“蹉跎”在了易購上。
他低下頭去,徐徐說,“我都老了,沒什麽好看的。”
魏骁攬住他,“我也老了啊,你嫌棄我麽?”
周景辭搖搖頭。他怎麽可能嫌棄魏骁呢。
可魏骁實打實的嫌棄過他。
可是糾結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周景辭不想翻舊賬。他還有無數個以後要過,不想活在過去了。
魏骁複又親親他的嘴角,說,“你老了,我也老了,我們一起從十幾歲的孩子長到中年,這麽多年都沒分開,多好啊。”
周景辭恍恍惚惚地想着,曾經他也像魏骁一樣絲毫不懼怕變老的。任時光再匆匆,他與魏骁都會陪伴着彼此,少年愛侶,白頭到老。
他想,自己真的變了許多。忍不住悲觀,也失了以前的豁達。
魏骁看他還是垂着眼,心驀地疼了幾下。他拉起周景辭的手,“別人年輕也好,漂亮也罷,都跟我沒什麽關系。我眼裏就只有你一個。”
周景辭咬了咬嘴唇,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真的很害怕。哪怕現在抑郁症好了,我還是很害怕。”
周景辭不想讓魏骁這麽緊張的,可他也不想再像以前一樣什麽都瞞着魏骁了。
魏骁連忙把他擁進懷裏,一雙大手撫摸着他的後背,小心安慰着,“別怕景辭,我永遠都在,別怕。”
周景辭最喜歡魏骁這樣撫摸他,在聲聲安慰中,竟真的沉靜下來。
他想,也許自己什麽都不需要瞞着魏骁,反正魏骁總會理解他,心疼他,安慰他。
他願意把自己的脆弱原原本本地展現給魏骁。
這些天,魏骁挖空了心思為周景辭準備生日禮物。他提前好幾個月,花了大價錢,收了一個文玩瓷器準備送給周景辭。又精心挑選許多的小玩意兒。只要能讨周景辭開心,他從來不在意花錢花時間。
等到周景辭生日那天,魏骁一整天都沒去上班,先是将事先藏在公司裏的瓷瓶抱回家,又把那些從各個集市上搜刮來的小玩意一樣一樣地擺在周景辭面前。周景辭看到桌子上的瓷瓶後整個人都怔住了。他沒想到,當初千叮咛萬囑咐,魏骁到底還是把那次的私人展覽上,自己喜歡的東西從華裔老板手中買了下來。
他一邊小心觸摸着這個瓷瓶,一邊啞然失笑。
魏骁知道,周景辭是喜歡這個禮物的。
等到周景辭的眼睛終于肯從瓷瓶上移下來的時候,魏骁又從包裏掏出一個烤地瓜來,“只可惜今天沒下雪。快趁熱吃吧。”
周景辭眼裏閃過兩抹光,他低着頭笑了笑,接過魏骁手裏的烤地瓜,剝掉了皮兒後,又送到魏骁嘴邊,像十八歲那年一樣,對魏骁說,“一起吃。”